“真不后悔?”
姜小槐拽住缰绳,扭头看向满头汗珠的女子。
女子正是许秋怡,原本他的意思是让许秋怡留在太守府,但是女子脾性倔强,非要跟着,大抵是把她父亲的话刻在心里了。
从今以后,秋儿就是你的了。
许平之的戏语,许秋怡的难言之隐。
谁曾想,除了姜小槐以外,他们却是认真的。
“秋怡自小便侍奉公子左右,不曾后悔。”
许秋怡顶着烈日,咬牙说道,女子脸上刻满的逞强,让人怜惜。
那不一样啊......
姜小槐抬了抬手,话刚到嘴边却又落了回去。
出来前,姬月扔给他一个金黄的玉帛,玉帛上没写啥,落款的章印,却是大魏先帝的名讳,他接过后在那个酒馆门外,呆呆的望了一下午的天,脑海中掠过一万种死法。
你又怎知,我早已是个将死之人。
万语千言,到最后只是轻轻一叹。
“歇会吧。”
白马古道,街边凉亭,一男一女,亭间小憩。
清风微徐,草木青青,如痴如画,好不惬意。
倘若画中不曾出现过肩扛大刀,身材魁梧的壮汉的话。
“天下第七,霸刀肖郎。”
许秋怡轻声唤道,随后向前一个身位,将姜小槐挡于身后,槐爷伸手拽住她,轻轻拍了拍许秋怡的肩膀,示意其退下。
许秋怡虽不解,又不敢违命,只好作罢。
“你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许秋怡愣住了,大敌当前,您还有心情问这些?
“...染...秋染...”
“哦?和你名字那个苒一样?”
“...不...不是...墨染的染。”
“好名字!”
姜小槐俩眼发光,许秋怡却被他问的头晕目眩,这世间莫非是颠倒无常了,还是说,他有自信,来人不是取他性命的?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小子,你怎么跑青州来了?”
天下第七,霸刀肖郎将黑漆漆的巨大横刀卸于地上,不堪重负的凉亭发出咚一声的巨响。
“怎么,这青州,来不得了?”
槐爷微微一笑,眯眼问道。
“哪有哪有,我只是好奇那小娘们怎么会放你出洛阳。”
肖郎摆了摆手,大大咧咧的坐在一旁,从怀中取出个精致的酒坛,说完便往嘴里送上几口。
小娘们......
自听风楼建立后,网罗了天下无数高手,最有名的,当属天下第三公子七以及眼前这个天下第七霸刀肖郎。
只是后者与前者不同,公子七进听风楼是有求于姬月,肖郎进听风楼纯粹是因为公子七。
传说,早年间公子七与肖郎相遇时,打了一架,肖郎没打过,从此以后,公子七走到哪,肖郎就跟到哪,美其名曰,要保护他。
直到有一次肖郎喝醉酒了,才说出了实话。
公子七文绉绉的,舞刀弄剑不像那么回事,打架这种事,就该是他这种粗人来干......
“姬政那老头,真是你给干的?”
肖郎神神秘秘的探过头来,说出的话,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槐爷伸出食指,曲成一个弧度,不断的敲打着自己的脑门。
无奈哟。
“天下人不都知道,亡楚太子姜小槐率花鸟堂刺杀大魏先帝与十里亭嘛,你又何必问我?”
“牛啊,我还以为只是那些贪生怕死的老骨头编出的大话......”
肖郎又灌了一口,随后将酒坛往前一递,姜小槐会意后接过。
“大丈夫,配与我同饮!”
粗犷男子胡咧咧的抹了一把嘴,开口笑道。
“对了,你们往哪去?”
“北海城。”
“扬州。”
姜小槐和许秋怡同时接话,后者看了姜小槐一眼后,默不作声。
“北海城。”
姜小槐又说了一遍,暗中拍了拍许秋怡的手。
“北海城?可是去找那楚狂刀?”
肖郎瞪大了眼睛,似是听到了不得的事。
“正是。莫非肖兄也是要去找他?”
姜小槐话音刚落,去被肖郎吓了一跳。
只见他猛的一下拍了拍大腿,跳起来大喊。
“可不是嘛,小七说北海城有个楚狂,是个刀奴......”
姜小槐眼前一亮,果然。
“我寻思着,天下还有敢称刀奴的人?我找千机阁问了问,你猜怎么着?还真有这个人!”
“哈哈,那还真是凑巧,不如肖兄与在下同行,一起去那北海城?”
“不了不了。”
肖郎摆了摆手,随后脸色古怪的看着许秋怡。
“你这拖家带口的着实不方便,咱们就此别过吧。”
说完,肖郎将酒坛拿了回去,未等姜小槐开口相劝,便大大咧咧的走远了。
槐爷紧紧盯着消失在视野中的天下第七,脸色阴沉。
“公子?”
许秋怡见其神色不佳,轻声唤道。
“哦,没事。”
“你可知道,这天下第七为何此时出现?”
“奴婢不知。”
“她姬月是想告诉我,别去北海城,不然来的就不是这傻憨憨的天下第七,而是那谋胜千里君子笑,天下第三公子七了。”
姜小槐心中冷笑,那女人有吞天之志,却偏要拉他下水,莫非真以为他是好捏的?
这,北海城。
小爷走定了!
......
“大姐姐!”
左右胖乎乎的小手揉了揉眼,小脑袋从床头探了出来,与他那便宜师傅爬山涉水这么久,这几天是他睡的最舒服的了。
说起来,他也有好几日没见到他那便宜师傅了。
精美的楼阁外慢慢走入一位红袍女子,脚腕上系着银铃,每行一步,便清脆作响,俩旁侍奉的女婢行着宫礼,纷纷将头低下。
好似春日怒放的牡丹,让百花不敢言开。
“叫娘!”
红袍女子凤眼微勾,颇具威仪,只是说出的话却有点煞风景了,与她身份有点不搭。
“嘻嘻,姬月姐姐,你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是左右的娘亲呢!”
娃娃嘴甜,这是他一路与李无心化缘,化出来的。
姬月扑簌一笑,香肩微抖,随后又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左右显然是被她的眼神看怕了,小脑袋都要缩进脖子里了。
随后,左右闭上眼睛,俩只胖乎乎的小手往前一伸,颇有坦然赴死的姿态。
“仙女姐姐,我知道左右看起来香香的,你要想吃左右,就吃吧。”
左右嘟着嘴,故作老气的说道。
师傅告诉他,女人都是会吃人的!
姬月见此笑的更欢了,咯咯咯的不停,随后将娃娃抱起,一口咬在他稚嫩的圆脸上,留下一排浅浅的牙印。
左右好奇的张开眼,摸了摸有着牙印的脸,在摸了摸自己的脉搏......
嘿,还活着!
姬月见左右的滑稽举动,心中暗叹。
第五伦已经测过他的骨龄了,确实只有四岁。
她的儿子难道真死在了龙虎山的那个夜里?
“呜呜...”
左右突然哭了起来,先是小声的呜咽,最后控制不住了,干脆嚎啕大哭。
姬月不解,难道自己真的把他咬疼了?
见娃娃哭的撕心裂肺,许是身为女人的姬月母心泛滥,连忙一边哄一边问其原因。
只见左右断断续续的吸着气,指着姬月的鼻子大声的喊道。
“师傅说...女人吃人才会变漂亮...你这么...这么漂亮...得吃了多少人啊!”
左右的嘴撅的老高,义愤填膺的神色放在这张圆乎乎的脸上怎么也恨不起来。
姬月楞了一会儿,随后插着腰,笑的上气接不上下气。
门外的侍女纷纷疑惑的望向彼此,她们在听风楼呆了这么久,什么时候见自家主子这么开心过?
姬月轻轻捏了捏左右的脸,娃娃似乎还在“气头”上,幽怨的望着她,随后又哭了一会儿,似是哭累了,便在姬月的怀里渐渐入睡。
姬月双目含情的望着熟睡的“瓷娃娃”,这傻小子,没心没肺的样子倒是很像他。
“他去北海城了?”
姬月将左右放入软床,凭空问道。
床帷后闪过一道白影,来者白冠白衣白袍白靴白扇白玉白面,乍一看,像极了评书里所讲的那种进京赶考的秀才。
俩袖清风,一身皆白。
“肖郎已经去了,俩人此刻......应当在青州的官道上打过照面了.......”
白袍男子轻抚折扇,言语投足,温文尔雅。
“你说,他会去吗?”
姬月一手轻轻拍着熟睡的左右,一手抚着左右精致的小脸,虽与来人对话,却头也未抬。
“阿七不知。”
“他会去的,他若是不去,就不会叫姜小槐了。”
“......”
身后人未接话,他也猜不透,为何明知那人不会受她胁迫,干嘛要多此一举。
“还有事吗?”
“一大一小。”
“说。”
“李无心已见过皇上了,俩人在金鸾殿畅谈了一天一夜,期间除狄青出来过以外,再无二人。”
“哦?不愧是龙椅,只要坐上去,连本宫那胆小怕事的弟弟,都有想法了......”
姬月神情妩媚,却隐隐透出一丝戏谑。
“青州太守许平之设擂比武招亲,夺魁者,是个书生......”
“什么时候,天下第三公子七也对那些家务杂事这么感兴趣了?”
女子似乎有点不耐烦,言语间有丝丝责难之意。
“这书生......似乎......只是个书生......”
公子七斟酌再三,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把这句有点拗口的话说了出来。
好在姬月并非常人,似乎读懂了公子七的意思。
“哦?莫非许平之是要他去恶心那些士大夫?话说回来,这些年,那些旧朝遗老把齐国批的一文不值,他倒是忍得住。”
“这时候,打嘴仗有什么用?”
姬月撇了撇嘴,一统天下,统的是地,却不是人。
不过,只要百万魏军不出差池,这些人就翻不起浪来。
“你怎么看?”
姬月问向公子七,她不觉得后者既然告诉自己这件事,必然有他自己的想法。
“阿七以为,其因或有三,一则许平之见复齐无望,早已心死,想让这书生接过他朝中之位,以保许家后世安稳......”
“二则梁王荐班故入翰林院,许平之与梁王早有过节,天下皆知。若不是梁王假降与齐王,使一出苦肉计,齐国也不见得会灭......许平之现在捧一个书生,或有和梁王一争高下的意味......”
“三则......”
公子七似有为难,言语吞吐。
“说。”
见姬月意决,公子七轻轻一叹。
“三则,春秋一战,除蜀地天高地远,安能保全以外,齐楚吴诸国皆亡。然各朝遗老,一没有以死明志,二没有放逐流亡.......”
“依旧高高在上,当起了“正派名门”......”
“你是说,就凭一个书生,就能让那些老骨头死不安稳?”
“或许吧。”
公子七轻轻一叹,文人之事,不以生死而论,但你若说他所学所写皆是废纸一堆,大抵是踩到痛脚了。
“他都敢把自己女儿从小送入花鸟堂,卧薪尝胆了十多年,绝不可能是前二......”
“......有点意思,本宫倒是好奇,春秋之战,各大国君都奈何不了的老家伙们,区区一个书生就能解决......”
“若真能如此,本宫倒不吝帮他一把。”
“他叫什么?”
“陈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