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天子脚下,大魏国都。
上有王侯将相,下有贩夫走卒。
南北藏龙卧虎,左右牛鬼蛇神。
不过,其中让当地百姓最津津乐道的,当属三人。
其一是紫禁城内听雨楼的洛阳公主,其二是明德学院里百草屋的小文圣,最后就是城东那个破酒馆的店小二。
前二者,光听那响当当的名号,就能理解个大概。
偏偏这破落酒馆的小二,为何能与前二者相提并列?
原来,出名的还真不是那小二自己,而是他手底下那个娇滴滴的婢女。
一个打杂的倒有公子命,你说,稀不稀奇。
以往,来店的客人多是冲着那婢女去的,可惜,不知为何,最近几天见不到了,那小二的酒馆自然冷清了些许。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年头,活着都这样......无奈啊。”
姜小槐磕着瓜子坐在门前,一只腿突兀的蹬出去,将门前小路霸占了大半。
巷子口一抹倩影掠过,踩着稀碎的步子,盈盈的走来。
槐爷没搭理她,依旧是边嗑瓜子边望天,好似天上的云彩戏正到了精彩。
来人识趣的沉默,自顾自的去店中取了坛酒,随后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姜小槐身边。
风吹了好一会儿,终于是把话头带到了。
“花鸟堂,没了。”
面纱下玲珑剔透的樱唇一张一合,云淡风轻的说出足以让天下为之一振的消息。
好在槐爷也非凡人,只是冷淡的回了个“哦”字。
“那个女人,我杀了......”
话还没落地,一道风吹来,一股凌厉刺穿了寒风。
“你敢!”
女孩噗哧一笑,音似清铃,眼里满是张牙舞爪的戏谑。
“不是说修身养性,气凝成峰吗?”
一股玩味在嘴角泛起......
毫无掩饰的挑逗......
那一年,也是如此,只不过,最后耀武扬威的是他。
酒不过碗不知海量。
女子没有“乘胜追击”,只是咕咚咕咚的将酒坛抱起喝去七八,随后丢下一道金黄的布帛,好不洒脱的走了。
姜小槐先是盯了盯布帛,随后微眯着眼,盯着愈行愈远的倩影。
......
“你到现在还没看懂?”
“你啥有用的都没讲......我是......应该懂......还是不该懂?”
城北一座小院,内部构造足够大气,只是从外面看过分古朴,甚至有点寒酸。
尽管,门口挂着一个惊艳世俗的牌匾,“蜀王府”。
“你想啊,那湖是什么湖?”
“你再想,他为什么收手了?”
来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顾不上把茶咽下去,就连声问道,唾沫横飞加上四溅的茶水,哪里还有刚进来时儒生的模样。
“江先生,你要有话就直说,小子愚钝,没吃过明德学院的墨水。”
身穿明黄袍子的年轻人无奈扶额,这年头,回去继承家产都这么难了吗?
“你看,你又嫌我烦了不是。”
江流儿抖了抖衣袖,重新入座。
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和他年龄相仿,又有云泥之别的年轻人。
自大魏立国,除先楚以外,后蜀紧随其后,将当时尚在襁褓的嫡长子杜傲献与洛阳。
照理说,一个被囚禁近二十年的皇子,心里有点怨气是应该的,只是眼前这位......
似乎活的还挺滋润?
“老江啊,你看我这也没有心思陪你猜谜,这府上上上下下都在忙着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你要真想找人聊天,就去城东啊......”
“哎哟,我的祖宗诶。”
江流儿一顿哀嚎。
“你看看,该表态的都表态了,就是他......都低头了......你倒好,承蒙圣恩不说,一不骂骂咧咧,二不感恩戴德,就这样出城去......莫不是,忘了这天下姓甚名谁?”
“照你这么说,我还得骂几句不成?”
杜傲不耐烦的推开他,鞋也没踏上,光着脚跑到院子里,挽起袖子将双手插在腰上,扯着嗓子就对着天空开始喊。
“小忇子,你个王八蛋,你爹死了你就来做好人了,爷爷不领这个情......”
“这洛阳好啊,山好水好姑娘好,就是小槐子店里的酒太贵......爷爷还没住够呢!”
“小忇~贼!”
“不可!不可啊!”
江流儿一路小跑,见其胡言乱语,便一个熊扑上去,死死捂住杜傲的嘴。
小忇子,那是谁?
那是当今皇上!
早前听坊间流传,魏蜀楚三国太子少年时素有来往,不成想,还是低估了。
杜傲啊杜傲,你爹算是把你看的透透的。
杜傲啊!
江流儿骂了一声“四肢发达”后,也不再纠缠,一只手扶着帽子好不狼狈的跑了。
今儿个,自己算是没打着狐狸反惹了一身臊。
杜傲嘴角勾起,笑骂了一句“小书虫”。
大街上,一个人没有,相比于隔壁俩条街简直荒凉的过分。
管家清了清嗓子,酝酿了一会儿,随后尖细着嗓音刚想喊声“起~轿”。
谁知话还没喊出口,便被背后那人凌厉的眼神吓回去了。
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将气撒在无辜的马腚上,好生一顿挥鞭。
车内的丫鬟瞧不过眼,半撒娇半认真的冲着稳坐中央的年轻人埋怨。
“老郑头服侍你家大半辈子,有些礼都刻在骨子里了,您再有气,也不该冲他发......”
杜傲无奈了扶了扶额,一想到回去后的光景,心里更堵得慌了。
“绿儿,为夫难受啊。”
绿儿,杜傲给她起的名。按他的话讲,姜小槐有个丫鬟叫青儿,那他就该有个丫鬟叫绿儿。
“公子,您又戏谑绿儿了。”
丫鬟小脸一红,虽说在这洛阳城里,杜傲还能打情骂俏的消遣她。可真要回了蜀国,她这小脑袋不知道够掉几次。
昔年,随他来的丫鬟并不是她,宫里连续派了七八个,后来终没几个人能派了,这才轮到她。来之前,和她唯一关系好的丫鬟偷偷来劝她,让她收拾收拾细软,趁夜逃出宫去,当时还不叫绿儿的丫鬟一时疑惑,毕竟照常理说这是好事才对......谁知那丫鬟压低了声音,说那身处洛阳的蜀国太子有“杀人取乐”的兴致,以往派去的丫鬟,没一个留下了全尸......
“绿儿,跟老郑说一下,公子想去看看花鸟湖。”
杜傲突睁双眼,将神游天外的丫鬟吓了一跳,
花鸟湖,在一年前还不是个湖。
一年前,魏国太子行冠礼,魏皇大喜,兴师动众的游行。谁知他的羽林军还没带他走出十里亭,就遭遇了刺客。
据坊间说,当时风云变色,大雨倾盆。
等到大军来救驾时,然大势已去,羽林军三千余众,连同女婢,宦官,共计六千三百人无一生还。更让人震惊的是,刺客竟没有留下一具尸体。
一时,满朝震怒,纷纷请命,有说“三日内取敌首级”的,有喊“旧国余孽亡我之心不死”的,有建议“国不可一日无君”的,总之,就没有人想查明是谁干的,似乎这个答案太过无力,抑或是大多数人早已心知肚明。
那代天子执政的女娃娃,等朝堂上吵的差不多了,便缓缓睁开双眼,将朝中之人一个个扫视了一遍,朱唇轻启,吐出一句话。
“十里亭以南,桃花村为界,炮火齐射,倾泻十日为止。”
就这样,原本十里亭旁边那一片,一个好端端的园林,活生生给轰成一个大坑。又因天子陨落,苍天痛哭,大雨足足下了一个多月,这个坑也就变成了一个湖。
“花鸟湖......有趣。”
杜傲嘴角勾起,挑出一抹戏谑。
魏王出行那天,他刚好在城楼上,不只是他,还有槐爷,以及当时还是大魏太子的姬忇。
等斥候来报说魏王遭伏时,一个脸色铁青,一个茫然若失,另一个拍掌叫好。
脸色铁青的是姬忇,茫然若失的是姜小槐,拍掌叫好的自然是他。
那天晚上,杜傲似乎觉得不够过瘾,嚷嚷着要去槐爷的酒馆喝个酩酊大醉,不然对不起这天下盛事。
姬忇甩下一句,“自今日起天下无楚”便气冲冲的走了。
姜小槐失魂落魄的回了酒馆,就在门口那样呆呆的坐着,都不管杜傲去开他的好酒。
那天,槐爷一共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是“他怎么就死了?”
第二句是“这算报仇吗?”
第三句杜傲没听清,他可没心思听一个大男人跟娘们一样在那絮絮叨叨。
故事,他倒是知道个大概。
简单点讲,就是他死了爹娘和先生,他要杀了他为娘报仇,可是他娘害了他先生,他要为他先生报仇,可他先生害了他爹,他要想把仇报了,得先杀他舅舅再杀他先生最后杀他娘。幸运的是,这三人只有他舅舅活着,所以,他只要杀一个就够了。
于是,他自懂事起便为之奋斗,等到有一天他觉得可以杀了,他舅舅跟他说,你来吧,我不反抗。
“无奈哦~”
杜傲扯着悠长的嗓门,将平时碰一下就遭某人拳脚相加的好酒喝了个痛快。
他突然想起古人说了一句什么狗屁话来着。
似是人固有一死,有些人好死不死,有些人说死就死。
.......
“公子,前面有一个赶路的秀才!”
老郑头在前面驾着马车,扯着嗓子喊道。
秀才?杜傲瞬间回过神来,额头青筋暴起,老子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秀才!
“撞死他!”
“好勒!”
绿儿顿惊一身冷汗,似是回想起那天离开蜀国皇宫时,自家小姐妹苦口婆心的告诫。
一条小路,一辆马车,马车上的人着急赶路,马车外的人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