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小路,一辆马车,车上的人似乎着急赶路,马夫接二连三的挥鞭,全然不顾那马腚上皮开肉绽的景象。
李无心疲于奔波,等发觉时,马车眼看就要撞上来了......男子来不及思索,慌忙往路边一滚,一声惨叫夹杂着怨恨便从身后传来。只见竹篋中探出一个小脑袋,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先是揉了揉脑袋上摔的青红的小包,又曲着食指敲了敲李无心的肩膀。
摔的浑身狼狈的中年男子没有回应,倒是直勾勾的望着被那马车掀起的好大一股尘烟。
“奇怪了...按理说这会儿应该都是急急忙忙往城里去,怎么还有往城外跑的......”
身后的小儿可不管他的喃喃自语,一股劲从竹篋里钻出,小脚一蹬便爬上了李无心的肩膀,随后用力往外一扯,身下的人顿觉吃痛,揉了揉被楸红的耳朵。
“老李,你怎么走路的,摔的我生疼......”
李无心没有回应,自顾自的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俩手扶稳跨坐在自己脖子上的幼童,大喊一声,坐稳咯!
大武十六年,发生了许多稀罕事。
先是大武十六年元月,楚王献子。不可一世的楚王主动将尚在襁褓中的嫡长子献于武周,使其软禁于当时的武周国都长安。
继而,其余七国纷纷效仿。
再之后,楚王离奇驾崩,楚国内乱。
同年,武周吞并楚国,建国大魏,改年号为大魏元年,称大魏帝。出奇的是,七国不仅没有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反而自降封地为郡,一并纳入了魏国领土。
虽然,这种和平来的甚是不可思议,但是大魏国民还是在“提心吊胆”中安安稳稳度过了二十年,直至今日......
“老李,你说有个有钱人家的公子要请你,怎的连个马车都不派......”
不知是不是因恨生嫉,稚童摆弄着李无心的头发,心不在焉的问道。
李无心暗自苦笑,他们此行去的是如今大魏国都洛阳,如今天子继位,新皇在国都宣告大赦天下,又在洛阳发放黄金万两,凡凭照身贴皆可领一份大赦钱。
尽管此行李无心是要见一故人,但更重要的还是那,银子!
“我知道了!”
稚童突然一脸正经,一巴掌招呼在李无心脸上,李无心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是不是因为咱们龙虎山没落了,所以人家看不起我们?”
呼,李无心暗暗松了口气。
“咳,怎么会呢,咱龙虎山可是百年教廷,自古以来就是道教执牛耳者......”
“老李,你又来了。你看没落了就没落了,咱大大方方承认不就是了。怎么还胡说八道,扯些还不知有没有的陈年旧事了呢......”
稚童“苦口婆心”的教育着,说些类似“知耻而后勇”之类的话。
李无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好气又好笑。
倒不是龙虎山没落了,而是天下道教都没落了。
大魏十年,先王下旨,凡魏国境内不得再开设道馆,于是那女娃娃便驱动着手底下的捕风官把天下道教挨个洗劫了一遍。
那一年,刚好是李无心上山的年头。
那一年,也是李无心和那人约定的第十个年头。
说来奇怪,龙虎山地处扬州,本是天下道首,按理说朝廷打压道庭,应是首当其冲才对。可那女娃娃来了后,一没赶尽杀绝,二没拆除庙堂,仅仅是走了个过场,将一干道众驱散以及顺手把道庭中央那座雕塑——张天师的头给砍了而已。
按掌教老头的原话是,那一刀要是砍在他头上,只怕李无心上山后只能认西北风做师傅了。
李无心当时听完感动的涕泪交加,一方面是因为老掌教的“尊师重道”,另一方面是掌教老头太过沉浸在自己大义凛然的演讲,竟是丝毫没有在意到他的拐杖重重的杵在了李无心的右脚小拇指上.....
无心这个道号也是当时取的。
原本他是和掌教老头争执了一阵儿,起因是当时龙虎山道庭上的道士全跑光了,掌教老头年纪又大了,竟是忘了如今山上是第几代弟子。抑或是老头对李无心这时候上山心有愧疚,想做些补偿,总之一开始,掌教老头是让他自己想一个道号。
那时候老李也年轻,张口就吐出个“元始”。
掌教老头顿时气的一拐杖把滚落在地上的张天师的头给敲的粉碎,怒叱着“大逆不道”。
老李一愣一愣的看着地上碎成渣的“天师”,又一愣一愣的看着掌教老头。
心中一边腹诽一边害怕。
许是老头猜出了他的心思,也不给他太多时间去臆测,直接硬生生的丢下了三句话。头一句说的是自己大公无私,再一句说的是老李以后的道号叫无心,最后一句是让老李过去扶他一把,年纪大了脚站麻了.......
就这样,老李从此行走江湖的名头便叫做李无心了。
……
“老李,你说咱是个正规的教派吗?”
稚童满脸好奇的看着一口咬在兔腿上的李无心,直勾勾的盯着那因某人大快朵颐下挤出的油脂。
“唔……当然是,咱们追溯上去,可是大名鼎鼎的黄帝老头!”
“老李,你慢点吃......你看哦,佛教有五戒、十戒......”
“黄帝崆峒问道,铸鼎炼丹。老子柱下传经,西出函谷.....”
“你看看你,每次我拿别的教派来比,你就会说这句话。”
稚童噘着嘴,双手环胸,似是心中不满仍未完全宣泄,又把头扭向一边,背朝李无心。
李无心胡乱擦了擦手指上的油渍,折了半根枯枝叼在嘴上,见稚童仍无回转之意,轻轻一叹。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老李眯着眼,故意高了高嗓门,果不其然,稚童身形略有耸动。
“……道教派系众多,其中以龙虎、武当俩派闻名天下......又以扬州龙虎正一道为尊。历代张家后裔世居龙虎,至今已有一千九百多年,承袭六十三代,且历代掌教均得王朝册封,官居一品,位极人臣......所谓“南张北孔”中的南张,说的正是我们......”
“呸,老掌教反正也死了,可不得任由你胡说。”
稚童似是看不下去,虽身子转了过来,脸却依旧撇向一边。
李无心心里一百个冤枉,道家啥都好,就是人少,而且一般都是单传,所谓一派一人,即便是在人数相对比较多的龙虎山,也因为经历了那场“灭教风波”后树倒猢狲散。如今,要想给自己的说法做个佐证,可谓是难如登天了。
也难怪这小娃娃会不信。毕竟,除了老一辈,谁还知道龙虎山的天门,武当山的玉虚。
“老李呀,要我说,人就该有志气,就算道教以前那么牛,既然现在没落了,倒不如咱们改名换姓,自个开创个震天动地的教派出来......”
小娃娃语出惊人,吓得周围鸦雀无声。
这小子,倒是颇有他师祖的风格。
他又怎能明白,他眼前这个便宜师傅的宿命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定下了。
……
民间有句俚语,叫桃花村,十里亭,龙过浅溪上天庭。
天庭自然不是天庭,可李无心没想到这浅溪也太不“浅”了。
稚童从竹篋中探出脑袋,看着眼前的大湖。
“老李,你不会是......迷路了吧?”
李无心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按理说这应该就是往洛阳去的路啊,只是不知为何,竟平白生出个这么巨大的湖来。
他突然有点明白今早从桃花村出来村长看着他俩的怪异眼神了。
原本,真的不是自己若隐若现的天师气质侧漏了出来啊!
大魏洪武元年,新皇登基,没人知道年轻的魏皇为何在紫禁殿的龙椅上坐了一天。
也没人知道风雨楼里那个被称作洛阳公主的女娃娃为何突然宣布闭宫。
更没人知道城东酒馆里的小肆,为何站在大街上驻足久望。
他那天生丽质与其身份可谓云泥之别,却一直以“女婢”自居的姑娘又去了哪?
倒是有人在喝早茶时讲过一件新鲜事,一个龙虎山来的道士,背着一个竹篋,竹篋里装的即不是书也不是盘缠......
旁人好奇凑了半个耳朵过去。
讲客颇为满意,突然暴起拍桌,嗓门拔高了几度。
他那竹篋里,竟是装了一个娃娃。
看客纷纷倒了个喝彩,示意无趣。
只是依旧没有浇灭讲客的兴致。
一番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说那一大一小俩个人,如何爬山涉水,花大半年时间从扬州走到了洛阳,就好似亲身经历一般......
“咳这大小二人,虽一路风尘好不容易从扬州走到洛阳,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正好赶上了大赦......”
“按理说,奔波许久,更是赶上这天上掉馅饼的事,怎么也要领一个大赦钱不是.....”
“可是,那大的,却是在花鸟湖止步了,诸位可知为何?”
旁人提了几分兴致,其中不少都说出自己的猜测,可是都让讲客给否了。
就在一众看官笑骂其讨打时,他才憨厚一笑。
“那大道士一没迷路,二也不是视钱财如粪土......”
“他只是站在花鸟湖前说了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至于话的含义,我也没听个明白,在做诸位有读出个中涵义的还望不吝赐教啊!”
“那道士望着湖面,突然放声大哭,又立马捧腹大笑。最后,高高的喊了一声......”
“左右,无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