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是甲骨文吗?天哪,太神奇了。才见到西周金文的秘籍没几天,又在这里看到殷商的甲骨文?他跟这些东西是有多大的缘分啊!
“这些个龟壳,可不是现在的乌龟壳。它是很久以前的人们用来占卜记事的工具。上面的刻字……”
“我都认得呀。”十方抚摸着龟壳上的文字,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啊?你认得?哈哈,怎么可能呢。这可是数千年前的古人留下的刻字,就算太学里的博士也认不全的,你怎么可能认得?”
十方抱着龟壳,双眸亮闪闪道:“真的,我真的认得。这上面刻的是六句卜辞,是巫师用来占卜求雨用的。这一句是记巫师的预测,甲辰日会下雨;然后下面几句是预测大雨会落在东、南、西、北的具体某个方位……”
笑容僵在少年的脸上。他接过龟壳仔细看了看,回忆起几天前广内殿中,索繗大人讲的故事。再看向小和尚的眼神就变得有些惊奇。
他双手扶着小和尚的肩膀,疑惑的问道:“这个,你怎么能看得懂呢?你识字吗?不对,就算识字也看不懂的。这可是殷商时的文字,你才几岁,难道你生而知之?”
看着太子惊奇的眼神,十方才发现自己又说多了。可惜太子不像月牙儿傻乎乎的,居然知道他没有说谎吗?
再编故事好像来不及了。他舔了舔嘴唇,呲牙一笑道:“嘿嘿,这个是我跟一位隐世先生学的。先生有个拓本册子,里面有各种甲骨文和大篆拓本。我没事总翻着看,看着看着就记下了。”
太子还是难以置信。从案上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段文字,又从旁边的书柜翻出一个空盒,把龟壳和那张纸一齐放进里面。
叫来冯公公道:“去把这个盒子交给秦秀秦博士,问他纸上所写是不是这甲骨刻字的意思,然后再来回复。”
冯公公领命退了出去。
太子回头望着十方,开心道:“真没想到啊,你这么小的年纪,竟有这种古怪的学问。真是不可思议。太神奇了!”
十方心里有些得意,忍着紧绷的笑脸,谦虚道:“其实也没什么啦。我只是凑巧认识一些古字,又都背了下来。别的还什么都不懂。太子殿下不用这么惊奇的。”
太子低头看着案上的甲骨,感叹道:“前几日下朝,索繗大人和孤说起咸宁五年的一桩盗墓案。说有个盗墓贼,在汲郡盗挖了一座战国古墓,挖出许多魏国竹简。其中一部《竹书纪年》,与正史记载迥异。昨天孤从天禄阁找了些甲骨想研究一下,想不到你居然认得。你说是不是太巧了?”
听太子说起那部奇书,十方顿时来了兴趣,抬头问道:“那部《竹书纪年》,是收藏在宫里的吗?”
太子摇头道:“孤也不清楚。这些年战乱不断,很多古籍都流失了。或许那些竹书在贼兵攻破洛阳时就被烧毁了。孤在天禄阁中没有找到。或许明日去石渠阁找找看。还找不到的话,就只能去麒麟殿里碰碰运气了。”
十方习惯的摸着下巴,觉得这事来得古怪,试探的问道:“那索大人为什么要给殿下讲盗墓的故事,难道他也想盗墓?”
太子的脸色变了变,支吾道:“我们,只是随便聊聊,怎么会想盗墓呢?我们又不是盗墓贼。”
看太子不愿意讲这事,他也不再追问。管他那么多呢,反正今天没有白来,又赚了一只琉璃彩碗!
他搜肠刮肚的找了些古今笑话讲给太子听,权当是哄小孩开心。反正于人于己都有好处,权当打发时间好了。
太子到底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平日在宫里的都对他毕恭毕敬的內监宫女,哪有十方这样大胆又有趣的小孩子,说话又没顾忌,和他说说笑笑十分投缘。
日落时分,冯公公回来复命,意外带着秦秀博士一起进了宫。
秦秀自从晋武帝时便担任太学博士,为人忠义正直,被太子尊为太师,更是五经十九博士之首。身佩太子殿下亲赐腰牌,可随时出入宫门。权势不大,地位超然。
见到太师亲自过来,太子也不敢怠慢,赶忙起身迎接。十方跟在屁股后面,好奇打量着这位气宇轩昂的老先生。
秦秀博士的年纪很大,须发皆雪白,但身高挺拔,气质儒雅;穿着大袖翩翩的黑袍,手捧着木盒,爽朗大笑道:“哈哈哈,听说有人能谈笑间识出这甲骨上的文字,老夫一沐三捉发,赶来相见哪!”
太子神情古怪。眉毛上挑的看了旁边的冯公公一眼。
冯公公躬身道:“老奴只是把这盒子交给秦博士,说太子宫里有位客人,谈笑间说出了这甲骨刻字的内容。博士看过甲骨之后,便硬要拉老奴来找那位博学的名士了。”
太子想笑又努力忍住,从身后拉出了十方,笑着说道:“孤的客人就是这个小和尚,十方。这甲骨上的文字也是他看过之后一语道破的。”
秦秀目瞪口呆的低头望着十方。愣了好大一会儿,忽然一甩大袖道:“太子殿下!学问之道求其放心,是何等严肃之事。可不是拿来开玩笑戏弄臣子的!”
太子见性格爽直的太师生了气,连忙摆手道:“没有,孤真没有骗人,的确是十方识文解字,解出这篇甲骨卜辞的。”
“太子殿下,真是,太让老夫失望!”秦秀哪会信这等荒谬事,深感受到了羞辱。大怒之下不顾君臣礼仪,一挥袍袖就要打道回府。
冯公公也没见过这等阵势。一边是太子殿下,一边是太子太师,两边都不是他一个內监能插话的,只能急得在旁边打转。
十方抬起头,见太子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急得又要哭出来。心里一软,就脆声声道:“秦老博士,那边案上还放着几只甲骨。我可以当场再译几篇。是真是伪就清楚了。”
走到门口的秦博士止住了脚步,回头看了那边桌案一眼,冷笑道:“那案上必是早就译好的,无知稚子还想装神弄鬼蒙骗老头子?呵呵,我秦秀垂垂暮年,却不痴呆。”
十方歪头看着对面的倔老头,气得差点想骂人。这也不对,那也不行,合着就你说的才是真理吗?这个老博士,怎么这么固执呢?
说了两句话,秦秀胸中怒气也消了不少。看着神情委屈的太子,又看了眼气鼓鼓的小和尚,心中忽然有些好笑,语气缓和道:“若想要我相信,就让老夫亲自去天禄阁里挑几片甲骨,拿来让小和尚当场解文。你们敢不敢?”
太子扭头去看小和尚。虽然他亲眼看到十方解字,但万一秦太师有意刁难,找出的甲骨太难,解不出来怎么办?那可就说不清了!
十方不在意的点了点头,笑眯眯道:“如果还能找到一些汲冢竹简,秦博士能拿来给我看看吗?”
“哦?”秦秀低头再看着小和尚,神情间已多了几分郑重。“你也知道汲冢竹简吗?没问题,若是能找出来,我一定给你拿来。”
太子松了口气,笑着让冯公公陪着秦老博士去天禄阁里找竹简。看到人走远了,才扭头问道:“万一太师找来的竹简太难,你不认识怎么办?那咱们可就出丑了!”
十方胸有成竹道:“放心吧。就算认不全,也能从前后字里大概猜出来。我当初跟着先生,为了补全一篇古怪的卜辞,把厚厚的拓本翻了几十遍,都读出语感了。保证没问题的!”
“原来你还能读出来?嘿嘿,真厉害!”太子冲他翘起大拇指,开心的挤了挤眼。
他们坐在大殿里聊天等人,十方又趁机让太子帮忙做个鼠笼,给肥猫在里面跑着转圈玩。
太子听着新奇,让他画出草图。两人脑袋凑在一起研究半天,觉得设计可行。太子便答应找人去做笼子,但要他把仓鼠带来未央宫,看是怎么在笼子里跑圈的。十方也大度的答应了。
天色渐渐昏暗,秦博士才抱着一个小包袱走了回来。走进殿门时,朝他们得意一笑,便在桌案前打开了包袱。
太子让人点亮了灯火,照得大殿如白昼。几人围拢在桌案前,看着包袱里一堆黑色的龟壳,上面镌刻着晦涩的甲骨文字。
秦博扭头看了看十方的表情,从里面挑出一个字数最少的,抚须笑道:“呵呵,这篇老夫刚译出了大概。字数最少,只有一句话。你来瞧一瞧吧。”
十方低头数了数,果然只有一句话,才六个字,比那摸鱼咒还要短。他皱眉看着那几个古字,思索了好久,纳闷道:“奇怪,居然有这种记载吗?”
“呵呵,小娃娃你想使诈?老夫可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十方挠了挠头,道:“我只是觉得居然会有天象记载,看着好古怪。这上面写的应该是:癸未燊好,火雨。那癸未是指时间;燊是祭名;好是商王武丁之妻,妇好。连起来就是:说在燊祭妇好的祭奠上,看到从天空降落的火雨。就是说,有流星雨呀。”
秦博士的脸色已经变了,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小和尚,追问道:“何谓流星雨?”
“流星雨就是指天外星辰的碎片落到了人间大地,当它们从天而降时,天空好像下了一场火雨。”
“天外星辰?你怎么知道火雨是天外星辰?”
十方飞快的眨了眨眼,发现好像又说多了。赶紧往回补救道:“嘿嘿,这都是我瞎猜的。既然是从天外落下的火雨,那就肯定是星辰的碎片了吧。”
秦博士松了口气,面色严肃道:“这怎么好乱猜呢。天上星辰如何会碎裂?那可是灭世之兆啊!”
太子就站在他们旁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太师的表情变化,凑趣道:“怎么样,太师,现在相信了吗?”
秦博士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又拿笔在纸上写下几个籀文和石鼓文字,让小和尚解字。看他说得头头是道,这才确信了小和尚的本事。又仔细询问他口中那位隐世大儒是何来历。
十方只说先生姓李,年近不惑,喜好考古,也好饮酒,其余的就一概不知。
秦博士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人是哪位名士大儒。沉默了半晌才道:“从明日起,你便随太子一起读书,做个太子伴读吧。”
太子精神一震,拍手叫道:“好啊,好啊,以后小十方就进宫和我一起读书,我终于有伴读了。”
十方的嘴里像吞了个鸡蛋。他不过就是进宫探路,想着把月牙儿她们救出去,怎么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赶忙道:“可我不住在宫里,我家在金缕巷。我还要跟着师父念经呢。”
秦博士不在意道:“这个无妨。如今是非常时期,太子也要费心处理朝事。我便每隔三日来授课一次,十方你也每隔三日进宫一趟便可。”
“好啊,就这么决定了。”太子拍板道。
十方欲哭无泪。再想想,似乎也没啥损失。还有机会去光明殿里探查一番,看小火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