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小然的一番话,把纪则年说的脸色煞白。
纪念口罩下的唇轻轻抿紧。
过了一会儿,纪则年才叹着气开口:“我是有苦衷的,要不是走投无路了,那儿媳妇肚子里还有孩子,没房没车他们就不同意结婚。我也不会来求小念的。”
一听这话清小然哼了声,嗤道:“那您怎么就不想想,她当初走投无路能去找谁?有谁管过她吗?要不是外婆,念念现在在哪里受苦还不知道!”
亲情跟爱情一样,都是很奇怪的东西,清小然大概明白纪念为什么会过来——归根结底,她心里还是想要知道自己父母的情况。不管他们当初是因为什么抛弃的她。
这纪则年也是真的把清小然气够呛,他不知道他是谁,还以为是纪念的男朋友,张口道歉:“小念她对象,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我对不起小念,这……”
“您等一下。”清小然纠正他:“我是纪念女士的经纪人,并不是她男朋友。”
并且清小然很想告诉他,他真的幸运。今天要是换成林以深在这里,就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林以深指不定怎么炸毛呢。
纪则年噢了声,说:“我对不起小念。”
清小然哼声翻了个白眼。
纪则年突然从凳子上上站起来,给纪念跪了下去,那一刻,她的身体动了动,似乎想要阻拦,最终却没有那样做。
还是清小然极不情愿的把他硬从地上给拉起来,“你跪谁呢,诚心诅咒我们念念是不是?”
他说着,老天似乎还真的配合了一下,天空炸出一道干雷。
“天气预报好像说今晚有雨。”清小然也是才想起来,他们两个都没有带伞,车里也没有伞,他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轰隆隆又是两声雷响。
纪则年坐在凳子上,他今年才五十三,跟清小然的父亲年纪相仿。只是常年的劳累和身体的透支,让他看起来像个干巴巴的小老头儿。他身上穿的衣服,洗得倒是很干净,但真的破旧。
难怪那些媒体会说他是个流浪汉。
这间破屋角落里还堆着各种各样的塑料瓶子,应该都是他顺手捡过来的。这边毕竟是景区,人流量也很大,垃圾也会多。
这屋子里一共三个人,纪念大多时候都在沉默。清小然是个话多的,说出来的又都没一句好听的。纪则年不敢去看纪念,也不敢去看他,只好把目光往地上放,他低着头,嘴里一直在说对不起。
“你想要房要车对吧。”良久以后,纪念重新开口。
纪则年嘴唇动了动,他想说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想要,但并不想害她,他有苦衷的。可是,事实好像就是这样?
不是为了要钱,他才不会过来找纪念。
清小然听纪念讲话这语气,以为她要同意,赶紧劝道:“念念,你没必要这样的,现在情况还没有搞清楚,再说了,就算给钱,咱们也要走法律途径,咱们有律师,将来怎么给,看法院那边怎么判。”
她的父母并没有履行过抚养义务,权利与义务是并生的,有了义务必然要有权利,没有履行义务自然也就没有权利。具体的清小然也不是很懂,他只是知道个大概,但如果真的走法律,纪则年多半会败诉。
“小念……”纪则年没怎么读过书,不懂法律,但听别人说过类似的情况,他这样的父母到最后都拿不到什么好处,他有些着急,一个劲儿的跟纪念解释:“我但凡有一定点儿办法都不想来麻烦你,我知道自己这些年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也对不起你外婆,我是个罪人,可你弟弟是无辜的,他媳妇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你的侄子啊……”
卧槽?清小然三观再次刷新,弟弟个锤子!侄子个锤锤!
纪念站起身,看着自己这位多年不见的父亲,两人的目光相碰不过一秒,纪则年就别开,根本不敢看她。
纪念说:“明天跟我去做亲子鉴定。”
“……”纪则年忽然哑口。
清小然讽刺的笑了笑,斜眼瞧他:“我纪叔叔,怎么愣了?你放心,做亲子鉴定的钱我们出,明天我来接您,也不用您出路费。”
纪则年不明白,纪念这是不是不信任他?
当初离婚的时候,这孩子也有五六岁了,五六岁的孩子,她知道自己的爸妈都叫什么。何况,他们身份证上的住址都还是一样的,她没有理由怀疑吧?
不得不说,纪念的这句话,让纪则年有些伤心。
“好。”半晌,他答应,自嘲一笑,“我对不起你,所以在你面前,我不敢自称爸爸。”
“我不配。”
没想到纪则年会这样说,清小然惊的都瞪大了眼。
在他的眼里,这个干巴巴的小老头儿就是个坏玩意儿,小时候把他的宝贝念撇到一边不去管,现在这么看重自己跟二婚生的儿子,一看就是重男轻女的思想。如果念念是个儿子,他不信当初这老东西会不管不顾的!
但他突然说了这样一些话,倒让他的心里也有种闷闷的感觉,涨得难受。
原本都要离开了,纪念突然问纪则年:“吃饭了么。”
他愣了愣,眼里似乎有雾气,他摇摇头。
哪有钱吃饭。
……
24小时营业的兰.州拉面馆。
三大碗热乎乎的牛肉拉面,配着外面隐隐的雷声,这样的天气真的很适合来上一碗热汤。
纪念没摘口罩,也没动筷子,清小然吃了两口就开始低头发微信,然后一脸嫌弃的对纪念道:“我给你请个假,陈导这骂我,他是不脑子有泡?”
纪念低声说:“他刚刚骂完我。”
这也不能怪陈导,哪有女一号开机第一天就请假的?何况纪念辞演电影的事,在圈子里被传的风风火火,陈导今天还以为她又要辞演,连说带劝的,愣是骂了她半天。
纪则年闷声吃着面。
很快,一大碗面被他吃完,碗都被舔干净了,纪念把自己面前那碗面也推到他面前,没说什么。他犹豫了一下,拿起筷子,吃着吃着竟然流泪了。
此刻清小然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受。
他又去点了一些烤串,要了两个凉菜,就怕这坏东西吃不饱。
几分钟后,纪则年一个大老爷们儿边哭边吃完了纪念的那碗面。他看着碗底,强忍住眼泪,哽咽道:“小念,我明天想去看看你外婆。”
他有点担心纪念会拒绝,偷偷瞄了她一眼。
纪念说:“为什么要等到明天?你想去,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
闻言清小然看了眼外面的夜色,劝她:“要下雨了,要不明天再说吧?”
纪念:“你害怕吗?”
清小然摇摇头。想起去公墓他是有点犯怵,但他知道纪念坚持现在去就必须现在去,他就算不陪着,她也会去,他怎么可能让她孤身一人带着这个坏东西去?
他以为纪念的外婆是葬在公墓的,没想到是郊区的一座野山。
开了快三个小时的夜车,都还没到达,窗外下起了牛毛细雨。
他们车的后方,一直有辆白色的跑车在跟着。
车上是季尚川和司机。
司机不太熟悉这边的路况,不敢开太快,季尚川也不知道纪念要去哪里,刚才在拉面馆,说要去看谁的墓,怎么没去公墓?来了这荒郊野岭的?
约莫又过了十几分钟,纪念他们的车子才在一处山脚停下来。
“外婆去世的时候我还在读书,打工也赚不了几个钱,办丧事的钱还是曲蝉帮我凑的。后来手里有了钱,我也按照她的遗愿,没有迁坟。”下车前,纪念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她可能只是对着空气轻声抱怨。
纪则年僵硬的从车上下来。
清小然拉开车门,对纪念说:“告诉我在哪边,你就别下车了,咱没伞。”
可纪念还是淋着雨下去了。
清小然连忙从车里翻找任何一切能够挡雨的东西,居然连件外套都没有,他直接把自己的衬衫外套脱下来,遮在纪念的头顶。
四周连绵的青峰化为山间的魑魅,夜色倾盖下来,一眼望不到边的黑暗让这里显得尤为恐怖。
纪念淡淡说:“我没来过这里。”
除了那次出殡,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纪则年也在淋雨,闻言惊讶的偏头看她。
她一边往某个方向走一边说:“外婆去世我也没有哭。她活着时我对她尽了孝道,哄她开心对她好,她死了我也不会伤心。”
这话有种含沙射影的味道,清小然觉得是,但仔细想又什么都没有。这两年有部很火的动画电影,他一直思考这电影的寓意是什么?直到第三遍刷,他才恍然明白一个道理——“对于那些远去的亲人,只要你记得他,他就活着。”
所以纪念没回来过。
心里有,不用经常回去;心里没有,即便经常回去,也没有意义。
纪则年只觉得自己脚下步伐越来越沉重。
远处。
季尚川的车子在这种沙土泥泞路上根本开不动,他只能腿儿着过去。从他这边望去,纪念他们三个人简直像山里的孤魂野鬼。
司机劝他:“少爷,要不咱别去了?我有点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