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翻出丞相府的院墙,白鹿歌才停下了紧张兮兮的脚步。她抬头望了望霍麓展院子的方向,随即低下头去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兴奋无比地原地蹦跶了两下。
她竟然亲了霍麓展!
这要是放在五年前,她是想也不会去想的。但不知为何,此时想起那柔.软的触感来,却是叫她高兴得心花怒放,走起路来都脚下生风。
夜里街道上已是空无一人,只有廊灯摇摇晃晃,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她踮着脚,旋转张臂手舞足蹈,一个不慎险些又踩着裤脚摔在地上。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好像是喝了蜜。
白鹿歌又翻过墙头回了白府。小心翼翼绕过白朔邪的院子,瞧见里面灯火已灭,府中一片寂静,看来众人都已经睡下了,她便也松了口气。
打着哈欠推开房门点亮烛灯,正要转身,却听得房中似有轻轻的呼吸声。
她猛地转过身去,周身紧绷已是蓄势待发。但挥去的横掌却“啪”地一声被一只极为有力的手给扣住了,随即此人将她的手臂反手一拧,眨眼间就让她嗷嗷直叫地弯下腰去。
“疼,疼疼疼!快松手!”
白朔邪黑着脸:“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这才几天啊,你就按捺不住了?还叫上临棠来帮你,真当我傻啊,拿个木架子搭的假人糊弄我。”
“嘶,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快放开,疼死我了。”
白朔邪哼了一声,这才丢开白鹿歌的手来。
“大半夜的你跑哪儿去了,找霍三?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三更半夜往男人的房里跑,你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别人爱如何让他们说去呗。我跟霍三那是有正事要说。”
“正事是吧……”
白朔邪横了她一眼,眼底藏着几分恼怒,但又有几分隐藏的欣喜,愧疚和懊悔参杂其中。白鹿歌被这眼神瞧得后背发凉,心道今晚到底是倒了什么霉,怎么霍麓展和白朔邪的眼睛就跟长在她身上似的,把她的一举一动瞧得这么清楚。
但下一刻,她却见白朔邪举着烛灯在案桌前坐了下来,一手看似无意地放在了那个从聂箐手中拿到的木盒子上!她心中一阵嗡然,僵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你跟霍三以前连话都鲜少好好说上几句,怎么现在跟他却这般亲密。他能知道的事,我却不能知道了。”白朔邪沉笑说道。
白鹿歌心下自知大事不妙,但此时也只能干笑两声:“哪儿能啊,这不是因为你每日处理族中事务,忙得很嘛,我也不太好总来打搅你。”
“所以你就宁愿去找一个外人?”
“霍三不是外人。”
白朔邪哼笑一声,像是听到白鹿歌说了一句笑话似的。但这笑却又蓦地转瞬即逝,他眉目一凛,抬手就狠狠将那木盒一掌拍了个粉碎!
“你真是当我是傻子?霍麓展不是外人,你便将我白家所有的事都托付给他?而我,如今身为白家当家家主,却对此事分毫不知,你究竟是把谁当作了外人?连回了家来,你也不曾对我提起此事过!”
白鹿歌无奈道:“你既然都知道是我了,也看了那里头的东西了,就当知道我为何不告诉你。我是想告诉你来着,可是你看你现在这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你要我怎么说嘛。”
“你从霖晋回来之后我就觉得不对劲。且不说三姐的疯病是不是真的治好了,就是她清醒的时候,也不像你这样跳脱。我早想过是你,但又害怕是你……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你不是死了吗?”
“我是死了,真的死了,死透了!但我这一睁眼,就跟睡了一觉似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回来了,你要问也应该去问三妹,是她把我换回来的。”
“这不可能!你分明都……我亲手把你给埋了,怎么会……”
白鹿歌看着白朔邪不可置信的脸,心里却是掩不住的高兴。
“你不是说你没给我留冢么。”
“于外人我自然不能说!若叫别人知道你坟冢所在,早就把你挖出来喂野狗了!”
白鹿歌欣然一笑:“不愧是我的好弟弟,真够义气。”
“你少跟我在这儿嬉皮笑脸的。”白朔邪说着,抓起散在桌上的信件扔到白鹿歌面前。“这上面说的是真的么?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现在就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
白鹿歌叹了口气,心知现在自然是不可能再隐瞒过去了。原本她还为难该怎么告诉白朔邪,现在倒好,他自己看了那些信,也算是略有了些准备。她倒上一杯茶坐了下来,细细地将当年陨英大战的经过悉数告诉了弟弟。
一开始,白朔邪的情绪还算是勉强稳定。但听到六千白家军跟尤夷伏兵那场血战时,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心头的痛楚,抬手掩面低下头去,不想让自己泛红的眼眶被白鹿歌看见。
“所以,当年这些事,其实都是聂赦从中作梗,然后推到你头上的?”
“也不全是,毕竟那一万多人确实是我活埋的。”
白朔邪抹了把脸,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涌现出当年他亲率轻骑奔袭千里,去到尤夷大漠捉拿白鹿歌的景象来。
那是他头一回亲眼见到大漠戈壁,也是他头一回独自一人领兵。原本他是想着,若是抓不回白鹿歌,死在这大漠戈壁也罢了,总好过面对白家列祖列宗。但是没想到,他一入尤夷,却被敌军尽数规避。他竟然就那么长.驱直入,直奔王庭而去了。
见到白鹿歌时,只有她一人。一人一马立身在前,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与他对峙。白朔邪一遍又一遍地质问“到底是不是你干的”,心底只盼着白鹿歌能给他一个否定的答案。告诉他她是被人陷害的,被人胁迫的,最不济,也当是被人利用的。
可白鹿歌没有否认,反而仰头大笑,笑得嚣张无比,笑得让他双眼血红!
她说:“就是我干的。傻弟弟,你真以为我把你们当家人?我在大瀚也就只能做个将,可我若是到了尤夷,便是王妃之尊。白谛皈的人头和那一万六千余名瀚军的性命,便是我送给尤夷国君的礼物。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这话听在耳中,此时再回忆起来,都能叫白朔邪愤怒痛苦得胸中气血翻涌。他挥枪前去,与白鹿歌兵刃相对。她的枪已不知所踪,仅赤手空拳与他搏斗,最终败在他的手下。
但他依旧不信啊。要他如何相信,如何愿意相信,他最亲最爱的二姐,竟然会是个卖国贼!故而在回国的路上,他都时常盘问,甚至有意无意地给她留逃命的空隙。
可是白鹿歌始终没有逃。就那么乖乖地跟他回了大瀚,在万众声讨中被车裂处死了。
悬尸示众那一年,白朔邪甚至不敢出入东城门。他害怕看见城门上悬挂的那堆尸骨,既便白鹿歌真是十恶不赦,他心底也不愿她就这么死了。
越是回忆,白朔邪就越是觉得心里像是利刃穿胸似的痛。他再也抑制不住无边的悲痛和愧悔,掩面痛哭起来。
“当年我去大漠抓你,你为何不说……但凡你说一句真话,我就是拼了性命也会救你!我给过你那样多的机会,你为什么就是不说!”
“我知道你不想我死。你以为我就没想过跑路吗,若我要拓跋骋保我,你真以为就你那点本事能把我抓回去?可我若不死,就是你死,宗叔宗伯全都要死。这我可背负不起。”
白朔邪肩膀耸.动着,声声抽泣。他这副悲愤悔恨的模样,看得白鹿歌心底亦是刀割似的难受。
“好了好了,多大个人了还哭得流鼻涕。别哭了,我这不是又回来了嘛。三姐的身子里住了二姐,等于是谁都没走,都陪着你呢。”
白鹿歌张开手把弟弟抱进怀里,安抚地轻拍他的后背。白朔邪痛哭流涕,就像是回到了年幼时,被父亲责骂后躲在姐姐的怀里寻庇护的时候。白鹿歌的怀抱虽是单薄,但于白朔邪而言,这却是世上唯一一个亲人能给他的踏实感了。
他把脸埋进姐姐的肩窝里,哽咽道:“对不起,姐,真的对不起……”
“哎呀,你道什么歉啊,你又没做错什么。你那时没顾及私情,而是以大局为重做了抉择,已是万般艰难了。要我说啊,应该是我感谢你,不然如今这白家,就要被我牵连得不复存在了。”
白鹿歌替白朔邪擦去脸上的泪水,取笑地看着他:“瞧瞧你这样子,还一家之主呢,哭得这么惨,还一抽一抽的,笑死人了。”
“闭嘴。”
白朔邪扭过头去,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深深吐息了一下以平复心中的情绪。
“这些事情,现在除了我还有谁知道?”
“霍三也知道这些事,所以他才帮我一起查的。我今天去见他,他的意思是先不要急着将此事公之于众。等到查出当年的主谋之后,再一并处置。免得现在出手打草惊蛇。”
“聂家都逍遥了这么久了,现在莫不然还要再放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