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白二人正是怒上心头时,那叩击的声音像鼓点一样,每一下都敲打在他们的心口上。白鹿歌赶紧闭上了嘴,像是干坏事被逮了个正着,心虚得一动也不敢动。
门外传来霍濯墨的声音:“三弟,这么晚了还没睡?”
“正要入寝。”霍麓展的声音已恢复了平日的云淡风轻。
“是么,我刚从觅星阁回来,瞧见你房里还亮着灯,却不见院中护卫和侍从。有些担心,所以来看看你。”
“兄长费心了。”
霍濯墨似是得意地轻笑了一下:“三弟久未回来怕是不知道,父亲近日都忙着处理政务,无暇回府来。三弟这次回家若是有什么事跟父亲商谈,怕是得等一阵子了。若不想等,由我代为转告也是可以的,也免得耽搁了三弟的时间。”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听得白鹿歌恼怒地皱起眉头来。
霍濯墨表面是在说好话,但这话细细品来却分明就是在给霍麓展下逐客令。且这觅星阁乃是霍家世代经营,独立于所有王室机构外的谍者暗报机构。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明百姓,谍报网无处不在。
在白鹿歌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知道。霍家的觅星阁能力之大,甚至能摸清他国权贵的底细。
而觅星阁历代以来,都是由霍家家主来掌管接手这通天的谍报网。如今掌管者自然是霍明宗,但若要培养接班人,那最为合适的人选也该是霍麓展才对。
可霍濯墨这话里的意思,却像是他在代管觅星阁,而霍麓展已是与此全然无关了。
“多谢兄长,我且再等等,不急。”
“行吧,你早点歇息,为兄就不打扰你了。”
霍濯墨的身影在门前轻轻一晃,随即便听得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不见。
白鹿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揉了揉适才砸疼的手,又悠哉游哉地坐了下去。本是都要吵起来了,被霍濯墨这么一打断,她心里反而又一点火气都没有了。
“不跟你闹了,说正事。”白鹿歌给自己倒了杯茶。“上次我从聂箐那儿拿到的那个盒子你还记得吧?”
“记得。”
“那东西我今日走得匆忙,也忘了带。那里头是聂赦跟白若然当年的军机密信,上面已将当年陨英大战的内情讲得颇为清楚了。我在想,你可否在上朝的时候,将这些罪证交给奕峦君?”
霍麓展在软席上坐了下来,跟白鹿歌保持着三步开外的距离,像是对她不按常理的行为时刻保持着警惕。
“不急。元江的事你可告诉白朔邪了?”
“还没,我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再说了,你不是嘱咐过不要轻易告诉任何人么。”
“当年的事虽已有证据,然主谋身份不明,若贸然亮出证据,未免打草惊蛇。”
“可是千渡寺和千杀阁出了那样的事,对方不可能没有察觉。如今再讲究打草惊蛇,怕是有些多余了吧?”
霍麓展摇了摇头:“既便其已知道我们摸清了千杀阁和木家之事,但我们未曾拿出实证,便不会逼对方有所动作。若此时亮出实证,虽能查办聂家及其党羽,却只会让幕后之人隐藏更深。倒不如让其以为我们还未寻到证据,让其放松警惕。且眼下,常婉也是一处关键。”
白鹿歌若有所思地点头:“这倒是。不过你跟我说过你不信任秦旃,莫不是怀疑他?”
“你既然自己问起,说明你也对他已心生怀疑。”
白鹿歌微微眯起双眼:“有些话你心里知道就行,不用非要说出来。你这样让我觉得我在你这儿一点儿秘密都没有,你是不是连我今日的束胸穿什么颜色你都能猜出来?”
霍麓展轻咳一声:“我怀疑秦旃,一是因他身为廷尉,在处理木家之事的时候有职位之便。木浦几人的尸首我虽未亲眼见到,但你在千杀阁所见必不会有错。能将已经被朝廷收殓的尸体私运出来,除了他,无人能有此权力。”
“我也是如此觉得,可是,动用廷尉之权,就为了把那几具尸体弄出来,拿给白若然做成干尸,未免也有点大材小用。”
“你忘了,当年他将木家的灭门案结为悬案。是为了掩盖什么?”
白鹿歌思索片刻:“也是啊,如此说来,莫非他早就知道白若然在千杀阁,所以替她遮掩真相?嘶,可他不会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人啊。
何况陨英大战时,秦旃只不过是一个无甚名气的司礼官,又是庶出。没钱没权,也不是什么绝顶聪明的人。我觉得他设不出这么大的局,连你都能蒙蔽其中。”
“但细细想来,他未必没有参与其中的动机。”
霍麓展沉声道:“秦赳与秦旃虽是兄弟情深,但若无意外,秦赳便是众望所归的秦家家主。当年他与安陵的事,你也应当了解几分。”
“了解什么?我不了解,我什么都不知道。”
白鹿歌欲盖弥彰地摇了摇头,但心底却是一片通透。
安陵当年对秦赳那可是一往情深,只不过她只是一个旁系女子。而安氏没落之后,安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剩下的要么被卖入奴籍,要么就只能寄人篱下。
而安陵和安壑姐弟,便是其中之一。所以秦赳他老爹秦岳,怎么可能同意安陵嫁给秦赳?别说是做正妻,怕是做个小妾都能把老人家气得吐血三升。而别人不知,白鹿歌却是清楚得很,秦旃对安陵,那也是痴心一片。
若秦赳死了,秦旃就能正大光明继任家主,迎娶安陵了。权,财和女人,一下子就全都到手了,怕是哪个男人都经受不住这样的诱.惑。
“有动机和有能力,那是两码事嘛。总不能说就因这,就能说那是秦旃筹谋的吧?”
“未必是他设的局,但秦家掌廷尉职权。有权过问前线行军路线和各路作战分配。当年秦赳虽随军出征,但他并非武臣,出征只任司马一职,怎至于与主帅一同冲锋陷阵?”
“你的意思是,秦旃篡改了行军檄文?”
“不无可能。如此,他便也无需筹谋大计,只需顺水推舟即可。”
白鹿歌觉得匪夷所思:“不可能的!行军檄文从君主手中下发,分了盖朱印和无朱印两份。一份下发军部,一份留在尚书部存档。秦家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篡改得了尚书部那一份!”
“礼部与尚书部时常来往,若他想改,未必没有机会。若不是他篡改,那便是奕峦君刻意所为。”
白鹿歌越来越茫然:“可……可奕峦君没道理杀秦赳,也没道理灭我白家啊。他身为君主,若真要臣死,一句话就行了。没必要这样大费周折,让上万人陪葬。他若真想灭我白家,也不会留着朔邪继续当家为官了。”
“如此,才可看出这幕后之人心思何其之深。越是如此,越是要谨慎。我这几日没有去找你,亦是在考虑此事。现如今,常婉被秦旃带去廷尉署审问,但据我推测应当很快就会将她放了。”
“何以见得?”
“在元江时,我已刻意询问了常婉的处置手段。她并非当年灭门木家的元凶,且她加入千杀阁时间不长,白若然对她也不尽信,想来她手上也并无什么命案。既无大罪,自然很快便会被释放。
我故意透露出我对秦旃已有怀疑,故而他绝不会将常婉杀在牢中。如此乃是坐实了我的推测。故而我猜测,他定会常婉被释放,离开笙央后派人将其暗杀。”
“杀常婉?为何?”
“当年陨英大战她虽未参加,但她熟识追五和白若然二人,且熟知千杀阁的存在。杀她,是为灭口。”
白鹿歌恍然地一拍手道:“原来如此,那我们该怎么做?可不能真叫她就那么被杀了,我还要问她追五的下落,还要她做人证呢!”
“廷尉署审问无罪状之人的时间最长不得超过五日,今日已是第三日了。过两日常婉若被释放,我会派人前来通知你,到时你与我便去将她带回来。”
“好!都听你的!”
霍麓展淡淡一笑,遂又低下头去整理棋局,看来是打算要入寝了。但转眼一瞟,白鹿歌却是坐在原地没动。
“还有何事?”
“你这就要赶我走了啊?”白鹿歌撅了撅嘴。“也没什么事,就是好奇怎么觅星阁这么重要的地方,你爹怎的不让你去看着?我听说,以前觅星阁不是已有几个分阁是你在掌管了么,在平安之乱里还立了大功呢,怎么现在……”
说到这事,霍麓展的脸色便隐隐黯淡了几分。见他双唇微抿,白鹿歌便也不再多问,赶紧站起身来。
“别生气别生气,你若是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都快子时了,赶紧睡吧。那我就告辞了。”
她冲霍麓展抱了抱拳,坏心眼儿地撅起嘴抛了个飞吻。霍麓展面露无奈,只得转过头去。耳边传来一阵轻轻的风声,再转眼时,白鹿歌的身影已跃过墙头消失不见,唯余一扇敞开的窗轻轻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