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看这箭簇,自然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在行家眼里,这一根小小的箭簇,就可以隐藏着无数讯息。
尤夷地处高原,气候干燥寒冷,少有树林。所以这箭簇所用的木料,大多是从邻近小国收购而来,多以杨木,白桦木来制作。但箭簇存放在干燥处太久,木质会开裂。所以尤夷人都会选择给箭杆浸油,用来保持箭杆的柔韧。
这种油,在中原各国是没有大批使用的。因为这种油是用兽皮兽油提炼熬制的,味道非常难闻。
所以,白鹿歌他们只需一闻就能察觉端倪。
“这我就不明白了,尤夷人怎么会跑到这儿来?又怎么会跟郭诚安搅在一起?这是在挑衅我们么,他们居然还明目张胆的用自己的弓箭。这要不是挑衅,那就是当咱们都是傻子!”
“十万赈灾银数目不小,值得让人铤而走险。何况眼下尤夷和大瀚的关系岌岌可危,他们会出手挑衅也是情理之中。”
白鹿歌气恼道:“好个郭诚安,好个勾结尤夷。这拓跋骋都在干什么呢,居然让自家的人把手伸了这么长,敢来找咱们大瀚的麻烦。我现在就给他写一封信,让他赶紧把这人揪出来。”
霍麓展面色阴沉下来。
“兴许此事,正是拓跋骋所为。”
“这不可能!拓跋骋这人,整日就知道潇洒度日,才不会没事找事呢。何况前不久他还跟我说他王兄要让他娶王妃呢,他忙着退婚都来不及。”
“你与他,一直有书信联系?”
白鹿歌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霍麓展的眼底少见地涌起了掩不住的怒意:“他是敌国亲王,你与他一直私下联系,若叫有心人查去,指你通敌叛国你当如何?你已是大瀚将领,怎能如此不检点!”
“什么不检点啊,霍三你说话小心点儿。我跟拓跋骋那是问心无愧,我跟他写信联系又怎样?我们又没说过什么机要的事情。”
“即便如此,他是亲王,你是臣子。他未必会受人诟病,而你的处境你又可曾想过?桓阳君的事才刚过,你就全忘了?”
白鹿歌觉得不服气:“你管得倒是挺宽啊,我想跟谁联系就跟谁联系。那些在背后给我使绊子的人,除了会戳戳脊梁骨,他们还能干什么?也就你这么怕事,这也不敢那也不敢的。”
白朔邪见两人脸色都不太好,只得赶紧插话进来。
“行了你们,怎么自己人还吵起来了。咱们不是应该商量处理郭诚安伙同尤夷的事吗?”
“还处什么理啊,那些尤夷人显然是早有预谋。现在赈灾银肯定都落到了他们手里,过了这好几天了,他们应该早就返回尤夷了,追也追不上了啊。”
霍麓展道:“未必,那些赈灾银极有可能还未搬离濡林。”
“何以见得?”
霍麓展指了指郭诚安的供词。
“郭诚安已然招供。承认两年前修筑河堤时,他私吞拨款,致使河堤质量极差,如今再度决堤。然对他勾结尤夷之事他却矢口否认,称自己并不知情。”
“没有证据,他不松口的确不好处置。他的家眷呢,也都不说吗?”
白朔邪摇头道:“我们盘问过他的家眷了,她们是真的对这事毫不知情。赈灾银的下落,现在恐怕就只有郭诚安一个人知道。所以我们才封了城,加强了看守。霍三推测,那些尤夷人还在城外某处,甚至可能就在城内。他们是为了钱而来,钱没到手,他们不会走的。”
“难怪,郭诚安咬死了自己不知道,你们就不能杀他。他这是在等尤夷的人来救他呢。”
霍麓展垂眸思索片刻,道:“除却想要私吞赈灾银,郭诚安与尤夷应当还有别的往来。他先前曾问过白朔邪白家的治军之道,想来正是想要套出白家军阵机密,泄露给尤夷。”
白鹿歌眉头一皱看向弟弟:“那你说了吗?”
“没有,这种事我怎么可能说。倒是尤夷,居然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惹事。就算知道是尤夷搞的鬼,咱们也不能把他们怎样,这个哑巴亏,吃得真叫人膈应。”
为何知道是尤夷搞的鬼,他们却反而不知道如何办?那自然是因为老瀚王才死了不到一年。这是国丧,整整三年,王室成员不得娶妻纳妾,国家不可对外征战。所以,这就给了尤夷绝好的挑事机会。
就相当于是,挨了别人一拳,但却要保持礼貌规矩,不能还手。
毕竟罕元被大瀚吞并,如今大瀚国力大增。尤夷自然忌惮,所以要搞事,自然要趁早动手。
“尤夷人插了手,这事还有些不好办。他们可不只是想要赈灾银,这是明目张胆地挑战咱们大瀚。要是咱们拿不回赈灾银,不办了这伙尤夷人,那咱们大瀚的面子往哪搁?以后那尤夷还不得更猖狂啊。”
“赈灾银的下落,我已有头绪。”
白鹿歌惊道:“在哪?”
“库房失火,到我与白朔邪赶到,时间相隔并不算长。且郭府尚有其他人在,失火后很快便有人前来灭火。若那群尤夷人要在这么短时间内,众目睽睽下将数箱白银搬出城,不太可能。
故而我推测事情的经过,从唆使这些罪人在赈灾棚前动手开始。郭诚安就借机调走驻守士兵,自行放火。再让那群尤夷人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灭火上时,将库房的部分粮食和赈灾银转移。”
“在着火的时候转移?这不是找死吗?而且咱们也盘问过了当时灭火的家仆,他们都说在灭火时,还看见了存放赈灾银的箱子在里面。而且火场事后留下的痕迹,也很明显是火灭了之后的那段时间里,箱子才被搬走的。”
“眼见未必就是事实。”
霍麓展站起身来,领着二人往库房而去。
原先的库房是郭府里独立出来的一个大通堂。各地官家里大多都有这样堆放杂物的库房,所以这库房瞧着平平无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非要说的话,就是现在这屋子被烧得惨不忍睹。柱子,墙体都被烧得一片焦黑,倒塌的柱子,砖瓦堆积在地板上。浸了雨水,变得像石头一样硬。残留的一块屋顶摇摇欲坠,看起来十分危险。
这两日又下了雨,所以地上那几个箱子残留下的痕迹看起来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是看起来还是比其他部分的地板要整洁许多。
“当时就是放在这儿的?”白鹿歌问道。
“不错。”
“这痕迹之前就看过了,有什么问题吗?”白朔邪不解道。
霍麓展道:“存放赈灾银的箱子是何材质?”
“红杉木,上了一层红釉。内部还有铁皮夹层。”
“当时库房已经大片着火,这些箱子放在火场中亦被炙烤。外层的红杉木虽已做过防火处理,但在火势凶猛时,必不可能完好无损。其内部铁皮夹层长时间被大火炙烤,即便不融化,也必定会变形。”
霍麓展示意两人看向地面的痕迹。
“然而这些痕迹却十分工整,四方边角清晰可见。故而我推测,在火势变大时,赈灾银已经被挪走。地面的痕迹应当是被放置了铁板或其他金属板,用以迷惑我们而留下的痕迹。在火势变小后,再被撤去。”
“可你刚才说,铁在火里会变形啊。”
“库房中最易燃的东西是粮食,布帛纸张。而放置赈灾银的周遭并没有这些东西,且看地板灼烧的痕迹便可得知。火往上走,越是贴近地面,火焰温度越低。若只有一层铁板,的确未必会变形。”
白朔邪点了点头:“原来还有这种说法。难怪每次烤鱼烤肉时,把东西塞火心儿里反而烤不焦,放在火尖儿上一眨眼就焦了。”
白鹿歌推了弟弟一把:“你能不能别老想着吃。然后呢霍三,说了这么多,银子在哪儿呢?”
“你们走进这间屋子时,就不觉有何不妥么?”
姐弟俩茫然对视,随即摇头:“没有啊。”
霍麓展像是对两人的迟钝粗心感到有些无奈。他示意两人走出库房,去旁边的房间走了几步,然后又走了回来。
“现在呢?”
白鹿歌若有所悟地皱起了眉头:“这房间,地板好像高了不少。”
白朔邪激动道:“我想起来了!郭诚安说为了防潮,他在这地板底下铺了一层铁树木板。”
“铁树木质硬,涂上防潮釉是极佳的防潮木材。但除此之外,这类木材还有一个极好的功效,就是质实,厚不空声。”
白鹿歌闻言立刻伏身敲了敲脚下的地板,果真听不到寻常木板隔空的那种空洞的“咚咚”声。
“你的意思是,就在这下面?”
霍麓展点了点头。
“郭诚安通过地板下的空间,想必已私藏了不少官银物资。我推测,一开始他就让人藏在此处,火势开始燃烧时,里面的人便挪走了箱子,放上铁板。火势减弱时撤去铁板。由于这下面空间狭小,想必是不足以再开出口让他们离开的。
故而郭诚安的计划,是在火灾后,寻机放出里面的人,拿走赈灾银。然而他未曾料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垮塌的砖瓦和梁柱太过沉重,压住了地板出口。使得里面的人无法脱身,而郭诚安当日就被我们扣押,也无法救出里面的人。”
白鹿歌嗤笑地捂住自己的嘴:“乖乖,你的意思是,那些人说不定还在这下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