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歌咬牙支撑着霍麓展的身子,额头上很快就挂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两人不敢贸然停下,唯恐那伙追兵撵了上来。转眼夜深,这山路却是曲曲折折似乎没有尽头。
“长云山,只要到了长云山就没事了。陵陵一定在那儿等着接应我们呢,展哥哥,你可千万撑住啊。你说你,平日里吃得也不多,怎么这么沉……”
霍麓展道:“若是太累,便先歇息片刻吧。”
“我不累,是芷鸢这副身子太弱了。若是姐姐我自己的身子,就是把你背起来也不成问题。区区左一刀,我还未必放在眼里。只能说是,当年作孽太多,惹了太多仇家。没想到到了现在,还有人心心念念想杀我。还连累了你。”
“你已死过一次,该还的,也已算还清了,不算欠他们的。”
“欠不欠可不是我说了算,得看人家心里肯不肯放过我。幸好你这五年来刻苦练武,否则今日,恐怕真要死在那避暑苑里了。”
“是你说,有些事情光靠谋略和讲道理是解决不了的。你被车裂处死的时候,我救不了你。至少今日,我带你逃出来了。”
白鹿歌看着霍麓展苍白如纸的脸。
“你那么努力习武,就为了这个?”
霍麓展勉然一笑:“我只怕,我还是不能保护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
话未说完,他只觉胸中一阵绞痛。弯腰作呕,张口便吐出一大滩鲜血来。
“展哥哥,喂,你撑着点啊,等找到了山里的村子,我就雇马车。你再撑一会!”
霍麓展极力稳住身形,但胸腹中汹涌的剧痛却使他根本无法着力,双腿一阵痉挛便向地上倒去。白鹿歌紧紧抱住霍麓展,但却支撑不起他的身躯,两个人双双倒在地上。
白鹿歌生怕地上石块将霍麓展磕了碰了,导致他伤势更为严重,遂拼了命地将他护住,尽力稳住他的身体。
“展哥哥,要不跟我说说,我该戳你哪个穴位,能让你不这么难受?你起来啊,你不起来,我拉不动你……”
霍麓展试着撑着身子再站起来,但一番牵扯,张口又是一口鲜血。白鹿歌赶紧松手不敢再乱动。心知霍麓展这模样,定是伤了肺腑。
“我已自行封穴了,只是无甚效用。左一刀出招以力破巧,终是我大意了。”
白鹿歌试图将霍麓展背起来,但是失败了。此时焦头烂额,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就别说这些了,你怎还夸起那王八蛋来了?什么就无甚效用,你可不能死在这儿啊。你这样的人,要死也是要老到你太爷爷那个年纪,牙都掉光了头都秃了。儿孙满堂尽享天伦之后,再寿终正寝。”
霍麓展苦笑道:“若是孤身一人,即便长命百岁也不过是徒添哀戚罢了。”
“谁说你孤身一人,你还有我啊!我跟你一起长命百岁。你不是说你喜欢我么,我也喜欢你啊!我跟你说了也不止一次了,我喜欢你,喜欢你啊!”
霍麓展双眸一颤,眼底像是有什么明亮的光华一闪而过。他像是很激动,但是紧接着又很失望。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化作一阵剧烈的咳嗽。
白鹿歌赶紧给霍麓展拍背顺气:“别激动别激动。我说的是真的!绝对不是因为你重伤,可能快死了才这么说的。你要撑住啊,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霍麓展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把抓住了白鹿歌的衣袖。他极力想要说什么,但一听白鹿歌这话,更觉一阵胸闷气短。一番强撑过后,终于还是昏死了过去。
“诶,霍三!展哥哥!你别睡过去啊,醒醒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白鹿歌晃了晃霍麓展的肩膀,欲哭无泪地探了探他脖子的脉搏。“幸好你还没死啊,你要是死了我真要随你去了。你可得撑住啊,咱们才刚刚相互告白,你要是说死就死,我就是追到阎王殿也要把你逮回来!”
白鹿歌一咬牙,拽着霍麓展的胳膊,试图将他抱起来。可是相比白芷鸢而言,霍麓展的个子实在太过修长高大,这个举动简直是不自量力。
无奈之下,白鹿歌只得折来一堆柔韧的树枝,用衣服的布条捆绑成了一个简陋的席子,用它拖着霍麓展一步一步向前走。
“混蛋,早不告白晚不告白,偏偏现在说,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折腾我。让我狠不下心把你扔在这儿。狗娘养的左一刀,姐姐我当年真该一刀砍了你。如今你算是摸了老虎屁股了,敢动姐姐我的人,我非扒你的皮,抽你的筋不可……”
白鹿歌喋喋不休地骂着,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举步维艰地拖着霍麓展。可越是走,她就越是觉得绝望。无论她怎么骂,都无法驱散周遭无边无际的黑暗,赶不走这条遥远得仿佛远在天边的路带来的无力感。
一百余里,在往日不过一提。可眼下却像是一道跨不过去的大河,将她困在原地。
她真的有力气能撑到拖着霍麓展一步一步走到长云山么?即便有,霍麓展又真能撑到那个时候么?
“啊——!想些什么鬼东西,不准再想了!”白鹿歌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地面忽地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震动,叫白鹿歌后脊一凉,赶紧停下了脚步。她不敢出声,但在这寂静的夜里,这四面八方围拢而来的马蹄声却足以叫人惊恐绝望。
白鹿歌狠狠抽出青焚,绷紧了全身准备迎接越来越近的追兵。
“展哥哥,你快醒醒啊,你再不起来咱们就死定了,快起来啊你!”白鹿歌推了推霍麓展。
但霍麓展现在伤重昏迷,自然是不可能有任何回应了。白鹿歌看了看他苍白平静的脸,心想她也算是活了两次的人了,为何次次都这么倒霉?
陨英大战后,她不得不死。可现在呢,她心觉自己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完成。好不容易尝到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好不容易查清楚了害死大哥的人究竟是谁。她不想死,说什么也不想死啊!
想到这儿,白鹿歌只觉心头的万般不甘,都化作了无穷尽的力量,让她血脉喷张。
大不了就是一战,她白鹿歌杀过那么多人,再多几个也无妨!
马蹄声愈发的近了。白鹿歌持枪蓄势待发,眼前猛然冲出了一匹灰白的骏马。马匹四蹄腾空,如踏风一般袭至眼前。白鹿歌当即举枪,迎着那健硕的马儿就冲了上去。
她出枪如龙,杀气逼人。这番绝境中爆发出的气势,竟是生生将骏马吓得扬蹄嘶鸣,收住了脚步。枪刃刺向马背上的人,但一瞬间她却忽见此人的腰上挂着一柄金刀。
这东西她自然是熟悉万分。白鹿歌赶紧收招,枪尖堪堪在拓跋骋的胸前停了下来。
纷乱的马蹄声接踵而来,将两人围在其中。亲王近卫纷纷拔出了弯刀,眼看着就要上前来将白鹿歌逼退。
“别动手,谁敢伤她就是找死!”拓跋骋摆手示意众人收刀。
“你怎么会在这儿?”
拓跋骋抬手拨开白鹿歌的长枪。
“我都说了,我有密探在你们笙央。自然是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我一接到消息说你家出事了,就赶紧折回来了。你受伤了,严重么?”
白鹿歌松了口气,长枪“咣当”一声落到了地上。一直紧绷在心头的镇定和勇气,都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拓跋骋见她身子摇晃,赶紧下马将她环进怀里。
“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白家一下子就全部遣散了?我听说你们跟奕峦君去了避暑苑,那儿发生什么了?霍麓展怎么变成这样,他死了?”
白鹿歌翻了个白眼:“有我在,他怎么可能会死?你有没有带医师,给他医治一下吧,他伤得太重了,我怕再拖下去他真的会没命的!”
拓跋骋看了看霍麓展,眼里浮起一丝不屑。
“打架打输了是他没本事,我为何要救他。我巴不得他赶紧咽气呢。”
白鹿歌脸色一变,一把将拓跋骋推开。
“你不救就算了,别挡姐姐我的路。我自己救他!”
拓跋骋被推得一阵趔趄,心里有些受伤。他见白鹿歌一脸坚决,只好又三两步拦了上去。
“你这么拖着他,等下了山找到村镇,他早就死透了。我手下有医师,且给他看看吧。但救不救得活,是他霍麓展自己的造化。要是救不活,你可不能怪我。”
白鹿歌急道:“少说废话,还不赶紧叫人过来啊!”
拓跋骋下令让手下的人就地扎营。将霍麓展安置在了营帐里。避开山里凉意沁人的风,再升起一团篝火。白鹿歌总算觉得自己因失血而愈发觉得寒冷的四肢也总算逐渐温暖起来。
她搓了搓手,喝了一口味道难以描述的尤夷汤药。女医师在侧替她缝合肩上的伤,针尖刺破皮肉,疼得她连连嘶气。
虽然折腾了整整一天,但白鹿歌现在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先前只顾着逃命,无法静下心来去细想今日听到的那诸多真相。现在被温暖的篝火包围着,她也总算安定下来,可以细细地梳理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