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旃面色一凛:“奕峦!你敢动她们,我要你不得好死!”
“我不得好死?你且看看自己的处境,再考虑自己是该求饶,还是该威胁吧。”
奕峦君说着,便转身要走。但旋即又像想起什么一般停住了脚步,指了指秦赳。
“对了,这个人不必留。既然天下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那就让他老老实实做个死人吧。”
一旁的禁卫一声答应,随即拔刀上前来。白朔邪见状,当即愤然起身挥枪将几人逼退。同时枪尖一扫,挑起地面的数根钢钉,凌厉无比地朝着奕峦君掷去!
众禁军立刻冲上前,以自身为盾将奕峦君牢牢护住。同时几名禁军快步上前,将白朔邪一把扣住,狠狠按在了地上。其余禁军已逼了上来,秦旃与秦赳举剑顽抗,但两人都心知眼下他们不可能突出重围离开这儿了。
秦旃双手微微颤抖,脑中一遍一遍地回想着奕峦适才所说的威胁之语。他知道,奕峦这人,说得出这样的话,就一定做得出来。若自己真的落到他的手里,只怕安陵根本无法沉住气。小不忍则乱大谋,万事都应以大局为重。
“大哥……”秦旃回头看了看秦赳。“陵陵她们就交给你了。”
秦赳心下一沉,忽地意识到了什么。
“别乱来……”
话未说完,秦旃就已将剑刃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这一举动让在场众人都始料不及。
“住手!”白朔邪大喊道。
然而秦旃却是无半分犹豫,狠狠地将剑刃从自己的咽喉抹了过去!他死意坚决,这一剑叫他血脉断裂,鲜血喷溅洒了众人一脸。秦赳痛心呐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弟弟朝地上倒去。
他强忍悲痛。趁此机会猛然挥手将适才藏在手心的钢钉狠狠掷出,直逼奕峦君而去!奕峦君不擅武功,此时察觉这杀意凛然的钢钉袭来,只能仓促闪避。钢钉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左胸,让他吃痛倒地。
“君上!”众人惊呼,一窝蜂地朝奕峦君围了过去。
顾不上确认奕峦到底是死是活了,秦赳当即转身,如一只腾空的黑鸟凌空而去。
“君上,君上您怎么样了?快去叫太医啊!”常婉焦急道。
奕峦君咬了咬牙,撑起身子:“无妨,并未伤及要害。虽只差半寸,但终究还是欠了些火候。”
白朔邪痛心大哭,伸出手去极力想要拉住秦旃的手。
“秦旃,你这个混蛋!刚刚还说要跟我和我二姐一起喝酒,你起来啊!你他娘的就是个懦夫,抹什么脖子,起来!”
秦旃静静地躺在地上,粘.稠的血液流淌满地。他还微微睁着双眼,只是眼中的光华已然消逝。平日里总笑意盈盈的嘴角,如今终于再也不能上扬起来了。
“果真是友谊深厚,令人动容啊。既如此舍不得友人逝世,那正好让他陪着你。”奕峦君冷道。“把尸体抬下去,跟旌宁将军放在一起。记得把将军捆紧些,若是他再自尽了,你们便都陪葬去吧。”
“是!”
白朔邪这边的情况如何,白鹿歌自然是无从知晓。她只知白朔邪和秦赳都身手不凡,即便是带上武功不那么好的秦旃,应该也可以设法脱身,故而她并不十分担心。
她与霍麓展策马飞驰,一刻也不敢耽搁。她知道长云山在哪里,其实并不远,只是少有人知道而已。此处就在霖晋城外,一处并不起眼的山林。数月前她逃婚去霖晋时,还曾路过此处呢。
匆忙飞奔下了山,两人也不敢走山中官用马道,只能调转马头走林中小路。马不停蹄地赶了一日的路,待到天色渐晚才勒马停了下来。
白鹿歌扶着霍麓展下了马,此时才看见他胸前横亘着一道血痕,看起来触目惊心。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裳,可见伤势严重。
“霍三,你当心啊,先躺下别乱动……”
霍麓展面色煞白,步伐踉跄。他看了看白鹿歌肩上的伤,眼底尽是疼惜。
“你如何?”
“我没事,我这不过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你快躺下,让我看看。”
霍麓展听话地倚着树干躺了下来。白鹿歌忍着伤痛麻利地升起了一团火,然后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霍麓展的胸口。
手指刚一用上力,霍麓展便难耐地咬牙闷哼一声。
“你忍一忍,我得看看你伤势如何。”
“我知道。”
白鹿歌心疼得不得了,手指极力放轻了力度,轻轻触探着霍麓展的胸骨。虽已是轻得有如太医把脉的力度,但每每触碰到骨骼断裂处,都能叫霍麓展痛得浑身微微一僵。
“断了四根肋骨……你现在不能再乱动了,还骑了一天的马,再这么颠簸下去你会没命的。”白鹿歌局促地搓了搓手。“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草药。”
她起身要走,但却忽觉衣角微微一扯。
“别走。”
“可是你身上的伤……”
“别走。”霍麓展重复道。
“好好好,我不走。你先松手。”
霍麓展放下手去,转而却见白鹿歌挥枪在马臀上用力刺了一下。马匹吃痛嘶鸣,当即撒开四蹄跑了。
“你做什么?”
“你这么聪明,还能想不到吗?奕峦肯定会派追兵来找我们,咱们都受了伤,要是被追上就死定了。这马刺个伤淌点血,再到处乱跑留下踪迹,也好迷惑他们。何况你伤得这么重,也不能再骑马了。”
霍麓展这才点了点头:“也好。”
白鹿歌蹲下身来,心虚得不敢去看霍麓展的脸。
如今说什么怕也是瞒不住了,霍麓展定然已知道她是白鹿歌了。这下可好,她该怎么解释自己怎么死而复生呢?又该怎么解释,为何这么长时间以来她都没有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
可若是不说,万一霍麓展真当她一直是利用他帮自己平反白家,那还得了?
“怎不说话?”
白鹿歌抬头看了看霍麓展。
“不知道怎么说。你都伤成这样了,我要是还说些什么来刺激你,你要是一口气上不来,那我不成千古罪人了?你说你也是,你明知道你挡不住左一刀那招,你还硬挡什么啊?伤成这样,你说怎么办嘛!还有好远的路要赶呢。”
霍麓展虚弱地笑了笑,转而面上却又浮出一丝愧疚来。
“对不起,把抛荷弄坏了。”
“现在你还想着抛荷呢?幸好抛荷那时是在你手里,若不是它给你挡了一下,你都已经死了!你给我挡什么挡,你……”
白鹿歌又气又心疼,鼻子一酸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但见她愧疚无措的模样,霍麓展却是欣慰一笑。
“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可你有事啊!你是不是傻呀,是我啊,白鹿歌啊!你给谁挡也不该给我挡啊,你要真出什么事,你要我怎么跟你姐姐交代啊?”
“当初,你也为我挡过一箭,如今便算是还你的。”
白鹿歌简直欲哭无泪:“大哥,我不要你还!是我欠你的。我宁愿你恨我,一刀砍了我,也比你给我挡这一刀叫我心里舒服啊!”
说着,白鹿歌愈发觉得自己根本没脸去面对霍麓展。她咬了咬牙别过脸去,扯下衣服的布条,试图将自己肩膀的伤口包扎起来。
霍麓展却是定定地望着白鹿歌的脸,琥珀般的瞳孔模糊而又深情。
“我不恨你,我……心悦于你。”
他声音轻浅,白鹿歌一时并未听清。
“什么?你说了什么吗?”
“我说,白鹿歌,我心悦于你,喜欢你。男女之情的喜欢。”
这样看似轻描淡写般的一句话。在说出口的一瞬间,就像是一颗急于破土新生的种子,一发不可收拾地冲破了桎梏,在他的心头绽开了花。
他自诩聪明绝顶,可这许久以来,他却始终学不会如何表述自己的心声。他设想了许久,无数次在心底拣字酌句的考量。总以为在吐露时,会有千言万语,会是在某个美好明媚的时候。
可事实却是在这样被死亡的威胁所萦绕的荒郊野外,仓促而又急切地说出了口。那些本被他千万次设想的话语,此刻都变得浮夸无用。因为只有这样简单纯粹的言辞,才能表达出这份羞于启齿,干净纯粹的感情啊。
白鹿歌缠绕布条的手顿时僵住了。她缓缓抬头,看着霍麓展的眼睛。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还以为是失血过多,让自己产生了幻觉。
良久,她才堪堪回过神来。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来回应霍麓展,但此时此刻她却觉自己这辈子都从未如此词穷过。
纷乱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白鹿歌脑子里的诸多思绪。她顿时回神,伏身贴耳在地面,细细分辨来人的方位和人数。
“追来得也太快了吧。展哥哥,撑着点,起来。”
她两脚将火堆踩灭,费劲地将霍麓展搀了起来。肋骨断裂的痛楚让人根本无法忍耐,每移动一寸,随之而来的都是铺天盖地的剧痛。
霍麓展脚步虚浮,强忍着痛苦随白鹿歌快步奔走。那些追兵显然是发现了马蹄和马血的痕迹,叫嚷着朝马儿的方向跑了过去。白鹿歌一边走,一边尽力掩盖两人的足迹。
但即便如此,若是这群追兵又折了回来,那他们的结局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