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峦君直起身来:“王兄言下之意,是说泽定还活着?他人在何处?”
“你明知我不会告诉你,又何必要问?我若告诉你,你便会杀他,我自不可能让你得逞!奕峦,为兄奉劝你一句,别再执迷不悟了。这王位争夺之下,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白鹿歌听得咬牙切齿,忍无可忍地伸出了拳头。但心中仅剩理智又制止了她,让她转而一把揪住了定衡王的衣领。
“你也知道死的人够多了,哈?你他娘的不就是想要拿泽定做挡箭牌,让你自己做什么摄政王,独揽大权么?呸!就为了你这点私心,你就要拉上我大哥,我二姐,秦赳和柳言之,那么多那么多人去垫脚!
你脚底下踩着那么多死人,你晚上睡得着么!你就不怕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到你梦中来索命么?你还想杀霍三,害得霍家内斗丧父丧兄,你的良心呢?啊?可信我现在就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它到底是什么色的!”
白鹿歌越说越激动,竟真一把拔出了靴子里的匕首,作势要捅进定衡王的胸口。但霍麓展立刻扣住她的腰身将她一把拉开。
“放开我!我要杀了这个狼心狗肺的混蛋!霍三,你敢拦我信不信我连你一块儿砍,给我滚!”
白鹿歌怒啸着,拼了命地想要挣开桎梏。她恨得双目血红,挥舞着匕首破口大骂,但霍麓展却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你若此刻杀他,便不能让他尝到受万众唾骂,车裂处死的滋味。已待五年,再待一日又有何妨!”
白鹿歌怒得脖子上都迸出了青筋来。但听霍麓展这话,她却还是强迫着自己压住胸中滔天的恨意,狠狠将匕首扔到了地上。
她一把推开霍麓展,咚地一声跪倒在地。
“君上。定衡王就是当年利用聂赦,白若然等人促成陨英大战的人!臣刚才失态了,但实在是因为情有可原。鉴翊大将军和那万余瀚军都死在陨英大战,我二姐更是被诬陷为弑兄叛国的大罪含冤而死。臣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这大瀚百姓都是君上您的子民,那臣的家人也能算做您的家人啊。您一定能体会到臣心里有多难受吧?虽说追五依旧下落不明,但聂箐交出的书信和常婉的证词都是铁证。臣恳请,诛杀定衡王,让其五马分尸,永世不得超生!”
说完,白鹿歌便咚地一声将头磕在了地板上。白朔邪见状,也跪在地上:“还有行刺篡位的罪名,君上定要判他满门抄斩才可泄众怒!”
定衡王看着姐弟俩如此激愤,脸上划过一丝茫然。但片刻后,他却又似领悟了什么一般,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白鹿歌恶狠狠地剜他一眼:“你他娘的笑什么笑!”
“白家满门忠烈战死沙场,白鹿歌含冤而死,是我在后推动造成。这不好笑吗?”
“你……”
白朔邪怒火沸腾,实在没能忍住,挥手狠狠往定衡王脸上砸去一拳。
“禽兽!你害我兄姐,害我白家六千子弟,你还笑得出来!我二姐蒙冤,致使我亲手将她送上刑场。你让我亲手杀了我二姐!你竟还觉得好笑!”
白朔邪骂着,挥手又欲挥拳。
“住手!”奕峦君怒喝道。“旌宁将军,寡人尚未下旨定罪,他现在还是寡人的王兄,大瀚朝的亲王。你适才所为,寡人已可治你死罪!”
白朔邪脸上浮起一丝扭曲,他松开了手。转身无言地重新俯首跪地。而定衡王被那狠狠一拳打得嘴角开裂,鼻子和牙缝里都溢出了血丝来。
但他却只是擦了擦血迹,低低地笑出了声来。
“不必多说了。治本王满门抄斩吧,总归是大瀚铁律,总不能因为出身王室就有所例外。本王的确是设计行刺,想要谋权篡位。只可惜,万事顺利,只差最后一点。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啊。”
定衡王抬眼看着霍麓展:“当年初次见你,便知你将来绝非等闲之辈。本王处心积虑,却未曾想到是败在你这样一个后辈手中。”
霍麓展冷冷道:“若非拓跋骋手下游商,我未必能勘破此局。王爷谬赞了。”
定衡王自然能听出霍麓展分明是在套他的话,诱使他主动承认自己是跟拓跋骋有所联合。
他故作疑惑:“游商?什么游商,从未听过。不过,霍公子能有这番才能,倒也不枉年纪轻轻就做了丞相。只是到底是太年轻了些,所见太过片面。霍公子啊,把眼睛擦亮些吧。以你的能力,不该只有这点程度。”
霍麓展微敛双眸似是若有所悟,但却并未再开口说什么。
正当此时,老内侍又迈着碎步走进了殿中来。
“君上,廷尉大人在外求见。”
“传。”
秦旃手里拿着一叠文书,快步走进殿来,对着奕峦君叩首行礼。
“起来吧。”
“谢君上。”
秦旃站起身来,转眼看了看白鹿歌姐弟俩,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定衡王,脸上浮起片片复杂之色。
“怎么廷尉大人进来就光是瞪着咱们啊?我们脸上有什么东西么?”白鹿歌作势摸了摸自己的脸。“啊,我知道了,一定是脸上的痛快太明显了,把你吓着了吧?”
“胡说八道。”秦旃摇了摇头,上前将手里的文书递给奕峦君。
“君上,此为那两个刺客的供词。都坦白了定衡王雇佣杀手行刺的罪行。”
奕峦君面色铁青:“可有说是与佰邑王联手?”
“用尽了酷刑,没说。”
几人闻言,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若是能坐实拓跋骋参与了行刺。有了让尤夷不能赖账的铁证,那别说是要回咸水关了,就是拒绝拓跋骋这次求亲也是理所应当。事关两国诚信,开不得玩笑。
只可惜定衡王老奸巨猾,而拓跋骋提供的这个障眼法又实在太过滑溜,根本没有直接的证据。哪怕是事后质问拓跋骋,白鹿歌也能猜到他肯定会答“难不成我尤夷都不能有游商前往大瀚了?我还未责怪你们乱抓人,你们倒要诬陷我行刺你们君主了?”
所以,即便知道拓跋骋就是在此局里头插了一脚。但他们都只能干瞪眼,拿他根本没办法。
奕峦君缓缓阖上手中的纸张,眼中的最后一丝宽容也终于是消散了。他唤来近侍,下达了诏书,以谋反的罪名判处定衡王灭族大罪。此诏落成,盖上朱印。
那朱印落下的一瞬间,白鹿歌只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膛来。死了一趟,东跑西走查了这么多,总算是没有枉付。
“人交由廷尉署押走吧。”奕峦君疲乏地躺了下去。“寡人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俯首告退。
出了殿门,廷尉卫兵立刻上前来捆住了定衡王的双手。秦旃嘱咐了两句,便转身朝停在宫门外的马车走去。
“廷尉大人留步!”白鹿歌故意提高了声调。
秦旃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随即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却依旧带着习惯般的笑意。
“恭喜你们,捉拿了谋权篡位的贼子,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来日一定是仕途坦荡。我都有些羡慕你们了。”
“升官发财有什么好羡慕的?你应该是恭喜我们终于抓住了害死我大哥和你大哥的元凶。这可是大喜事,怎么我瞧你好像一点都不高兴啊。”
秦旃嘴角的笑意凉了几分,但却还是点头,道了声恭喜。
白朔邪道:“既是喜事,要不咱们找个酒楼好好喝两杯?我倒是觉得,有些误会是不是应该早些说清楚才行啊?”
“还是算了吧。君上还授意我去查昨夜那名单的事呢,来人有空咱们再聚。先走了。”
秦旃转身上了马车。
但此时,霍麓展却忽地开口道:“既便昨日那些叛军所言非虚,廷尉又真会如实告知么?”
秦旃转头看了看三人,眼中阴云密布。
沉默半刻,他却忽然笑道:“若我说,我根本不会查呢?”
“那可就是渎职啊。”白鹿歌凑上前去。“诶秦三,要不你给我们走个后门儿,让我去廷尉大牢里,亲手把定衡王给杀了,你觉得如何?”
“想亲手杀他,你可以劫法场啊。”
秦旃说得理所当然。随即便放下了车帘。车夫调转马头,邀着辇车缓缓出了宫门去。
白鹿歌哼了一声,冲着缓缓离去的马车挥了挥拳头:“还劫法场,只怕要劫法场的人是你吧!”
白朔邪无奈道:“你一无证据证明秦旃是定衡王手下的人,二没他官衔高,少说两句吧。这还是在宫里呢。”
“你懂什么,姐姐我现在心情好,神清气爽!既然高兴,就要说出来。”
白鹿歌张开双臂冲着头顶大叫了一声。
“大哥!我终于要为你报仇了。等定衡王受斩的那天,我一定要去刑场,亲眼看他被五马分尸!你在天有灵,可以瞑目了。”
白鹿歌大笑着,但望着天空,她却又觉鼻子有些发酸起来。她揪了自己的胳膊一把,生怕自己这是在做梦。
她转头望向霍麓展:“霍三,定衡王是真的被定了死罪了吧?绝无可能再翻身了吧?”
霍麓展嗯了一声。
“那秦旃会不会动手脚把他救走?或者说这会不会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啊?”
“秦旃已是廷尉,不会自毁前程。定衡王已无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可能。”
白鹿歌眼眶一热,一直绷在心中的狂喜终于呼之欲出,脸上又是笑又是泪,激动得无以复加。
“太好了霍三!幸好有你,我真是喜欢死你了!”
白鹿歌激动得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霍麓展的脖子,狠狠往他的嘴唇“吧唧”亲了一口。
霍麓展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迟疑地低下头看着白鹿歌,眼里写满了震惊。他并未回应白鹿歌,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不想错过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世界像是静止了。
白鹿歌搂着霍麓展的脖子一动不动。
白朔邪瞪着眼睛一动不动。
一旁扫地的侍从拿着扫把一动不动。
然后,扫把倒了。
“啪”地一声,将世界又瞬间唤醒。白鹿歌赶紧松开了霍麓展,仓促地后退了两步。
“你……什么意思!”霍麓展问道。
白鹿歌手足无措,一转眼瞧见白朔邪僵硬地站在旁边,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她心里一阵哀嚎,只好又一把抱住了弟弟。
“我也喜欢死你了!”
说完就硬着头皮撅起了双唇。白朔邪后背一紧,本想推开白鹿歌,但心想要是现在把她推开,回家之后她可能会把自己打成猪头。于是,白朔邪只好两眼一闭把脸一转,让白鹿歌“吧唧”一口亲在了自己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