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郝家私生子
安州,地处淮南道西部边缘,紧邻襄阳,西南而望荆州,向北可望东都洛阳。
此地丘陵密布,平原肥沃,桐柏山与大洪山在此交汇,共聚江汉平原。自古以来,乃大楚中兴之地,扼守鄂北咽喉,历代战乱年间,必是兵家必争之地。
总章三年,不知何故,这一年春天特别短,夏天来的特别快。热风席卷江汉平原,同时代来了一场蓬勃暴雨。大雨过后,河水滔滔,可是苦了地里的庄稼,往年总是怕水不足,可今年生怕被水淹了。
丘陵绵延,如一条蜿蜒长蛇,一眼望不到尽头。丘陵下,一片片稻田如同棋盘,湿地泥泞,烈日当头,但是地里依旧是忙碌的农户们。他们手脚污浊不堪,却是有说有笑,有人说起最近的八卦趣事,说到妙处,惹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安州鲁镇郝家村,乃是当地非常大的村子,村里人几乎全部姓郝。
自先秦时代,郝家村人世居此地,历经无数次动乱,自然养成了一股尚武之气。如今更是不得了,先皇当政时,郝家村走出去一位名叫郝处俊的才子,如今郝处俊步步高升,已经升迁为吏部侍郎,又因为辅佐大将军李绩征讨高丽有功,拜东台侍郎。村里出了一个郝处俊,同村的人也是与有荣焉。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郝处俊得到重用,连带着两个儿子也是水涨船高,近年,两个儿子郝北叟和郝南容也入朝廷就职,大儿子郝北叟还被举荐为七品司谏郎。
郝家村有一半的地都归在郝处俊家,一场暴雨,地里也是遭了水灾。这不,雨一停,管事的就组织庄户挖去排水。一处高坡上,长着几棵茂密的白杨树,临近正午,众人忙个不停,却有一个八九岁的男孩靠着大杨树,悠哉悠哉的指挥着,口中念念有词。
“喂,壮叔,跟你说多少次了,沟渠不是你这样挖的,你把水都放跑了,等雨水不足的时候,你怎么办?你先挖个大坑,把水存起来啊!”
“哎呀....小公子,老汉我干这活干了几十个年头了,还能挖错了?”
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站在旁边,杵着铁锹嘿嘿直乐,“小公子,你又把壮叔惹恼了,你要不下来教我们怎么挖?”
小男孩倒有几分傲气,眼眉一挑,撸起袖子就往坡下跑,“挖就挖,今天教教你们什么叫水库,什么叫水闸,什么叫水车.....瞧你们一个个的,一点忧患意识都没有,目光短浅......”
小男孩脱掉鞋子,两脚踏进稻田中,指了指高处的缓坡,开始拿着铁锹挖了起来,只可惜铁锹有点沉,他挥舞起来有点吃力。
看到小男孩真跑到水田里挖沟渠,两名婢女急的提着裙子就跑了过来,“小公子.....小公子.....我的小祖宗.....你新换的袍子啊......等回去以后,老夫人又要生气了......”
“没事儿,洗洗就行了!”
两个丫鬟提着裙子面面相觑,漂亮的脸蛋上布满汗水,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热的。
丫鬟着急,田里其他庄户反应却很平淡。自小公子进府后,就像个小大人一样,干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怪事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比起小公子以前做的怪事,现在这点事算得了什么?
去年的时候,小公子说要弄什么肥皂,于是弄了个猪圈,养了十几头猪,说是要用猪油。最后,肥皂没弄出来,却是多了十几头年猪,村里的人也跟着加了几顿荤腥。
小男孩拿着铁锹挖了一会儿,停下来无奈的吐了口浊气。还是太小了啊,没什么力气,连铁锹都挥舞不好。
铁锹舞不好,去哪挖墙脚?
真希望能快点长大,明明二十几岁心理年龄,却是不到十岁的小孩身子,真的是浑身难受!
小男孩自然就是房舞阳了,不,准确的说,他现在的名字叫郝健,小名健仁。名字是名义上的老爹郝北叟起的,一想到自己的名字,郝健就觉得心要碎了。曾经想过改个名字混日子,可惜郝北叟常年待在长安,就算表示反对都找不到人。
自秦岭南麓跳崖之事,已经过去了七个年头,每当想起,当初发生的事情依旧历历在目。
所谓的跳崖,其实是十九叔布的一个局。只要他房舞阳活着,就会不断有人找麻烦,唯一的解脱之法就是死。于是,十九叔找到了那处悬崖。
悬崖下方半山腰处并非陡峭笔直,而是探出一处平台,上方藤蔓缠绕,层层阻挡。据十九叔所说,这处玄妙所在还是父亲在世时发现的。绝境跳崖,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场局瞒过了所有人。
当那些人离开秦岭南麓后,十九叔才带着他来到安州郝家村。自此,世上再没有了房舞阳,而多了一个叫郝建的郝家私生子。
为了掩人耳目,不引人起疑,私生子身份成了最好的庇护。郝北叟年轻时曾经游历天下,他为人风流倜傥,洒脱不羁,相传曾与一名渔家女子渡过一些时日。当郝健进入郝家大宅后,郝北叟也遭受了一些讥讽,有些人说他沽名钓誉,不配为雅士。
郝北叟也懒得解释,七年前,郝北叟在老家待过一段时间,不过很快就离开了。
郝北叟走后,十九叔也没了踪影。
郝健曾经问过燕十九,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可惜,燕十九竟然没有回答。至今,依旧清晰地记得燕十九临走前留下的话。
“小主人,未来的路该怎么走,需要你自己去选择,只有你自己才有权利选择什么样的活法。主人和主母去世前留下话,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活着,他们不让你报仇。从今往后,世上没有房舞阳,只有郝健,你的身边也不会有燕行云。”
“命运通向何处,由你选择!”
“我不知道小主人你以后会怎样,但至少现在,我没法再陪着你了。也许,有那么一天,当你决定触摸那些秘密的时候,我也许会回来!”
留下这些话,燕十九便走了,他走的决然,没有回头。那天,天降小雨,路面湿了,只是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泪水。
十九叔这一走就是七年,真的再也没见过,甚至再也没听到过燕行云这个名字,他好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其实,郝健心里很明白,十九叔是不得不离开。天下间认识十九叔的人太多了,十九叔若是一直跟着,那么他这位郝家私生子的身份很快就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
午时三刻,郝健还是被两个漂亮丫鬟给拽了回去。
朱红色木门,青色琉璃瓦,郝家老宅并没有那些豪门的威风气势,但大门两侧的匾额却透着淡淡的书香气息。
开卷一笑苍生笑名利
坐地遥望明月望天下
入门后,没有梳洗,郝健蹑手蹑脚的去后堂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秦氏是郝处俊的原配夫人,也是郝家的后宅之主。因为年岁大了,不想折腾,便懒得去京城。老夫人并不知道郝健真正的身份,一直以为郝健是自己的亲孙子,所以这些年一直对郝健宠爱有加。
或许,私生子没什么地位,遭人白眼,但对老夫人来说,私生子也是亲孙子啊。那些嫡出的都待在京城,一年也未必回来一趟,老夫人便将所有的爱留给了眼前的郝健。
一进后堂,白发苍苍的老夫人就迎了出来,她一把揪过郝健,慈爱的骂道:“瞧瞧你,这才出去半天,又变成了泥猴子了。”
“老祖休恼,孙儿这就让人洗洗,呵呵.....以后再下田里,孙儿换身衣服!”
“你这皮猴子.....就是消停不得......先洗洗手陪我把饭吃了,一会儿再去好好洗个澡!”
一顿午饭,其乐融融。老夫人着实喜欢这个孙子,并不在意他私生子的身份。这些年,这个孙子除了偶尔弄出些怪事儿外,其他都很好。请先生教启蒙,半个月便学了遍,一个月后,启蒙先生就自动离职了。
读书写字,经义画画,郝健学什么都很快,而且学的很认真。
从老夫人房间离开,郝健回到自己的住处,三两下剥下衣服进了浴桶。没一会儿两个漂亮丫鬟闯了进来,她们说说笑笑的替小公子洗着身子。
摸着郝健粉雕玉琢的脸蛋,一个丫鬟笑嘻嘻的说道:“呀,小公子长得越来越俊了。”
郝健不到十岁的身子,但心理年龄毕竟已经成熟了,被两个漂亮丫鬟围着洗澡,终究有些受不了,“哎呀,你们别动手动脚的!”
“哎哟,小公子生气啦?你生气的样子好吓人哦!”两个丫鬟吐吐舌头,却是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
郝健有些郁闷,竟然被两个丫鬟戏弄了。反手戏弄下两个漂亮丫鬟?不到十岁的小身子骨,郝健还真不好意思干这种事儿。他翻个白眼,瞪了瞪两个丫鬟,哼,咱们走着瞧,等我长成大人,看谁欺负谁。
洗完澡,躺在榻上习惯性午休。两个丫鬟坐在床边,手中罗扇轻摇,嘴角含笑。
府上的丫鬟们,大都喜欢郝健小公子的。小公子虽然备受老夫人宠溺,自身却无半点跋扈之风。小公子不仅勤学聪明,而且每日还坚持练武跑步。
安州地界大门大户家子弟不少,但是小小公子这样小小年纪如此自律的还没有第二个。
凉风扑打着脸颊,郝健睡得很香,小嘴微微翘着,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小脸堆满了笑。
【注:唐高宗总章三年,公元670年。
东台侍郎:为门下侍郎,唐时为门下省正三品大员,相当于宰相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