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立鼎提出的问题,让所有人都看向童素。
自从“Joker”闹了那么一出之后,大家对黑客的印象都是“神通广大”,第一反应就是山城监狱的系统是不是也被入侵了。
童素当然也想过这个可能,所以她来到山城监狱的第一时间,就征得夏正华的同意,对整个监狱的网络与供电系统进行了详细的检查,闻言就摇了摇头,说:“山城监狱外围密布高压电网,整个监狱内部的供电都是单独拉线,不走任何市电线路,也不曾对外联网。这样贩毒集团的黑客就算有通天本事,在没有内鬼配合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入侵到山城监狱的内部系统,更不可能拿到一丝一毫有价值的资料。”
她的话,让监狱长脸色顿变,难道是内部的狱警或工作人员有什么问题?
陈局长见状,忙问:“张子恒的口供录好了吗?”
“主要说辞是陈云升故意撞他,把饭菜洒他一身。因为这几天本来心情就不好,一时冲动,不小心把人杀了。”
“与张子恒同住的几名囚犯也表示,张子恒最近两天有些阴阳怪气,看谁都不顺眼,已经把人往死里打了好几次。但这些犯人都不敢告诉狱警,怕狱警一旦处罚了张子恒,等张子恒从禁闭室出来,他们会遭到疯狂报复。”
“张子恒入狱的原因就是知道父母的死因和叔叔有关后,二话不说,直接把他叔叔杀了。这么冲动的人,确实有可能一时失手,将人活活打死。”
“我倒认为,这个张子恒一点都不冲动,你们看法医鉴定,他叔叔的尸体上足足有数百道伤口,每一道都准确地避开了致死的要害。而他叔叔的死因也并非利器导致的脏器破裂等,而是剧烈的疼痛以及大量的失血导致休克,从而死亡。整个过程中,案发现场就只有张子恒和他叔叔两人。”
专案组的专家们议论纷纷,童素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也就是说,张子恒在杀人的时候一直保持高度冷静,对叔叔处以类似‘凌迟’的刑罚后,再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去?”
夏正华评价:“这个张子恒,不像第一次杀人。”
杀人犯一般分两种,冲动型作案和有预谋地作案。前者往往是脑子一充血,就把案子犯了,根本没想过后果。很多冲动型杀人犯一辈子连只鸡都没杀过,却因为过失夺去了别人的性命,后半辈子都良心不安。
但另外一种杀人犯就可怕了,他们一早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会面临什么后果。而这种冷血变态的杀手,往往会有个进化过程,比如先是猎杀小动物,确定自己可以掌控弱者的生死之后,再对人动手。
陈局长对这个大案印象颇深,便道:“当年警方也认为张子恒不像初犯,反倒像个冷血杀手。但是一是张子恒在家中遭逢巨变之前,就是个普通的纨绔子弟,没有任何案底;二是那些无良的自媒体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这个案子,大肆报道,什么‘豪门争产,弟弟谋杀哥哥,侄子卧薪尝胆,多年后终复仇’,弄得网民像看小说一样追案件进度,很多人认为张子恒这是‘为父母报仇’,属于‘义士’,应该轻判。检方顶住很大的社会舆论压力,严格按照法律量刑,判了张子恒死缓。服刑两年后,应该就在山城监狱,被改判为无期徒刑。”
说到最后,陈局长长长地叹了口气:“要是他没被关在这儿,陈云升估计就不会死了。”
“在国内没杀过人,未必在国外没有,毕竟,这个张子恒在国外待了十来年。”童素饶有兴趣地说,“我这就写个小程序,在全世界范围内查一查这个张子恒,看他有没有别的身份。”
山城监狱,审讯室。
傅立鼎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张子恒。
照片上看还不直观,只觉对方浓眉大眼,相貌阳刚。就近一看,才发现此人身上自带一股凌厉气质。
但此刻,张子恒被铐在铁桌后的审讯椅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误杀了人,处刑又要加重,甚至可能被判死刑的原因,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懊恼。
傅立鼎笑了笑,语气竟然很放松:“咱们聊聊吧!”
大概是他的态度,令张子恒生出一丝希望,对方立刻叫屈:“警官,我真不是有意杀那个人的。我只是一时气愤,想着如果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被饭菜洒了满身都能忍,以后谁还服我?就……全怪我没有脑子,可我确实不是有意的!”
他这话也不是经不起推敲。
傅立鼎知道,监狱之中崇尚强者为王。
如果你不彪悍,就会被其他犯人欺负,脏活累活都给你干,好吃的全要“上贡”,甚至还可能被同性侵犯。
正因为如此,犯人往往把“实力”和“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拉帮结派、认大哥等现象屡见不鲜。
张子恒的举动,无疑是想在其他犯人面前立威。造成了这么严重后果,他的辩护与叫屈也能理解——毕竟故意杀人和过失杀人,量刑上存在很大的差别。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张子恒的话似乎都没问题,但这等小伎俩却骗不到傅立鼎。
只见傅立鼎食指弯曲,轻轻敲击桌面,气定神闲地说:“如果张先生都没脑子,天底下至少有90%的人就是草履虫了。”
张子恒闻言,正欲反驳,就见傅立鼎做了个“停”的手势,慢条斯理地说:“你本来是个富家公子、不学无术的富二代。但九年前,你父母在加拿大因为煤气中毒,不幸逝世,家业被你叔叔继承。你叔叔对你并不好,拿到公司后就彻底不管你了,甚至连生活费都不给你一分。当时在大洋国读书的你很快就穷困潦倒,从此销声匿迹,不见踪影,你的亲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直到三年前,你突然闯入叔叔的别墅,将你的叔叔残忍杀死,你的婶婶不小心撞破这一幕,被吓得一度精神失常,而你却放过了她,以及别墅里的其他人。”
傅立鼎办了这么多案子,自然清楚,一般的冲动杀人,比如震惊全国的几起灭门案,往往会先从妇女儿童开始下手,很少直接上来就杠上一个壮年男人。因为人一开始都会有胆怯心理,潜意识里会先挑弱势群体欺负,等到杀红了眼,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但张子恒不是。
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叔叔一人,他是来复仇的。
而且,张子恒消失的那六年经历也存疑。
一个曾经花天酒地的富二代,究竟他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一个如此无情,在30秒内就能徒手夺人性命的冷酷杀手?
根据案发的监控录像,专案组判断,张子恒具有丰富的反侦查经验、强大的格斗技巧。他对人体要害的掌控十分精准,甚至对审讯都有足够的抵抗能力,很可能接受过极其专业的雇佣兵训练。
张子恒的蜕变,会不会与万象集团有关?
面对傅立鼎探究的目光,张子恒的态度很坚决:“警官,你要相信我,我真是一时气愤,没想到自己会活活把那个人给掐死!”
真是滴水不漏啊!
张子恒一口一个“那个人”,就是为了表达他根本不认识陈云升,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在细节上都这么注意,看样子,想用正常手段让张子恒招供,非常困难。
有经验的刑警都知道,像张子恒这种被买通了杀人的,嘴巴基本上都很硬。因为对方早就做好了以命换命的准备,除非你抓住他的弱点,击破他的心理防线,否则他就是个乌龟壳,绝对不会张嘴。
但警方打不起持久战。
所以,傅立鼎干脆利落地抛出一句:“贺秋芳与贺萌萌已经失踪六天了。”
霎时间,张子恒的脸色就变了。
不等他掩饰,傅立鼎继续道:“7月12日,贺萌萌的老师发现她没有来上学,想通知家长,却打不通贺秋芳留的电话。老师虽觉得奇怪,但以为这对母女有什么事,就等了一天。7月13日,她又没等到贺萌萌去上学,就上门家访,结果按了半天门铃,却无人开门。邻居也表示,已有两天没看到这对母女了。老师怕出事,就打电话报了警,警察调取监控录像之后发现,7月11日晚上6点多,母女俩手拉手进了小区就再也没出来。警方对该小区进行拉网式搜索,一无所获。”
事实上,中国香港警方那边还觉得奇怪,一对单身母女,为何莫名其妙失踪?就算绑架,也轮不到绑她们啊!直到专案组这边派人去交涉,才知道她们估计是卷入了这场贩毒大案,成为其中的牺牲品。
傅立鼎盯着张子恒的眼睛,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怜悯:“已经快七天了,还是没有她们的消息。”
张子恒的脸色灰败了下去。
他明明按照对方吩咐的去做了,秋芳和萌萌却还没回来。
现在是18日的下午两点,离七整天只差4小时,已经过去了164个小时!
对张子恒来说,他比谁都要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以及唯一的血脉,很可能已经葬身荒郊野外,或者被扔入大海之中。
“专案组会不遗余力解救人质。”傅立鼎不紧不慢地说,“但我们手上的线索太少,需要你的配合。”
张子恒声音嘶哑:“我说,我什么都说。”
审讯室外,童素昂首挺胸,接受众人的赞美。
时间倒回半个小时前。
童素取了张子恒的脸模,以及身份证、银行卡等信息,做数据比对,又调取银行的录像,发现从六年前开始,直到张子恒入狱之前,他每隔一两个月就要进一次银行,给同一个账户寄钱!而他每次出现的地方,也都绝不相同,有可能上一次还在拉斯维加斯,下一次就到了塔斯马尼亚岛!
张子恒做得固然很隐蔽——他每次存款,都没用银行转账,而是直接去柜台存现金。但他或许不知道,银行的摄像头,对童素这种顶尖黑客来说,形同虚设!
“许多国际级大银行从几年前开始,就将摄像头统统替换成最新款的——这种高质量的新科技摄像头可以将录像压缩到极小,永久储存。而不像之前一般只能存储半年,就会被后面新的录像覆盖。”童素一边十指如飞,一边对专家们解释,“在我国的几大银行中,目前还只有太平洋银行对设备的更迭这么重视。”
专家们暗暗心惊:“也就是说,只要是用了这种摄像头,无论多少年前的资料,你们都能调出来?”
“基本上是这样。”童素回答,“所以,黑客往往都对摄像头极为敏感,抬头看一眼就知道大概是哪个公司生产的;高明的黑客甚至会有意识地躲着摄像头走,并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只是习惯隐藏自己。”
黑客的能力,本身就是一种原罪,这也是童素在创办网络信息安全公司的时候,才渐渐体会到的。
因为他们太神通广大了,所以合作方会警惕——你们这面最坚固的盾,有朝一日会不会变成最尖锐的矛?
这一点,就连童素自己都无法保证。
对黑客来说,善恶就在一念之间。
有不少因为破坏网络安全而被抓蹲了几年监狱的黑客,出来后改邪归正,成为最优秀的网络安全工程师;也有不少高明的程序员,认为自己的收入与技术不成正比,利用黑客技术牟利,敲诈勒索。
童素的心情复杂,活却干得非常利索,很快就从那错综复杂、犹如蜘蛛网般的重重身份中,锁定了另一张银行卡。
“张子恒十有八九是雇佣兵,光是护照就有几十个,银行卡也有上百张。这些假身份大部分都是用完就丢的。不过,他却曾用真实身份,一次性花1200万港币在中国香港买了一份为期30年的巨额保险,每个月都能固定从保险公司提取5万港币,等到保期结束,还可以取回本金及每年3%的投资收益。而一旦他在保期内去世,则有巨额赔偿金。所有这些资金,他都指令汇入一个账户。”
童素一边说,一边调出该账户拥有者的资料,怔了一下,才读了出来:“受益人是一名女性,名叫贺秋芳,27岁,文员,单亲妈妈,独自带着一个六岁的女儿贺萌萌在中国香港生活,父不详。”
“而这对母女,已经失联超过六天了。”
此刻,所有人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她们肯定是张子恒的情人与女儿!
而这,就是突破口!
审讯室内,张子恒开始交代。大家凝神屏息,希望能听到有价值的信息。
“三天前,我劳改的时候,突然听见了秋芳和萌萌的哭声。还有个男人的声音威胁我,说如果不杀掉陈云升,她们母女就要死。”
傅立鼎立刻问:“你在哪里听到的?”
“劳改的地方,但声音比较远,我不清楚具体位置。”
“你确定你听见了她们母女的声音?”
“我确定!”
张子恒的回答,让所有人面面相觑,陈局长觉得有点匪夷所思:“这家伙在说谎吧?他在监狱里,高墙之内,怎么可能听见他情人和女儿的哭声?”
除非,狱警中真有内鬼,夹带了什么音频文件进来。
夏正华若有所思,半晌,接通了傅立鼎的耳机:“傅队,你问张子恒,他20岁之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子弟,突然变得这么厉害,除了魔鬼训练之外,是不是接受了某些特殊的改造?或者,做过颅内共振频率测试?”
傅立鼎依计发问,张子恒则配合地逐一回答:“我在加拿大有奇遇,加入了一个雇佣兵组织。他们对我的身体注射了不少药剂,进行了一些手术,然后还经常检测我的全身数据,颅内共振频率就包含在其中。”
夏正华闻言,缓缓道:“前几年,菲律宾有位富商想除去一个敌人,对方却被关押在监狱里。那所监狱恰好有一个犯人是大洋国三角洲部队退役的雇佣兵,富商就买通对方,成功杀了那个对手。”
“而他与雇佣兵联系的方式,就是通过定向声波。”
童素颇觉好奇:“定向声波?”
“是的。”夏正华很笃定地说,“声波在每个人的颅脑内,共振频率不同。这就是为什么,同一段声音,有些人听着是嗡嗡嗡,有些人却能听出是旋律或者语音的原因。当然,想要解析某个人的声波共振频率,此人必须做过专门的临床试验。同时定向声波的使用有个特点,就是距离不长,必须靠近目标。如果张子恒也做过此类实验,又被‘Joker’获悉具体数值,那么利用这个特性,只要定向声波发射器能够出现在监狱隔离区内,张子恒就能听到!”
监狱长点了点头,觉得夏正华的猜测有道理,可有个问题却想不明白:“说不通啊,山城监狱守备如此森严,高空有电网,墙上也有,小动物一爬上墙就要被电死。‘Joker’究竟是通过什么手段,把定向声波发射器弄到山城监狱里的?”
童素思忖片刻,问:“对于飞过的无人机,你们怎么处理?”
“我们对无人机有一套专门的应对方案,只要无人机飞到上空就会被定位,直接击落,并且会根据无人机的编号等信息,把机主找出来。”监狱长回答道,“根据情节轻重,看怎么处理。”
言下之意,就是你如果不是故意弄无人机过来的,顶多是批评教育;但要是故意的,那么私闯监狱管制区就是违法行为了。
童素点了点头,刚要把“无人机”这个方案画掉,却发现不对:“等等,你们监狱针对无人机的方式是……打下来?”
监狱长也迷茫了:“不对吗?”
“请告诉我,无人机到底是进入监狱一定范围内就会自己掉下来,还是被打下来,这点非常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