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夕阳余晖从西边山头消失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气依然比较炎热。
洛阳郊外古色古香的杜家庄,掩映在浓密的树荫之中,倒也颇为凉爽。
庄园内外,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喜气洋洋。庄园大门敞开,两边站立着几名庄丁,一名支客师站在门口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
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公子,身后跟着两名随从模样的彪形大汉,随着人群来到门口。公子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往后一抛,一名随从敏捷地伸手接住。
不用说此人就是袁术。他和袁绍是同一个父亲的亲兄弟,但是他是大老婆生的嫡子,袁绍却是一个丫环生的庶子。为了显示自己嫡子的高贵身份,他每次出门都要比袁绍多带两名随从。
支客师是村里见多识广的人物,却对袁术毫无印象,但他依然不慌不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袁术眯缝起一双老鼠眼睛,斜视了他一眼,“哗啦”一声打开手中折扇,左手扯起胸前衣衫,使劲儿扇了几下,嘴里啧啧连声地嚷道:“这鬼天气,热死少爷我也!”
支客师陪笑打拱问道:“敢问公子,可是来参加敝庄少爷婚礼的?”
袁术两眼向上翻了翻,问道:“莫非你老人家看出来了,少爷我是来骗吃骗喝的?”
支客师慌忙长揖到底:“岂敢岂敢,公子说笑了。公子,里面请!”
袁术依然两眼望天,说道:“如此没有礼貌的支客师,哼!少爷我内心受到了伤害,你家主人不出来亲自迎接,赔个不是么?”
支客师张嘴还想说什么,袁术背后的两名随从凶神恶煞般地吆喝道:“我家主人发话了,你还磨蹭什么!”
支客师顿时心慌起来。周围一些客人听见声音,开始围拢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支客师感觉这人来者不善,连忙闪身进去报告主人。
杜庄主正陪着几位贵宾在大厅叙茶,听了支客师的报告,心中诧异,沉吟了一下,吩咐新郎儿子留下招呼客人,自己出来察看究竟。心想今年新皇即位,朝中多了很多新的权贵,自己大多不认识。万一无意中得罪了哪家的高贵公子,自己这个辞官归隐的七品芝麻官,恐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杜庄主来到门口一看,也不认识这是哪家公子。袁术见主人在支客师和一些客人的簇拥下出来了,心中越发得意,将右手伸过头顶打了一个响指,一名随从连忙来到他面前,四肢着地匍匐着。
袁术一屁股坐在随从那宽阔厚实的脊背上,跷起二郎腿悠然晃荡着,同时眯起眼睛打量着杜庄主。
杜庄主上前施礼:“贵客光临,不胜荣幸;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不妨,不妨。”袁术起身,装模作样地拱手回礼。
“老夫眼拙,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袁术眼珠一转:“据本公子观察,庄主不仅眼拙,而且记忆力差。即使本公子说了,庄主一转身就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没必要告诉你吧!”
杜庄主一听,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不是明显来找茬嘛!转念一想今天儿子大婚,图的是个和谐喜庆,凡事能忍则忍。况且如此嚣张之人,必定大有来头。
想到这里,杜庄主强捺心头怒火,收敛起脸上笑容说道:“今日犬子大喜之期,庄上事多人杂,老夫恐怕招待不周。请公子暂且回府,待老夫他日清闲了,再聆高论。恕不远送!”
袁术见看热闹的客人越聚越多,心中更加得意,仰头发出一阵狂笑,惊飞了旁边树上的几只鸟雀。
收起笑声,他嬉皮笑脸说道:“在下此来,只是想见见一位朋友,打一个招呼就走。庄主何必如此不近人情?”
杜庄主神情缓和下来,问道:“既然如此,有何不可?请问公子的朋友是谁?”
袁术忍不住以手掩嘴,轻声“呵呵”笑了起来,然后一边踱着步,一边阴阳怪气地唱道:
小娘儿身段苗条,
打扮得真是风骚。
脸蛋儿红艳艳,
眉眼儿俊俏俏。
哎哟喂,可把咱,
魂魄儿全勾走了!
这是京城妓院里的一首流行小曲。像这样的小曲,袁术会唱的至少有上百首,而且滚瓜烂熟,张嘴就来。
这些乡下人几乎从来没有听过,因此听得一愣一愣地,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袁术笑着解释道:“还没听明白?你们刚迎进门来的新娘子,就是在下要见的朋友。去,把她叫出来和在下说说话……”
杜庄主气得额头青筋暴出,两眼喷火。他刚要发作,突然庄园内西南角上的马棚里浓烟滚滚,人喊马嘶。一个庄丁飞奔而来,大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马棚起火了!”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杜庄主顾不上理会袁术,转身向马棚奔去,众宾客紧随其后。袁术向他们看了一眼,嘿嘿冷笑两声,翻身上马,在两名随从的护卫下从容离去。
杜庄主和众人赶到时,马棚里已经火光冲天。大家一哄而上,手忙脚乱地救火。
有的操起竹竿,有的拎来水桶,有的脱下衣服,有的牵走牲口......
大伙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火扑灭了。还好损失不大。
杜庄主搞得满脸乌黑,累得气喘吁吁,刚刚坐下来喘一口气,就见新郎儿子踉踉跄跄地跑来,哭丧着脸说道:“爹,新娘子被强盗抢走了!”
杜庄主脑袋里“嗡嗡”直响,就像一根弹簧那样直跳起来。
原来这就是袁绍等人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妙计”。他们觉得自己这个计谋实在太高了,以致究竟属于兵法中的哪一计,众人产生了分歧。
袁绍觉得这就是“声东击西”之计,
袁术认为应该是“调虎离山”之计,
张邈坚持说这叫“引蛇出洞”之计,
......
本来就一件事情,硬生生被他们搞成了至少三条妙计。
除了曹操之外,谁都恨不得在自己脸上,贴上一个“诡计多端”的标签......
这条“妙计”无非就是:先由袁术在门口惹事,引开众人,张超趁机溜进马棚放火,彻底将庄园里的男丁都调开了,隐藏在庄园后山上的曹操、袁绍和张邈戴上面罩,在夜色掩护下翻墙跳入庄园,直扑新娘的房间。
在寒光闪闪的宝剑威逼下,新娘吓得花容失色,浑身颤抖,几乎昏了过去。
袁绍、张邈抓起新娘的两条胳膊,往曹操背上一放,曹操双手搂紧新娘的屁股,三人撒腿就跑。
在这个过程中,也有几个姑娘、婆子发现了他们,想要上前阻挡,但是都被袁绍和张邈挥舞宝剑,吓得不敢靠近。
两人用剑砍开庄园后门的铁锁,张邈在前开路,曹操背着新娘居中,袁绍仗剑断后,三人一溜烟逃出庄园,向山上树林深处跑去。
很快,杜庄主率领众多宾客和庄丁,打着火把,高声呐喊着漫山遍野地追赶而来。
刚出庄园时,曹操精神状态高度亢奋,尚能一鼓作气跑步前进,但是时间稍长,他就吃不消了。
新娘虽说身材苗条,毕竟也有十六七岁,个子比曹操还要高一点,十三四岁的曹操背着她,还要奔跑,还是上坡,又是夜间,又是山路......
曹操很快明白了什么叫作“力不从心”。
先是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紧接着全身大汗淋漓,曹操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明知身后追兵越来越近,脚步却越来越慢......
曹操又瞬间懂得了什么叫作“举步维艰”。
背上的新娘听到了追赶声,也感觉到了身下这个“盗”似乎并不太“强”,于是开始不老实了。她在背上扭来扭去转动着身体,搞得曹操脚步踉跄,甚至左右摇晃,进一步影响了逃跑的速度。
断后的袁绍见情况紧急,便建议让他来背新娘。袁绍身高力壮,这本是一个很理智的建议,可是曹操宁愿咬牙坚持,也死活不愿放手。袁绍干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又过了片刻,追兵发现了三人的踪影,吼叫着怒骂着,加快了追赶速度。渐渐地,追兵的人脸都在火光映照下看得清楚了。袁绍见势不妙,对着曹操大吼:“再不跑,我们就来不及了!”
曹操的理智终于战胜了感情,一咬牙松开了双手。新娘猝不及防,一下子从他背上掉了下来,摔倒在地,“哎哟”一声惊叫起来。
这时的曹操,又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如释重负”。
曹操还站在原地发愣,袁绍从背后推了他一把,叫他快跑。曹操跑了两步,又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新娘。她从地上站了起来,抹着眼泪嘤嘤哭泣,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想到从此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曹操忍不住又跑了回去,在新娘屁股上用力捏了一把,方才掉头狂奔。新娘既受到惊吓又感觉羞辱,顿时放开喉咙号啕大哭起来。
曹操这么来回一折腾,抬头一看袁绍已经跑到前面去了,自己远远落在了最后,心里发慌,用手抹了一下满脸的汗水,连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三人道路不熟,方向不明,黑灯瞎火,虽然曹操甩掉了包袱,也跑不过明火执仗的庄丁们。
杜庄主异常愤怒,在救回新娘后仍不罢休,发誓要将这伙无法无天的强盗捉拿归案,命令众人紧追不舍。而且因为新娘已经获救,他们不再投鼠忌器,追得更紧了。
眼看三人在劫难逃,好在前面的树林更密,光线更暗,三人借助夜色的掩护,又让追兵失去了目标。
然而祸福相依,袁绍在黑暗中慌不择路,一跤跌进了路旁的荆棘从中,虽然不是很深,他却怎么挣扎也跳不出来。
张邈在旁边看着,束手无策干着急。这时曹操猛然扯起嗓子大喊一声:“强盗在这里!”
袁绍吓得浑身一激灵,猛地往外一窜,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劲,居然一下子蹦出来了。
追兵听见曹操的喊声,立即猛扑了过来,再次证明了“祸福相依”这条真理。三人使出全身力气,夺命狂奔。
依照约定在附近接应的袁术等人听到动静,命两名随从牵着马匹上山循声搜索,终于抢在追兵之前和三人会合。
大家上了马,快马加鞭,瞬间跑出去老远,追兵只能望洋兴叹。
刚刚脱离险境,曹操心里顿时后悔起来:要是自己没有放弃新娘该有多好。他一边策马奔下山坡,一边留恋地回头张望。
身后除了黑乎乎的山林,就只有追兵手中稀疏的灯火,再也看不见他心爱的姑娘了……
抢劫新娘失败,而且差点被人生擒活捉,还错过了回城的时间。奇怪的是,除了曹操有点闷闷不乐之外,其他人却显得很兴奋,好像打了一个大胜仗似的。
尤其袁术和张超两人,一路上嘻嘻哈哈说个不停。袁术吹嘘自己立了头功,张超强调自己如何了得,两人唾沫横飞争得面红耳赤。
被荆棘划破了脸的袁绍,抚摸着有些隐隐作痛的脸,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好了,我们还是想想今晚怎么办吧,肚子饿得咕咕叫了。”
曹操笑道:“你们袁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还愁找不到地方吃饭睡觉?”
袁绍听了微微一笑,没来得及开口,袁术接口说道:“那是当然!我们袁家人哪怕走到天涯海角,也有人争着抢着热情款待!”
袁绍勒住马缰,四面看了看,前面不远处闪烁着零星灯火,他用马鞭一指那里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里就是甄家庄。庄主甄邯是我祖父的门生,对我们袁家一向恭敬殷勤。我们就去那里借宿一夜如何?”
众人都说好,于是一行人策马直奔甄家庄而去。庄主甄邯闻报,得知老袁家二位公子光临,喜出望外,率领儿子甄逸和全体家人出门迎接。接下来马匹喂料,沐浴更衣,接风洗尘,歌舞助兴,果然殷勤备至。
众人酒足饭饱,时辰已经不早了。疯玩了一天,个个也有些疲惫,于是各自吹灯就寝,很快鼾声四起。
五人哪里知道,几乎就在他们进入梦乡的同时,京师洛阳城里,一场惊天动地、改变了他们一生命运的血腥政变,正在徐徐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