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阿姨也是这样说的。”说完他看了看爷爷,又说,“爷爷,你小时候是不是不爱吃肉?”“谁说的?”
“你没长高,你和我爸爸说话还要仰个头。你一定是因为不听托儿所阿姨的话,不吃肉才变成这样的。”
“爷爷个子矮吗?”苏莱曼站起来伸展胳膊做了一个拳击动作,孙子咯咯地笑了起来。这时夏丽潘进来,给每人盛了一碗米饭后自己也坐下来。
苏莱曼看看大家说:
“吃吧孩子们。”大家这才开始动筷子。苏莱曼吃了两口后,对卓娅说:
“卓娅,把我的碗换成盘子吧,我不习惯这样吃,还是我们传统的吃法香。”
不一会儿卓娅拿进来一个盘子,把父亲碗里的米饭倒进盘子里。苏莱曼拿起勺子将每一种菜都舀上一勺放到盘子里,开始大口地吃起来。
夏丽潘看着父亲,有感而发:“咱们在饮食上的许多传统习惯是非常好的,简单实惠,营养也丰富。过去无论丧婚嫁娶,宴席上上完甜点以后,就是抓饭、库尔达克加几种素菜拌的凉菜,以客人能吃好吃饱为限,没有什么剩菜剩饭。现在咱们是怎么了,宴请客人都得十几个、二十几个菜,摆得满桌子都是,客人吃不了就倒掉,咱们有那么富裕吗?”
苏莱曼也不满地点点头,说:
“宴席上炒十几个、二十几个菜,是汉族的习惯,其实汉族有许多好的习惯、好的品格,值得我们好好学习。可是相反,我们倒学会了一些可学可不学的东西。”
门铃响了,是古丽娅来了。和她同时来的,还有阿米娜。在座的人中只有卓娅认识她。但是,既然她走进了这屋子,就是客人。大家都起身向她问好,在问好的同时,在座的几个人都在猜测着她的身份及其来意。
只有卓娅明白阿米娜的来意,她见到阿米娜进门的那一刻,立刻朝父亲看了一眼,她发现父亲也在用猜测的眼光看着阿米娜。
古丽娅马上向大家介绍说:
“这是我的好朋友阿米娜,很能干。咱们今天不是要帮着父亲洗衣服、收拾房子吗?她也可以出一把力。她现在不工作,家里也没有什么事儿,都发胖了,我要她多活动活动。”说完古丽娅自己笑了起来,可旁边的人没有一个跟着笑的。
夏丽潘明白了什么似的,阴下脸说:“我和卓娅姐加上你三个女人还不够,还要麻烦你的朋友,真是不好意思了。你还是让她走吧。”阿米娜的脸腾地红了,低下了头。卓娅是一个踩死一只苍蝇也要怕苍蝇报复自己的老好人。此刻,她虽比夏丽潘还清楚事情的原委,但仍旧客气地说:“人家既然已经来了,咱们就先请她坐下,至于要不要她帮忙,一会儿再说。”夏丽潘使劲地瞪了她一眼。苏莱曼也顺势说:“请坐吧孩子。”
之后对其他的人说:“坐,坐,你们都坐下,卓娅,你去给古丽娅和阿米娜盛饭。”
阿米娜用热辣辣的眼光看了苏莱曼一眼,老人愣了一下。一个失去妻子的单身男人,被一个比自己年轻好多的女人盯着看,心中难免咯噔一下。阿米娜的眼神告诉他,自己来他家的意图可不是帮忙干活这么简单。他在心里责怪起儿媳妇古丽娅来:“这个没有脑子的东西,我的老伴才走了几天,她就带一个女人来我家,她太小看我了。”尽管这样想,他对眼前这位年轻的女性还是颇有好感的。趁别人不注意,他暗自打量着她。有几次,他和阿米娜的目光相遇,阿米娜用甜甜的微笑来回敬他,而他却像是犯了罪似的,赶紧把眼睛转向别处。
阿米娜和大家一起吃了几口饭,就推说自己胃不舒服不吃了。大家都吃完后,她抢着要洗碗。夏丽潘说:
“阿米娜,你懂不懂规矩?咱们的习惯里哪有让客人洗碗的事情?”
没想到阿米娜并没有被这句话难住,她手里端着一摞碗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
“我怎么是客人啊,你们都不要把我当客人,我听古丽娅说了,你们一家人都是善良的好人,我以后会经常来帮忙的,有什么事尽管说。”
夏丽潘被激怒了。她粗鲁地从阿米娜手中夺过那一摞碗,瞪着阿米娜说:
“你也太性急了吧!我妈妈才死了几个月,你就想……”她没有把话说完,转身进了厨房。
被人这样揭穿是阿米娜没有想到的,她又羞又怒。她想发作,但是她忍住了,她早已想好了,她要给苏莱曼留下一个好印象。
隔了几秒钟,她说:
“夏丽潘,我今天是一片好心,没想到你是这样看我的。”说完转身对古丽娅说:
“古丽娅,我走了。”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古丽娅将她送到楼门口。阿米娜一出了门就轻声地啜泣。古丽娅一直没有说话,她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在道别时,古丽娅从口袋里拿出餐巾纸,为阿米娜擦了擦泪,对她说:
“阿米娜你千万别生气。夏丽潘的脾气就那样,就连我公公也不敢对她大声说话。她母亲去世不久,脾气变得更坏,可以理解。”
之后,她又接着说:“我公公确实是难得的好人,你一定不要轻易放弃。”
阿米娜没有说话,对古丽娅道了声“再见”就消失在夜色中。
古丽娅重新回到家中,客厅里只有姐妹俩,她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夏丽潘见古丽娅进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将脸转向一边不理她。古丽娅走到沙发旁边时,卓娅往夏丽潘一边挪了挪身子,给古丽娅腾开一点地方说:
“古丽娅,坐这里。”可夏丽潘使劲地推了卓娅一把,说:
“哎呀,本来我就热得不行,你还往这边挤!”显然,她是在生古丽娅的气。古丽娅有些害怕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姑子,很多情况下她都是让着夏丽潘的。可是今天,这个小姑子让她在朋友面前难堪,她就有一肚子的气,现在见她又是这个态度,她控制不住了。她对夏丽潘说:
“夏丽潘,你还说人家不懂规矩,我看你才是不懂规矩的人呢,人家阿米娜怎么得罪你了,你对人家那么阴阳怪气的?”夏丽潘腾地一下站起身,冲到古丽娅面前,指着她的鼻子说:
“我还没有说你呢,你还话大得很。你有没有嫂子的样儿?我问你,你带那个女人来干什么?你说!”
古丽娅被她的凶样子镇住了,顿时语塞,只是看了夏丽潘一眼没有说话。
夏丽潘来劲了,她提高了嗓门喊道:
“你说呀,怎么不说话?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告诉你,有我夏丽潘在,无论什么样的女人都别想来代替我妈妈的位置!”
正在里屋与父亲谈话的普拉提听到喊叫声跑出来,他见是自己的妻子在和自己的妹妹争吵,很生气。此时,他不想问她们吵架的原因,也不打算分清谁是谁非,他认为此刻要紧的是立刻让这两个女人住嘴,因为在里屋的父亲也听到了她们的话,父亲非常难为情。他对夏丽潘说:
“夏丽潘,你喊什么呢?怎么那么不懂事?在父亲的家里这样大吵,好意思吗你们?”
天不怕地不怕的夏丽潘唯独就怕她这个哥哥,她立刻安静了下来。普拉提很懂得端平一碗水,此时他又转向古丽娅,瞪大眼珠子说:
“你有没有脑子?你看你今天干的事儿!”古丽娅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个事儿,是她带阿米娜来的那个事,还是她和小姑子吵架的事。她转过脸看了普拉提一眼。她的眼睛永远是温柔的,笑着的,此时,由于感到委屈,更增加了几份可怜。普拉提本想再对妻子吼几句,可是看到妻子的眼睛,他的心完全软了下来,他不忍心再喊了。可是,为了安抚夏丽潘,他认为还应该骂妻子几句。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妻子说:
“你不要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来吓我,我不怕你。咱们先回家,回家我再和你算账!”说完他还挤了一下眼睛。妻子会意地笑笑。
夏丽潘是个精明人,她看出哥哥的心思,冷冷地说:
“哼!老婆就是比妹妹好。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是怎么想的吗?”
哥哥真生气了,他伸出手来要打妹妹一个巴掌,可是妹妹未等他动手,已经飞一样跑进了卫生间。心中有主张,但从不外露的卓娅自始至终看着电视,没有讲一句话,也没有看他们一眼。
普拉提不声不响地坐到妻子旁边。
这时,父亲从里边出来了,他们几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着父亲,普拉提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对父亲说:
“爸爸,你也该休息了,我们都回去吧。”父亲的脸色很难看,他用很低的声音说:“你们走吧。”然后往卫生间走去。
“爸爸,您干什么去?”普拉提忙问。父亲阴着脸提高嗓门说:
“怎么?我干什么还要你批准吗?”“不是的,爸爸。”
这时,卫生间里发出了开水龙头的声音。几秒钟后,夏丽潘从卫生间出来,父亲这才明白普拉提的用意,他朝普拉提看了一眼,抠了抠脸,对夏丽潘说:“你以后洗手要注意节约用水!”大家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夏丽潘没有回答苏莱曼的话,而是瞪了一眼哥哥,就转身到里屋去了。
普拉提对古丽娅说:
“你去把迪里夏叫醒,给他穿好衣服,咱们走吧,爸爸还要休息。”
古丽娅应了一声,就进了里屋。父亲和普拉提坐到沙发上。父亲说:“你这几天抽空再去一趟医院吧,再摸摸情况,如果他们还是那个态度,我看咱们就算了。人死不能复生,就是我们和他们讲通了道理,你妈妈也不能生还了。咱们手上没有任何证据,花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咱们的代价有点太大了。”普拉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古丽娅抱着熟睡的儿子从里面出来。俩人已迈出了门,古丽娅又转了回来,对普拉提说:“夏丽潘呢?她回不回去?很晚了,咱们先送她回家吧?”
这时夏丽潘正好从里屋走出来,她接着嫂子的话,对着父亲说:
“我今晚不回去了,我要住下。”
“你还是走吧,你自己也有家呢,你回去吧。”父亲用命令的口气说。父亲想的是,夏丽潘的丈夫在南疆挂职,如果老在父亲家过夜,儿子就没有人管了。夏丽潘没有领会父亲的意思,她斜着眼睛瞪了父亲一眼:
“女儿住到父亲家里还不行了吗?我不是这个家的孩子吗?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来了,你都能那么热情,自己的女儿想在家里住一个晚上你就不乐意了吗?”
“你这个孩子,你怎么老是长不大呢?你的坏脾气也该改一改了。你是个女孩子,如今是个有家有子的人了,不要什么事儿不顺心就朝别人捅刀子。”
“我算明白爸爸你的意思了,你是觉得我今天对那个叫什么阿米娜的女人态度不好了是不是?你对我有气,你看着我烦,所以要赶我走是不是?”夏丽潘撒起泼来了。
父亲想不到夏丽潘会这样对他说话,他瞪大双眼怒视着夏丽潘,气得浑身在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已站在过道的普拉提将孩子往古丽娅怀里一扔,走进屋子,拉住父亲的手,对夏丽潘喊道:
“夏丽潘,咱们已经没有母亲了,眼前的这个人是咱们的父亲,也是咱们的母亲。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你就用脑子好好想一想吧!”
父亲得到儿子的支持,火气更大了,他对夏丽潘吼道:“滚,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夏丽潘转回里屋,抓起自己的大衣穿上,跑出来到门口穿靴子。不知为什么,左脚上靴子的拉锁怎么也拉不上去了,她气急败坏地脱下一只靴子扔在地上,无限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这时,嫂子古丽娅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慢慢拾起被扔在地上的靴子,递给夏丽潘,小声说:
“快穿上吧,拉锁不能全部拉上,拉一半就行了,明天去修一下不就行了吗。”
夏丽潘粗鲁地从嫂子手中接过靴子穿上,拉锁未拉,任由靴筒咧着大嘴。她从门口衣帽钩上拿起自己的包,头也没有回地走了出去。
古丽娅看着她出门,嘴里小声嘀咕:
“你还算清醒,靴子的拉锁未拉上,可提包却没有忘了拿。”又是一个漫漫长夜。苏莱曼躺在自己的卧室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偶尔,阿米娜那个甜甜的笑脸会自动跑进脑海里,他使劲地摇了摇头,想要把那个形象从他的记忆中抖落出去。从脑海中赶走了阿米娜的形象,女儿夏丽潘那个泼妇似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她的冷言冷语不时在他的耳边回响,他不禁自言自语道:“看样子我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