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难什么?孩子们不知道这个事儿。”苏莱曼试图瞒着阿斯娅。阿斯娅却马上说:“您就不要瞒我了,刚才夏丽潘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苏莱曼想起刚才是自己把阿斯娅从客厅里赶了出去,而阿斯娅好像一点都没有怪他,他倒不好意思起来了。他想向她道个歉,可张了张嘴,硬是说不出口来。他觉得自己累极了,身心都已疲惫不堪。他和衣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苏莱曼给卓娅打了个电话,问了一下她的情况,告诉她过一会儿夏丽潘会去陪她。苏莱曼放下电话连早茶都没有喝就出门了,阿斯娅问他干什么去,他只说心里闷得慌要出去散散心。
其实,他是出去借钱了。昨夜里,上半夜他还睡了一会儿,到下半夜就再也睡不着了,为了不吵着身边的阿斯娅,他直挺挺地躺着,不敢多翻动。黑暗中,他眼望着依稀可见的天花板,不停地数着吊在正中的那几个灯头,试图让自己入睡。可是不知为什么,数数催眠这个方法,对他总是不灵验。越睡不着,卓娅手术费的缺口问题就越是冲进他的脑子里,时不时地还会想起夏丽潘和阿斯娅之间的矛盾。由于夜里没有睡好,他走在路上仍觉得昏昏沉沉。他强打精神地走着。由于不舍得坐出租车,他换了两次公共汽车到阿西木家时,已经是上午的9点半了。
阿西木夫妇热情地接待了他,可是当他说明自己的来意时,这位老朋友和他的夫人都面露难色。二人沉默了一阵子以后,苏莱曼站起身要告辞,阿西木硬是把他从门口拽了回来。阿西木和夫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以后对他说:
“卓娅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如今她得了这种病,我们的心和你一样难受。作为多年的朋友,我们本应该帮助你,可是我们的能力的确有限。你也知道,我那在银行工作的儿子挪用公款十二万元的事儿,就因为把钱全额退还了才被判了个缓刑。其实,他早已把钱挥霍掉了,是我拿出自己一生的积蓄给他补上这个窟窿的。”
苏莱曼听着老朋友诉的苦心里酸楚楚的,他深有感触地说:“做父母的其实就是为子女活着。有了子女的人,他的子女就是他人生的晴雨表。孩子们的情况好了,我们才能活得踏实一些,孩子们中有些什么事情,我们跟着一起受伤。我完完全全地理解你。”他说着又站起身要走,又被阿西木拦住。
“你这个急躁的脾气到老了还没有改正吗?你就不能再坐一会儿吗?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阿西木显得有些生气。
“你想和我聊天,我以后再挑个时间来。你今天不能借给我钱,我只好快走想别的办法。我的女儿可正眼睁睁地等着我呢。”苏莱曼板着面孔说。
这时,阿西木的夫人跑进屋里,不一会儿的功夫又出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个小皮纸的小信封不声不响地递给了阿西木。阿西木接过去顺手又将它塞到了苏莱曼的手里说:
“实在不好意思,家里就这点儿钱。五千元,剩下的还得你自己想办法。”
“那就谢谢了,我会尽快还你们的。”苏莱曼没有客气,拿起钱装进皮包就出了朋友家的门。
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种凄凉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他做人的原则中第一条就是不求人。能自己解决的问题拼死拼活也要自己解决,从不轻易向他人伸手求救,可是,如今为了孩子他放弃自己一生所遵循的原则,竟厚着脸皮向朋友借钱。然而他不后梅,为了女儿他甘愿做任何事情。此刻懊恼已经不复存在,他一心想的是还能从哪里再借点钱。
他回到家里时已经快中午了,他发现阿斯娅不在家里,他猜想她一定是去买菜了。进到自己的家门,他才感觉到自己已经又累又饿了,他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阿斯娅回来做饭,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她人。他想,菜铺就在楼下,一般用不了十来分钟,阿斯娅这么长时间不回来,说明她不是去买菜了。他想起自己从昨天起对她的态度就十分冷淡,甚至还粗暴地对她大喊大叫。今早,她为自己精心地准备了早茶,还特意为他做了两样他喜欢吃的凉菜,他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出了门。他想,她一定是生自己的气了,想到这里他有些慌了。他开始六神无主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突然,电话铃响了。“一定是阿斯娅!”苏莱曼对自己说了一声,赶紧跑去接,原来是女儿夏丽潘。夏丽潘在电话里告诉他,她今早到医院去看望过姐姐后,就去找一个做生意的同学借钱,可那个同学称自己最近生意亏本,不肯借钱。她把那个同学一顿数落,搞得他哑口无言。听完夏丽潘的话,苏莱曼的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此时此刻,他不只是生夏丽潘的气,而是讨厌她了。从心里讨厌自己的孩子,哪怕是一时半会儿,作为父母来说都是一种不正常的现象。可是苏莱曼就是讨厌了,他甚至恨起女儿来,他闷闷不乐地说:
“夏丽潘,你什么时候可以变得神经正常一点?”
“爸爸,你这是什么意思?”正在给父亲诉苦,想得到父亲同情的夏丽潘居然听到父亲这样的话,使她摸不着头脑了。“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不管人家有钱还是没有钱,做生意亏本还是不亏本,都与你没有关系。要不要借钱给你是人家的权力,你为什么还要用带刺的话去刺人家?你真是讨厌死了!”
苏莱曼对着话筒喊了起来。夏丽潘已经比以前变得理智一些了。她没有因为父亲数落她就立刻挂断电话,她压低声音,用尽量柔和的音调说:
“爸爸,我只是把自己心里所想的说出来而已,真的没有想到你会发这样大的火。我知道,因为我的这个性格你是越来越讨厌我。一个做子女的做到让父亲讨厌自己了,那她的人生就太失败了。其实,我也在努力地改变自己,可是不知为什么,这血液中固有的东西……”
“怎么,你又要怪到我头上?说是我把这种性格遗传给了你!”苏莱曼打断了女儿的话。
夏丽潘伤心至极,但她却奇迹般地忍住了。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受到训斥以后还能一声不响地听着而没有反驳。
苏莱曼见女儿不说话了,他的心又软了下来。他有些后悔自己对女儿过度的指责,尤其在这种时候,夏丽潘也在为卓娅的病而操心,她还毫不犹豫地要为姐姐捐献自己的骨髓。她的神经也是很脆弱很脆弱的了。可是作为父亲,他总不能刚刚对女儿大喊大叫后马上又向她道歉吧。他默然地站着,慢慢将电话挂断了。
苏莱曼刚刚从电话机旁走开,电话铃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普拉提打来的。他告诉父亲,他给自己的一个朋友说了很多的好话以后,借到了三千元钱。苏莱曼只是说了一句:“很好,那钱你先拿着,等我真的借不到钱时,你再给我。”
放下电话后,苏莱曼看了看表,已经中午1点半了。他感觉到双腿在轻轻打颤,浑身没有劲儿,他是饿过了头了,他跑进厨房从冰箱里找出一块不知是哪一天放进去忘记吃掉的油饼,又烧了一点水,沏上茶,开始一口一口地嚼着那个变得干硬的油饼。他心想,自己此时的样子并不比马路边上乞丐的模样体面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