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第一天,晚辈给长辈拜年,而且只限于关系最密切的亲戚朋友之间。所以卓娅是过年第二天才到阿曼家的。
卓娅来到阿曼家大院门口时阿曼已经等候在那里了。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了,她感到手脚冰凉,整个身体在轻轻颤抖。阿曼替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稍乱的头发,说:
“你不要慌,有我呢。”卓娅没有说话。过年的前一天晚上,夏丽潘过来和她聊到很晚,她教给卓娅许多礼节和应付人的办法。夏丽潘特意告诉她,她可以空手到阿曼家里去,而阿曼的母亲则必须给她见面礼。如果那个准婆婆不送见面礼,就说明她不愿意接受这个姑娘做儿媳妇。夏丽潘一再嘱咐卓娅说,如果阿曼母亲真的那样了,可千万不要像没事人似的乖乖地从她家出来,而是要吊个脸子,让那个女人也知道一下卓娅的厉害!听了夏丽潘的话,卓娅笑得前仰后合,因为她觉得那是不可能的。她告诉夏丽潘,阿曼的母亲已经见过她的照片了,现在只是想见见她本人。当时,她还笑夏丽潘说:你就是复杂,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也想得那么多。
阿曼按了门铃后,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开了门。显然,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女人。由于脂肪堆积过多,她的肚皮部分比胸都高出一点。她肥松的脸上有一颗黑痣,一笑露出满口的金牙。她一边请卓娅进门,一边在上下打量着她。这就是阿曼的母亲。卓娅不知道这个外表俗气的女人内心世界如何,她想作为阿曼的母亲应该不差。可是,很快她就发现她想错了。
卓娅被请到客厅里。客厅很大,高级实木地板上铺着厚厚的进口地毯,图案精美的土耳其式窗帘把客厅衬得华丽而不失典雅。沙发前木质的大茶几上铺着雪白的镂花桌布,上面摆满了干果、鲜水果和甜点。另外还有几种自制果酱,分别盛在精致的水晶小碗里。
卓娅刚刚坐下,阿曼的母亲就用托盘端了一碗茶进来。在卓娅起身接茶碗的一瞬间这位母亲又近距离地看了一下卓娅。就像她在照片里看到的那样,她觉得这个姑娘的确漂亮,但就是太单薄。她注意到,卓娅的手像火柴棍子似的,又细又长,压根儿就是不干活的手。尤其让她感到不舒服的是,卓娅小拇指的指甲有点长,上面好像还涂了一点什么东西,灰颜色的,还闪着光。她心想:留着这样的指甲怎么洗衣做饭?她和面做出来的饭谁还敢吃?再说了,年龄也太大了,生一个孩子不就成了老太婆了?
这时,阿曼进来坐在了卓娅的旁边,他母亲给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出去。阿曼装糊涂,还讲着一些无聊的笑话,目的是想逗笑母亲,让气氛显得轻松一些。可是,阿曼的努力没有收到任何效果。本来就不擅长讲笑话的他,非但没有让母亲笑起来,反而把她给激怒了。她拿起放在茶几上的茶壶要给卓娅倒茶,发现卓娅还连一口茶都没有喝,她心里的不高兴就在这一瞬间爆发了出来。她把茶壶几乎是扔回茶几上的,“哐当”一下,茶壶落在了茶几上,同时有茶水从茶壶嘴里喷出来,壶盖也上下左右地晃了晃才平稳下来。
阿曼想不到母亲会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正侃侃而谈的他立刻闭上了嘴,满心抱怨地看着母亲。本来就感觉十分不自在的卓娅,被阿曼母亲的这一下搞得更是坐立不安。
阿曼母亲这位自以为高贵的夫人,无意之中露出了自己粗俗的一面也觉得十分的懊悔。可是,戏既然已经开场了,她也只好把它演下去。她用余光看了一下阿曼和卓娅,清了清嗓子定了定神儿,不紧不慢地说:
“阿曼,你懂不懂规矩?我和卓娅姑娘谈话时你坐在这里不合体统。我让你出去,你就是不出去,还讲一些无聊的笑话。今天这个场合,我的心情能好吗?我能笑得出来吗?”
听了阿曼母亲这阴阳不分的话,卓娅的心揪了起来。她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难道他妈妈没有看上我?一时间,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占据了她的心。她没有用语言反击别人的经验,她真的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了。她慢慢地站起身,轻声对阿曼说:
“我要走了。”
“你,你这是干什么?”阿曼很为难地说。说话的同时他也站了起来。
卓娅一声不响地走到门口,很快地穿上鞋。这时,阿曼母亲也走过来,假惺惺地笑着说:
“卓娅,你不要着急走,我还炖了羊肉呢。过节不吃肉就走怎么行?”
卓娅想起夏丽潘的话,自己当时还笑夏丽潘想得太多,可事情远比夏丽潘估计的要糟糕得多。从她懂事开始,她就生活在一群透明的人当中,耿直的父亲、善良的母亲、多嘴多舌但心底像镜子一样明亮的妹妹,要好的同学朋友又都是和她差不多的人,总之在她的世界里,至今还没有人有意伤过她。也正因为如此,她对别人的攻击就没有多少免疫力,很容易就被伤了。她没有回答阿曼母亲的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她开门径自走了出去。当她走到楼外时,阿曼穿上衣服追了出来。卓娅只对他说了一句:
“阿曼,你以后不要找我了。再见!”
说完话,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见阿曼还跟在身后,她开始小跑起来,跑到大院门口时正好有一辆刚送完人的出租车停在那里,她打开车门上去,未等阿曼走近出租车已经开走了。阿曼顿时觉得天昏地暗,不知所措地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