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钱的那天,苏莱曼带着孩子们来到老伴的坟头。苏莱曼从口袋里掏出医院做出的事故处理决定跪在老伴的坟前,子女们也跟着他跪下。他一字一句地念着决定,最后泣不成声。
念完决定,他又念了几段《古兰经》。临走时,他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老伴的墓碑痛惜地说:
“你咽气的时候,我不在你的身边,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你说过的,咱们俩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可是,你不够朋友,你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就丢下我走掉了。今天,我们知道了当时发生的一切,那些把你和我们分开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老伴,请相信我,无论我做了什么,无论我以后怎样生活,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是谁也代替不了的。我忘不了,忘不了……”
老人嘴角开始颤抖:“你走到我身边时才十六岁,你从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变成了漂亮的少妇,又慢慢地变成了老太太,一个好看的老太太……”他说不下去了,抱着墓碑失声痛哭起来。
孩子们默默地望着父亲,他们个个眼中含着泪水。夏丽潘跑过来扶起父亲说:
“爸爸,你不要太难过,今天我们应该高兴才是。”父亲慢慢地放开墓碑。这时普拉提也走过来挽着父亲的另一只胳膊说:
“爸爸,天太冷,你要注意身体。”
他们从墓地回来时,阿斯娅已做好了饭等着他们。香喷喷的抓饭,还有两样精美的凉菜,全家人吃得很舒服。
吃着饭,苏莱曼清了清嗓子,说:“我有一个想法,今天给你们宣布一下,我想你们也不会反对。”
“什么想法呀?”卓娅问。
“不过,我事先声明,我今天给你们讲这个想法可不是征求你们的意见。这件事儿,我是做了决定的,不管你们同意还是不同意,我都要那样做。”
“哎呀,爸爸你就不要卖关子了,快说吧,你该不是又要娶一个老婆吧?”快嘴的夏丽潘开了个玩笑。由于这个玩笑开得不合时宜,大家都没有笑,令阿斯娅也十分地尴尬。
“你又满嘴胡说!”卓娅捅了她一下。“开个玩笑嘛。”夏丽潘似乎并不以为然。“是关于十万元赔偿金的事儿。”苏莱曼索性放下手中的勺,用餐巾纸抹了一下嘴说。
大家立刻停止了吃饭,都盯着苏莱曼看,他们是等着下文呢。“你们知道,这十万元的赔偿虽然是赔偿给咱们全家的,但那是用你们妈妈的性命换来的钱。这个钱应该如何花才有意义我想了很久,最后我决定拿出一半给你们的艾赛提舅舅,你们的妈妈现在就这一个亲人了。他年纪大了,几个孩子又都是农民,他的日子好过了,你们的妈妈也会高兴的。”苏莱曼说完看看大家,又接着说:“剩下的就捐给孤儿院,你们的妈妈是个乐善好施的人,她也一定会高兴的。”经过了短暂的沉默后,孩子们说:
“爸爸,你想的很对。这个钱也只能这样花,我们没有意见。”
“我说了,我不是在征求意见。”苏莱曼笑着说。
“爸爸,既然您已经做了决定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说一下自己的想法?”古丽娅突然问。“可以呀!”
“我想,这个钱的大部分应该捐给清真寺,这样妈妈的灵魂才可以更好地安息。”
“你不愧是阿吉的女儿啊,三句不离本行。这件事儿爸爸已经做决定了,咱们就不要说三道四了。”普拉提以丈夫的身份对古丽娅进行了反驳。
“古丽娅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我觉得还是有可取之处。不过,把大部分钱给清真寺好像不合适。我看,给清真寺买一块地毯就可以了。”苏莱曼说完看了一眼阿斯娅。“是啊,人有了多余的钱往外捐时,也是要有顺序的。首先要接济自己的穷亲戚,如果连自己身边的亲戚都不接济,把钱都捐给其他的地方是积不了德的。所以,我也觉得应该把一半的钱给艾赛提大哥合适。”一直没有说话的阿斯娅突然说了这么一些话,使苏莱曼的子女们感到有些意外。
“爸爸,我对你有个意见。”夏丽潘冷冷地说。“我说了不许提意见,只许说想法。”苏莱曼说。
“我是想说,如何处理这十万元的事儿,应该是咱们内部的事儿吧?”
苏莱曼明白夏丽潘下面要说什么了。他想拦住她,但不知该怎么说,还是古丽娅机灵,她接着夏丽潘的话说:
“这么说,你是不想让我这个外人参加讨论了?我先声明啊,一我完全同意爸爸的处理意见,二我绝不会将这事到处去说,这下你放心了吧?”
“其实,我是想说……嫂子,你想到那里去了?你怎么是外人呢?我妈妈在的时候还说过,你比她的两个女儿还要好。你早已是我们家的女儿了。”
阿斯娅是个不仅聪明而且敏感的女人,她明白了夏丽潘的话外之音。她后悔自己到此时还坐在这里,还发表什么议论。她使劲地咬了咬嘴唇,强忍住就要流出来的泪水站起身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这事儿还没有说完呢!”苏莱曼喊她。
“我,我去沏点热茶来,茶都凉了。”阿斯娅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苏莱曼不满地看了一眼夏丽潘,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没有说。最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
“从前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他的五个孩子相互不团结,经常吵架、闹意见,可他们对老头却都很孝顺,争着给他买吃的,买好的衣服,可是老头从不感激他们。他们很奇怪,就问他们的父亲,为什么我们成天给你花钱买这买那的你还是不满意我们?你究竟要我们怎么样啊?你们知道那老头怎么说吗?他说,做父母的最不愿意的一件事情就是让子女为自己花钱,最希望子女做的事情就是让父母安静度日。那几个子女还是不明白,老头只好明确告诉他们,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他们兄弟五人和睦相处,这样他才能安心地度日。他告诉那五个孩子:我宁愿吃糠咽菜,只要心情舒畅就行了。”
“爸爸,我们懂了。”普拉提说。
“从内心里讲,我一直想做一个孝顺的孩子,可是,为什么我老是惹爸爸生气?”夏丽潘有点伤心地说。
“谁也没有说你是个不孝的孩子。你不要老是和自己过不去。过份的敏感容易伤了别人,自己也容易陷入痛苦之中。夏丽潘,有些事儿你还是想得开一些吧。”卓娅拍子拍夏丽潘肩膀说。
夏丽潘低下头,小声抽泣起来。
“不要这样!多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苏莱曼又爆发了。他站起身说:
“今天就这样了,你们都回去吧。”然后他转向普拉提说:
“你明天写封信,随钱一起寄给艾赛提舅舅。记住,信上多写几个字,写得明白一点。”普拉提点了点头。大家正欲离开餐桌,苏莱曼突然叫住他们说:
“有一件事儿,我本不打算说的,可是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给你们说一下。”说着,他朝门外看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
“我今天讲的十万元钱如何处置的想法,最开始不是我的主意。”他指了指门外说:“是阿斯娅的建议。你们能想到吗?”他不满地看了一眼夏丽潘,又说:
“有人还冷言冷语地损她。如果她真的是一个坏心眼的女人,她会出这个主意吗?”
“真想不到,阿斯娅姨这样聪明。”卓娅真诚地说。“哼!马屁精!”夏丽潘小声地骂了一句。
“你说什么?你怎么还翻白眼呢?”苏莱曼提高了嗓门。“我没有说什么,我只是说我很感动,你就饶了我吧爸爸。”
夏丽潘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大家笑了起来,苏莱曼也笑了。
“唉,总算完成了一桩心愿。”苏莱曼伸了一个懒腰,说:“哎,你们怎么还不走?快回去,我要休息了,你们忘了我刚才讲的故事啦?”
“你们这是要回去吗?再坐一会儿,我给你们做汤饭吃。”突然阿斯娅出现在大家的身后。正忙着穿鞋、穿大衣、戴帽子的几个人同时回过脸看着她。
“不了,您也歇着吧,今天您也辛苦了。”古丽娅客气地说。“夏丽潘,你可要常来啊,你不来你父亲会念叨的。”阿斯娅微笑着说。
“我会常来的,我自己的父亲我怎么能忘了他?”夏丽潘的话永远都是带着钩的。
“快走快走吧,伺候你们吃饭,送你们的时候还要这么长的时间,我们要累坏了。”苏莱曼半开玩笑地说。
“我们?”夏丽潘脸色有些变了。“我们是谁?爸爸,你什么时候成了我们的对立面了?”
苏莱曼没有想到夏丽潘对自己的这句话也在意,他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但他没有说话。
“都是一样的犟脾气!父女俩一模一样!快走吧!”普拉提把夏丽潘硬是推出了门。
“说正经的哥哥,我觉得爸爸这个人真矛盾。我对他有意见。”夏丽潘在车上开始说。
“你又来了,你还是考虑考虑自己的事儿吧。”普拉提不耐烦地说。
“你听我说嘛!今天在妈妈的坟头你也看见了,爸爸哭得那个样子,感动了我们所有的人。可是回到家里,他又和那个女人站在了一边。真搞不懂他心里怎么想的。”
“夏丽潘,为这事儿我还正想和你谈一谈呢!你呀,以后少和爸爸闹,对阿斯娅姨姨也不要老是冷言冷语的,爸爸都那么大岁数了,他受不了折腾。”
“我不是成心想折腾爸爸,我只是特别怕爸爸把妈妈给忘了。妈妈那么喜欢他,要是爸爸真把妈妈忘了,妈妈在那个世界里也会难过的。”夏丽潘有点忧伤地说。
“你以为什么人都会和你一样把心里的感受写到脸上?你要是有脑子就应该想想,为什么爸爸娶了老婆以后,家里的那么多旧家具都没有换?有一次,我看见爸爸的那个老花镜断了一条腿,爸爸用白胶布粘好了又戴,我看不下去买了一个新的给他,他当时高兴地收下了,可我发现他还戴着那个旧的。我问他原因时,他只说了一句:这个老花镜是你妈妈给我买的。当时他的眼圈都红了。”普拉提说到这里,眼睛有些湿润了。
“真有这事儿?”夏丽潘被感动了。“可我还是不能接受一个现实。”夏丽潘停了一会儿又说。“什么现实?”
“你说爸爸没有忘了妈妈,可他又和这个女人过得红红火火。一个人的心里能装下两个人吗?”
“你这个人真是无可救药。”普拉提这下是真的不高兴了。古丽娅认真地说:“说真的夏丽潘,咱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搞清楚爸爸心里装着几个女人,而是如何让爸爸过得舒心一些。没有了妈妈,我们不能再没有了爸爸。咱们要祈祷爸爸健康长寿,这才是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