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茶时分,苏莱曼的家里人和艾赛提老人的孙子都在餐厅里。由于艾赛提老人封了斋,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持念珠眼睛微闭,默诵着《古兰经》。
米娜到客厅里拿托盘时看到艾赛提老人的样子,不禁轻轻摇摇头。
喝着茶,大家在轻声地说话。
“艾赛提舅舅身体那么不好,他还要封斋,现在他又在念经,真是一个虔诚的******。”米娜像是受了感动似的说。
阿斯娅接着她的话茬儿说:“是啊,在斋月里,只要不是病得起不来的人都应该封斋的,不封斋不做乃玛子的人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我总在劝你爸爸封斋,可他就是不封,害得我也没有办法封。”
“妈妈,你还是意志不坚定。爸爸不封,不影响你封呀。”米娜半开玩笑地说。
“怎么不影响了?我在5点吃完斋月饭封了斋,天黑之前必须滴水不沾。可是,不封斋的人会闹着要我做午饭给他吃。做个面、炒个菜什么的不都得尝尝咸淡?这样,那斋不就白封了吗?”“那你不会不尝咸淡吗?”米娜紧接着说,“我一个同学的妈妈就有那本事,每年斋月的三十天,天天封,一天不落下。她做饭全凭经验放盐,凭经验判断饭菜是否熟了。”
“其实,不封斋早晨起来给封斋的人做饭,是比封斋还要好的功德。”一直没有说过话的艾赛提老人的孙子突然插了一句。他吃了一口馕饼,脸上毫无表情,眼睛也不看着大家。
大家面面相视,没有说话。
早茶过后,苏莱曼带着艾赛提老人去医院复查。在去医院的路上,艾赛提老人显然心事重重,一直没有说话。当车子经过达丸医院时,老人的眼中射出了异样的光。“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又老是没有机会。”老人终于带着一些顾虑开口了。“什么事儿?”苏莱曼问。“艾克曼到底是怎么死的?她真的有心脏病吗?”
苏莱曼显得有些不安起来。他想了一会儿才说:“她哪有什么心脏病。可是,当时情况究竟是怎样的我们也不清楚,我们一直在和医院交涉。”
“都快两年了,还没有一个结果吗?”
“是啊。”苏莱曼在心里想了好几种回答,但他最终只是说了这么两个字。
沉默了一会儿,艾赛提老人轻轻地咳了两声说:“我看就算了吧,咱们每个******的生命是真主给的,真主要什么时候把我们召回去,由不得我们自己。艾克曼命中注定只能活这么长。如果我们过分地追究这件事情反而不好。”
苏莱曼小时候在老家的经文学校里学过《古兰经》,对******教的教义是略知一二的。但是在几十年的机关生活中,他与报纸文件为伴,把当个好干部、一级级往上爬作为自己的梦想,根本无暇念经封斋。尽管如此,他依旧是一个******。他有义务遵从******教的所有教义。在维吾尔族中,什么问题都是可以讨论的,唯独对真主是否存在、人命是否由真主左右的问题是不会有人愿意或敢于提出质疑的。如今,有人对苏莱曼说他的夫人命该如此,要他不要追究,他嘴上决不会表示反对,但是骨子里他还是认为,这和命没有关系,是医生的过失使老伴匆忙离他而去。他觉得,把自己遭遇的不幸全都归于真主的安排,那就太便宜那些带给他人不幸和痛苦的人了。
“这个事儿您就不要操心了,您身体不好,好好养病。我会妥善处理。”苏莱曼小心谨慎地回答他。
那个不负责的医生一定要付出代价,他同时在心里想着。
听说舅舅来了,普拉提和古丽娅来看他了。
这之前,卓娅给夏丽潘打了电话,说舅舅想念她,要她无论如何也要来。
其实,夏丽潘也很想父亲,早就想来看父亲。可是,她不愿意让父亲觉得自己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她曾经几次来到电话旁又返回去,不知在多少个夜里她都梦见了父亲。
所以这次她一接到电话,就迫不及待地与哥嫂一起来到了父亲家。
也许是由于家里有客人,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说什么,苏莱曼非常热情地与她打了招呼。但令她不舒服的是,在她和父亲打招呼的一刹那,她看见阿斯娅和米娜母女俩迅速地相互递了个眼神。夏丽潘明白,她们母女俩还没有忘记上一次的事儿。
她扑向舅舅,哭着说:“您来这么多天我都不知道,竟然没有一个人通知一下我。如果我妈妈在,她肯定早带你到我家去了。”
听了她这带刺的话,普拉提坐不住了:“这事儿还用专门通知你吗?你常来父亲家,多打打电话,自己不就知道了吗?十天半个月也不来一趟,还说这么多带刺儿的话!”
她觉的哥哥的话一定正中阿斯娅母女的下怀,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下,却发现她们母女早已不在客厅里了。
“哥哥,你说这话是想讨好谁?我为什么十天半个月不来这里,我想你应该早知道原因了吧?”她说完看了一眼古丽娅。
“夏丽潘,你说的话中不带点臭味你就不舒服吗?这是什么场合?你能不能长点脑子!”苏莱曼终于忍不住对她骂了起来。
夏丽潘不说话了。
舅舅显得有些尴尬地干咳了起来。夏丽潘说:“骂自己人,他能理解。”苏莱曼看了舅舅一眼,舅舅捋了捋胡子。俗话说:制服老虎的不算好英雄,关键时刻降住火气的人才是英雄。
自上一次的不愉快以来,米娜还是第一次见到夏丽潘。说实在的她对夏丽潘是又恨又怕。刚才她见到夏丽潘进门,心就咯噔的一下,心想,这个找事儿的主怎么又来了?她见阿斯娅与夏丽潘问了声好,忍不住拉了一下她的衣角。趁着夏丽潘和大家见面说话,米娜母女俩悄悄地进了厨房。米娜拣菜,阿斯娅忙着沏茶。看着母亲忙碌的样子,米娜感到心中一阵酸楚。
“妈妈你看,他们一家子人在客厅里有说有笑,咱们母女在厨房里忙,咱们这不是做了他们的佣人吗?”
“你不要胡思乱想,快拣菜!”阿斯娅严肃地说。
“哼!我就是看不惯那个夏丽潘,几个礼拜没有来,这个家清静了好多。她怎么又来了?她最好永远都不要来了。”米娜嘟囔着,使劲地揪着芹菜叶子。
“我让你闭嘴,你怎么还不闭上?”阿斯娅索性放下手中的茶壶,转过身来狠狠地瞪了米娜一眼。
米娜扔掉手中还未拣干净的芹菜,快步走出厨房。走到门口时她停下来,小声说:“你去伺候他们吧。我去同学家,不回来了!”阿斯娅跑过去拉拉她的衣角,生气地说:“你怎么那么不体谅我?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不要你怎么样。反正,我今天不回来住!”“一个姑娘家怎么可以在外面过夜?我不许你这样!”“我又不是在其他地方过夜,我是要住在同学家里!”米娜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自己的房间,穿上大衣、靴子出了门。苏莱曼正背对着门坐着和家人说话,没有看见米娜的举动,其他的人虽看见了,却没有人做出什么表示。
阿斯娅关上厨房的门,满脸委屈地哭了起来。这时卓娅走了进来,见她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没什么。”阿斯娅一边擦眼泪一边说。
“没什么您怎么会哭呢?您不能告诉我吗?”
“真的没有什么。不知为什么,每年的斋月里,我总是变得特别爱哭。”
卓娅也清楚,阿斯娅是不会给她讲真话的。毕竟她是继母,子女与继母之间永远是隔着一堵墙的。
她客气地对阿斯娅说:
“阿斯娅姨,您去客厅坐着吧,我来倒茶。”说着,她从阿斯娅手中接过茶壶。
“我沏的是玫瑰香茶,不知舅舅喝不喝得惯?”
“这么香的茶,有谁喝不惯?舅舅不让咱们砌这个茶,其实是为了给我们省点好茶。”卓娅这样说着,其实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这种话。可是这话对阿斯娅倒好像管用了,她甜甜地笑了笑说:
“那我就放心了。刚才我还担心你爸爸说我呢。”夏丽潘和普拉提夫妇喝了茶就走了。
临走,他们都说要把舅舅请到家里去,被舅舅谢绝了。舅舅说他明天就走,这次见面就只当是道别了。夏丽潘和普拉提称第二天还要上班,不能来送他,便一人给老人送了一百元钱,算是为他送行。一下子得到二百元钱,对于这位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千把块钱的老农民来讲,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他双手举至胸前,默诵了几秒钟的《古兰经》,祝他们幸福平安。老人以此来表达对两位外甥的感激之情。
第二天早晨,苏莱曼去送艾赛提老人。
“苏莱曼,阿斯娅是一个不错的女人,你要好好对她。”艾赛提老人临走时说了这么一句。
苏莱曼心里虽高兴,但他当着他过去的大舅子不能太张扬。“是的,我会的。”他做出一副很平静的样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