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自恋的，没见过自恋到这个地步的，陈暮寒尴尬但不失礼貌地笑了笑，道：“一路顺风。”
“也祝你们案子早日有进展！”
警车一路扬着尘沙开走了，陈暮寒问：“上边怎么说？”
“等。”孟叶道。
“等？”陈暮寒皱眉道：“等什么？”
孟叶淡淡地看向远方道路的尽头。
“等能处理这件事的人来——”
然而，这一等就是两天。
第三天上午，他们要等的人终于出现在了古格王城的案发现场。
看着从黑色特警车上下来的一拨又一拨人，陈暮寒发现其中不仅有特勤人员，甚至还有穿绛红色僧衣、神情异常庄重的喇嘛。
“这不是庙里的僧人吗，他们来这儿干什么？”陈暮寒不解地道。
站在红庙的台阶上，孟叶目送着这支人员驳杂的队伍，一路迤逦地向着山上行去。
“超度亡魂。”
陈暮寒闻言吃惊地道：“‘上边’居然真的会相信这地宫里面有邪灵作祟？”
“这件事，要看由什么人说，”孟叶道：“如果是你或者是我说出来的话，当然不会有人相信。”
言外之意，这小子上头莫非还有什么强援罩着？陈暮寒摸着下巴，重新打量他。
孟叶装作没看见，将视线转向刚下车的几个人，只见那几个人身着便装，相貌平平，年龄从三十多岁到五十岁不等。
陈暮寒皱眉道：“这些又是什么人？”
“应该是上面请来的‘特事顾问’。”
“特事顾问？”
所谓的“特事顾问”，就是受官方委托，专门来解决这类“非正常事件”的一群人。对于这个比较神秘的群体，陈暮寒以前也有所耳闻，据传这些人一般都身怀异术，或者天赋异禀，他们会临时为一些匪夷所思的案件提供相关咨询与帮助，但身份上却不是国家公职人员，也不隶属于政*府的任何一个职能部门。这个群体一般都有正常职业，分散在社会的各个阶层，同公安这类国家机关之间，只是保持着一种相对松散的合作关系。
陈暮寒心说：能够请得动这些人，看来这小子的“强援”，身份只怕不一般呐！
傍晚的时候，陆陆续续开始有人从山上下来，但始终不见那几位大喇嘛的踪影。陈暮寒拦住一个工作人员，递过去一支烟问道：“兄弟，那上面进行得怎么样了？”
工作人员笑着摆手表示自己不抽烟，道：“一时半会儿恐怕完不了，这不，我正要去给几位大喇嘛送斋饭上去呢。”
陈暮寒皱眉道：“今天要熬通宵吗？”
“不但是今天一整天，”工作人员叹气道：“据说这个法事，需要七位高僧连续不间断地念经七天七夜……不跟你多说了，先干活儿去了！”
陈暮寒愣了愣，一回头就看见孟叶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土道：“回去等消息吧，这边的事情我们暂时插不上手了。”
回到招待所，孟叶站在晾台上给什么人打着电话，虽然听不清内容，但看神情通话的对象显然不是警队里的人。陈暮寒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机内部工作群，发现这位何大法医忙里偷闲，在返程的路上居然录制了一段关于“古格银眼”系列文物盗窃案的案情分析报告。而这次视频报告的内容，重点却并不是四名嫌犯的尸检结果，而是放在了本案中的一系列“灵异事件”上。
在陈暮寒他们介入之前，古格遗址这个案子在札达当地已经引发了不小的震动。首先是因为案情重大，四名闯入地宫的盗贼死状可怖，且死因不明。其次是案子本身疑点重重，根据本案的目击证人、遗址管理员贡布甲措的证词，案发当夜出现了一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现象，更使得这个案子从头到尾，一直笼罩在神秘莫测的氛围之中。此外，围绕着古格王城越来越多的种种灵异传闻，也引起了遗址管理部门甚至当地政府的高度重视，担心如果不能及时得到妥善处置，时间一久很可能会在周边群众中引发不安情绪。
视频报告中，何无声开门见山地道：“谈起一些用常识无法解释的现象，也就是所谓的灵异现象，迄今为止已经有很多机构、媒体进行过研究与报道。但是经过科学验证之后，人们往往会发现，这些灵异现象产生的原因，绝大多数只不过是极其普通的自然现象、或者是当事人的生理现象、心理现象而已。在古格遗址这个案件中，报案人声称在案发当夜亲眼见到了古格军队的亡魂，还遭遇到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件，但是随着我局刑侦队外勤组几位同事在当地的深入探查走访，目前许多疑似灵异事件的现象，已经初步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首先就来分析一下，目前被当地百姓议论最多的那支古格王的‘幽灵军队’。根据本案目击证人、遗址管理员贡布甲措的回忆，案发当夜他看到遗址以北大约一里处的河岸边，出现了一支人数多达上千人的军队，这支队伍发着青色的荧光，在浓雾里时隐时现。此前札达当地一直有一种传说，说当年古格王的军队战败之后，被他们的敌人砍去头颅悬空丢弃在了悬崖上的石窟里，这样他们的灵魂就不能转世，将永世不得超生。几百年来，这支无头的亡灵军队就在古格王城周围徘徊不去，一直守护着自己过去的家园。根据这一线索，外勤组探员陈暮寒以及多布杰，两人对古格王城的周边环境进行了实地勘察，他们在河岸边断崖后面的岩洞里，果然发现了上千具古代干尸。我们知道，在特定的条件下，存放大量尸骨的地方很容易发生磷化合物的自燃现象。而案发当夜管理员看到的这支所谓的‘幽灵军队’，很可能就是由于爆破引发的山体震动，导致的磷化氢气体外泄、并在空气中自燃的结果。”
轻咳一声，何无声道：“心理学上有一种现象，叫做‘轮廓诱导现象’。在电视节目或者网络新闻中，我们经常会看到一些灵异视频或者灵异照片，发布者声称自己拍摄到了亡魂。其中有些图像确实很逼真，让人看后禁不住会怀疑幽灵是不是真的存在？其实这只是一种把近似人形的事物，错看成是人的心理学现象。有些研究文献里也称其为‘类像现象’，即人在昏暗或者陌生的环境中，会不由自主地将墙壁上的水渍、岩石上的阴影、发光的物体，自动联想成自己所熟悉的或者已知的东西——动物、人脸、鬼怪等。而古格遗址地下佛殿被盗当天，管理员所目击到的幽灵军队，事实证明只是由于目击者本人长期以来被有关古城的种种灵异传说所诱导，误将磷化氢气体自燃产生的磷光脑补成了一支亡魂军队而已。”
“其次，是案发当夜突然发狂的遗址管理员。古城遗址当天值班的一共有两名管理员，除了报案人贡布甲措之外，还有一个名叫旺堆的聋哑人。据贡布甲措反映，旺堆在当天夜里突然变得十分反常，仿佛是听见了什么神秘声音的召唤，又似乎在跟空中的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说话，同时还伴有严重的自残倾向。聋哑人突然听到声音、突然开口发声，这在札达当地百姓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甚至有些别有居心的人借此机会散布谣言，说这是神明对世人的启示，是末世的征兆。”
“我昨天在札达县医院见到了旺堆，他本人看上去确实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精神状态相当不稳定，直到现在依然无法正常和人沟通交流。事后我在专业网站上查找了大量的相关资料，分析发现这很可能是另外一种比较少见的心理学现象，即‘低赫兹音频恐惧症’。”?说到这里，何无声顿了顿，道：“很多人可能没听说过这个名词，我们知道，人的听觉范围是从20赫兹到20000赫兹之间，低于20赫兹的声波振动被称作‘超低赫兹音频’，通常出现在地震、飓风、雪崩等自然灾害发生的时候，是一种普通人听不到的声音。虽然人的正常听觉系统捕捉不到这种低频音，但是这个频率的声波振动却能够影响人的某些身体器官。比如说，有些人在灾难发生前会感到莫名的不安、恐惧、忧伤，其实就是受到了这种‘低赫兹音频’的影响。”
“加利福尼亚大学的著名脑神经学者，拉马加德兰教授研究发现，在18赫兹附近的低频音，能够引起人脑左颞叶的神经活动异常，而在神经病理学上，左颞叶又被称作‘幻觉脑’，这部分人脑的功能与灵异体验有着密切关系。患有颞叶神经活动异常的患者，自称能听到神明的声音，而实验也证明，人为地刺激正常人的左颞叶，也能引起人的幻听、幻视反应。”
“因此有理由推断，聋哑管理员旺堆在案发当天的反常行为，根本原因就是盗窃分子用炸药炸毁地宫石门时引发了山体震动，而震动在地下传导又产生了低频音，最终的结果就是，低频音的刺激导致了聋哑青年旺堆的左颞叶神经活动异常，即‘超低赫兹音频恐惧症’的发作。”
“总之，”何无声十指交叠，对着镜头总结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用科学解释不了的现象，古格银眼这个案子中一切所谓的灵异事件，我相信迟早都会有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的一天……”
看到这里，陈暮寒苦笑了一下，难道自己那天晚上所看到的一切、所经历的一切，当真都能用所谓的“科学原理”解释得通吗？或者拿何法医的话来说，那天自己也是碰巧赶上了“左颞叶神经活动异常”，一切到头来都只不过是大脑中产生的幻觉而已？
而事实上，有上述灵异遭遇的并不只是自己一个人，两个人在同一时间、在同一地点、身上都发作了同一种据说极其罕见的“神经病”，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究竟有多大？想到这里，陈暮寒看着晾台上打电话的身影，不禁陷入了沉思……
“工作群里的视频看了吗？”
见打完电话的孟叶带着一身寒气进来，陈暮寒问道。
“什么视频？”
“何法医今天下午上传的，有关古格银眼案的‘灵异事件大揭秘’。”
“不用看了。”孟叶淡淡地道：“只要是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的，百分之九十都是废话。”
“那剩下的百分之十呢？”陈暮寒好奇地道。
“是标点符号。”
陈暮寒乐了，不知道那个超级自恋的家伙听到孟叶对他的评价，脸上又会是一番什么表情？
其实他私底下倒是觉得，何无声和孟叶这一对活宝在一起的时候非常有喜感，一个鸡婆龟毛，一个高冷毒舌，二人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就针尖对麦芒。当看到“何话痨”那张仿佛天下真理尽在掌握的自信傲娇脸，每每被“孟毒舌”的一两句话就噎得阴晴不定时，躲在一旁看好戏的陈暮寒总是不厚道地感到心情暗爽。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孟叶完全不以为然的反应，让陈暮寒又重新找回了一点对自己记忆的自信——毕竟他刚刚被彻底颠覆过来的世界观，还不想这么快就被再次颠覆回去！
一周之后，在拉萨市公安局的官方微博上，出现了如下一则警情通报：
“本月初，札达县境内的托林寺及古格王城遗址两处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相继发生了两起重大文物盗窃案件，包括‘古格银眼’在内的多件文物被盗。经自治区公安厅、市公安局以及地方派出所各级警力的通力合作，目前已追回托林寺失窃的‘古格银眼’佛像，并在古格王城地下佛殿找到佛像丢失的眼睛部分。
警方在被盗的古格王城地下佛殿里发现了数百件古格时期的珍贵文物，此外还发现了一座由上千枚人类头骨堆砌的隐秘洞窟，头骨的来源疑似为距离古城遗址约一里处的‘藏尸洞’内的数千具无名干尸。
经调查，本案至少有六名案犯，其中三名从犯在实施盗窃过程中因触发机关当场死亡，另有一名伤者在送达医院后经抢救无效死亡，目前本案尚有一女一男两名主犯在逃。
案件还在进一步侦办中，望广大群众积极提供线索，同时不信谣、不传谣，杜绝在网上发布有关本案的不实言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