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秋冬季，气温降得很快，一转眼，宋夷光已经套上了厚厚的棉袄，戴上了毛茸茸的护耳。她喜欢冬天，喜欢把自己裹得棉棉敦敦的感觉，尽管手脚冰凉，可也比汗流浃背的夏天舒服。
她一边换鞋一边眯着眼睛往窗外看：“妈妈，是不是下雪了？”
“天气预报有雪。妈妈给你炖了点儿苹果汤。”
“大冬天的苹果多贵呀！”
“你们小孩子不都喜欢搞这些洋玩意儿，”妈妈把保温杯塞进她书包侧面，“但是苹果生吃太冰了，你的胃受不住。”
宋夷光系好鞋带，原地跺了跺脚，把因为坐下而上缩的裤腿跺下去，背上书包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圣诞节。
“妈妈你还挺潮，”她笑嘻嘻地锁了门，“可是苹果是平安夜吃的，昨天。”
“哪天吃都一样，都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妈妈穿着尖头高跟短靴，戴着黑色手套，拎着包走得飞快，“你快点儿，要不妈妈一会儿上班要迟到了。”
并没有下雪，宋夷光哈出一团白气，用手套里的大拇指把高领毛衣翻起来罩住口鼻，说话含含糊糊的：“我很快呀，咱们今天比昨天早出门五分钟呢。”
宋妈妈松开手刹，回头看了一眼鹌鹑一样缩成一团的女儿：“你还好意思说？”
天气太冷了，宋夷光赖床的时间越发长，闹钟响四五遍她都起不来，通常得被妈妈骂醒。她嘿嘿笑了两声，往后座中间挪了挪，手伸向空调出风口取暖。
骤降的是气温，潜移默化的是情感。当初是谁在KTV表白，已经不重要了；有谁被拒绝有谁被接受，也没人关心了。太多年少时候的喜欢都无疾而终，再津津乐道的谈资都淹没在了课本和试卷里。
他们还是和从前一样，坐一前一后，再多的交集也减淡了。她转掉的笔，他还会帮她捡起，他安排她更新的课表，她还是每日必行；可她抢不到的热水，她就腆着脸去教师休息室或隔壁班蹭一杯，他与她约定好的记作业，慢慢地也不会再问她要纸条了。他们慢慢的，像最普通的前后座一样，礼貌地说声“早上好”，而不是“主席求你别记我迟到”。虽然关系不至于降到冰点，但却足以让她对人心中的寒冬望而却步。
但也不是没有值得开心的事。龚芮好像真的认真了。她确实比以前用功了许多，原本压线考进火箭班的成绩，也慢慢爬上来了，11月的随堂测试，她名次比宋夷光还高。甚至有时候，她还会来找何晏衡问题，严肃地坐在宋夷光或黄益峻的位置上，只谈学习不聊感情，连多的表情和眼神都没有。但宋夷光看得出来，何晏衡一直很言简意赅，恨不得躲出教室去。
柳梦雨啧啧称奇，说龚芮真是转了性儿了，要是她自己也有这样的毅力和决心，说不能也能追到盛佳藤呢。
宋夷光自然也为朋友高兴，可她却始终觉得和龚芮之间隔着点儿什么，虽没有刻意疏远，但不再亲密无间，不再无话不谈。以龚芮的人情练达，表现得心中毫无芥蒂，还是跟从前的小团体关系最好，时不时给小姐妹们带些好吃的、分享新八卦，绝口不提她自己和主席是否有进展。
宋夷光偶尔会觉得孤立无援，但这种孤独感又会在早操时、体育课时被冲淡，那时的她一呼百应，无论关系浓淡，都不会对她有任何质疑。
她难得起早一回，胡思乱想了一路。她这周靠窗坐，意味着有窗台可以放东西，这样她的桌上、抽屉里就能宽敞许多。宋夷光把保温杯打开，苹果汤的甜香扑了出来，给她的眼镜镀上一层水雾。
“早读都过了一半了，Luna怎么还没来，不是说要听写单词嘛。”
刘炼正竖着一本练习册吃早餐：“Luna以前是留学生，是不是过圣诞节去了。”
话音刚落，只见阎建嵘老师踩着声音沉闷的低跟鞋进了教室，吃饭的立刻闭嘴，聊天的立刻住口，补作业的立刻停手，打瞌睡的立刻清醒。
“你们班主任，”建嵘姐的声音一直不高，但很少像此刻这样严肃，“出车祸了。”
高一12班一瞬间像被按了暂停键。宋夷光拧紧杯盖的手忘了动作。
“到处都结了冰，你们上下学路上一定要小心。”建嵘姐环视一圈，“迟到也没关系，你们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不知道谁问了一句：“严重吗？”
“不严重，没有生命危险，你们放心上课，”建嵘姐点了点头，“学校会尽快给你们分新的英语老师过来，班主任由我暂代。先上早读。”
阎老师已经走了，可12班还是静得掉一根针都听得到。同学们又消化了好一会儿，教室里才渐渐起了人声。
宋夷光使劲憋了憋眼泪，转过去问何晏衡：“咱们去看看Luna吧？”
“嗯，”何晏衡默默地掏出一包纸巾，薰衣草的香味沾染着他的指尖，“小心脸皴了。”
宋夷光低着头接过，轻声道谢，很快就转了回去。
何晏衡收回视线，站起身贴着黄益峻的背跨了出去。
周六下午，宋夷光如约来到市人民医院门口。每个同学都很牵挂Luna，但病人忌喧闹拥挤，何晏衡怕打扰Luna恢复，选了几个班干部代表去了。
冬风凛冽，宋夷光两手插兜蹦蹦跳跳地给自己取暖，看见两个英语课代表到了，哆嗦着跟他们打了招呼。
“你来得真早。”
“我家住得近，”宋夷光说，“我每天上学都路过这儿。”
“我那天给Luna打电话了，是她老公接的，说Luna没什么事，让我们不要担心。可我们怎么可能不担心嘛。”
另一个课代表皱着眉点头：“是啊，她不在我都觉得没有主心骨，而且新老师作业好多。”
替Luna给12班上课的英语老师是1班的，名叫胡蝶，人如其名，很年轻很漂亮，声音十分温柔，上课的标准动作是在中间靠前的位置站定，右手举着书，左手托着扩音器。当她穿着红色外套踏进教室里的那一刻，青春期里的少年们都躁动了起来，女生们不以为意，觉得这群毛头小子实在是太忘恩负义了！怎么能轻易就为美色低头！
胡蝶老师刚毕业就来了实验中学，但教火箭班却是头一遭。她也有很大压力，生怕镇不住英语组组长Luna打下的根基，所以除了上课，还得靠作业拉进度。于是新鲜了不到两天的同学们，立刻叫苦连天。
“别提了，我报纸已经攒了两期没动了，也不知道她下周查不查。”
三人正吐着槽，何晏衡跟副班长骑着车来了，两人的车筐里都堆满了东西。
“人民医院可真远，比我上学时间还长。”课代表帮着把副班长车筐里的纯牛奶提出来，副班长锁了车，搓了搓通红的耳朵。
宋夷光纠结了一下，还是将手伸向何晏衡车筐里被吹得猎猎作响的塑料袋，没想到被他拦住：“我来，你提不动。”
她不信，两手合力试了试，乖乖地松了手。
“这么重，你怎么骑车？”
他戴着手套，拎袋子不会太勒手指，和她并肩走进医院：“每样水果都来了点，一不小心买多了。”
她瞧了瞧这个又土又喜庆的大红塑料袋：“那你应该装个果篮，又好看又好吃。”
何晏衡脚步顿了一下，恍然大悟般看着她：“怪我没想到。”
宋夷光忍不住抿嘴笑了，原来跟主席像从前那样随意地开开玩笑，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没事，塑料袋显得咱朴素。”
他也神情轻松地赞同道：“果篮装不下，不实用。”
“你说得很有道理。”宋夷光提议，“需要我帮你吗，咱俩一人提一只耳朵？”
副班长和课代表朝他们招手：“电梯来了！快点快点！”
何晏衡扬扬下巴：“不用，马上就到了。”
电梯门要合上时，一只手突然挡了进来，龚芮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众人眼前：“主席，夷光，你俩聊什么呢那么投入？我叫了好几声都不理我。”
几个班干部面面相觑，用眼神传达着同样的讯息：不是我叫她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