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室里几个年轻人中午趁老狱卒不在,也偷偷喝酒了,现在一个个睡得正酣。桌子上的无常薄随意摆放着。江北轻轻拿起无常薄翻看,犯人名字是按入狱日期排列的,前面几页一列列“凌迟处死”看得人后背发麻,只有零星的几个“绞刑”、“发配充军”。无常薄后面登记的都是正在调查的案子,江北没有一一细看,他见半天无人查房,就走到牢房查看情况。
“小伙子,麻烦你给我倒杯水。”江北走到丁字号牢房门口听到的声音。
由于诏狱里关押的多数是功勋贵族,还有少量民间富户,所以牢房号是按甲乙丙丁依次排列。
“哦,好的,稍等片刻!”
江北知道诏狱里只准吃冷食喝冷水的规定,但是他觉得今日除夕,也应该给犯人们点温暖之气,又不敢直接倒热茶,就将茶叶过滤掉,然后在热茶里兑了些凉水,做成一壶温茶,又拿了五个瓷碗送过去。
丁字号牢房有十几平米,关有五名犯人。因为之前大家都是朝廷官员,做官之前也都是寒窗苦读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书生,孔孟之道早已深入骨髓,所以五个人都很自觉地待在自己的地方,不越界、不欺弱、不抢食,最多就是引经据典地骂人,时刻不忘展示读书人的酸爽。
肚子里的墨水再多,也比不上冷冰冰牢房里的一口热茶。大家看到江北把茶壶都拿来了,都很高兴,其中有四名犯人主动伸手去接碗,一名犯人纹丝未动,只是闭着眼睛倚靠在墙壁上。
拿到茶的一个人把碗递到闭着眼睛的犯人面前,说:“主事大人,喝点茶吧。”
“将死之人,还喝什么茶?与其被凌迟活剐,还不如自己渴死饿死!”
“主事大人,这里难得喝口温茶,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说着那人大口牛饮,眨眼功夫一碗茶就喝没了。
另外三名犯人也毫不客气地各自喝完了茶。四名犯人又都向江北讨茶喝。江北又一一给他们倒上。
估摸着茶壶里的水快到底儿了,主事大人沉不住气了,忙说:“哎~你们给我留一口啊!”
“呵呵呵,主事大人想通了,快给主事大人留一碗!”刚才递碗的人说。
“你们慢些喝,不够的话我再去倒。”
“小伙子不错,你是新来的吗?”主事大人端着碗,有些不好意思。
“是新来的,初来乍到还不熟悉这里的情况。如果各位大人不介意的话,能给我讲讲你们的‘历史’吗?”
“那~再多倒些茶来吧!”主事大人只喝着一碗茶,觉得亏。
“好,稍等。”
不一会儿,江北又拿着茶壶过来了。
“辛苦小伙子了!丁字号牢房里关的都是圣上已经下召处决的人,将死之人还有什么顾虑?你要愿意听啊,我先讲讲我的事。”给主事大人递茶碗的人说道。
“进来前我任淞江府知府,任职期间我是勤勤恳恳,没日没夜地处理公务。新朝建立之初,百废待兴,淞江百姓吃不上饭,我顶住压力以身作则开仓放粮让百姓吃上饭,下面州县才纷纷效仿。然后我苦劝百姓扩大开垦荒地面积。我针对淞江土地特点,让农民将粮食、桑麻、果树混合搭配种植,然后制定好相应的税收引导政策,用了仅仅五年时间,淞江百姓的生活实现了从食不果腹,卖儿卖女到年年丰收,家有余粮。”
“知府大人,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小伙子想听的是你的黑历史!”知府刚说到起劲儿处,就被主事大人打断了。
淞江知府停顿了一会儿,利用短暂的沉默整理了一下头绪,毕竟要当众自己说出自己办的糊涂事也是需要勇气的。
“说来惭愧,去年我奉命去查抄淞江当地一名外来富户的家产,此富户欺诈罪名已被坐实,刑部让我把其欺诈钱财查抄后上缴国库。
搜查富户家卧室的时候,我在一处密闭的地方找到一对用上好祖母绿玉石做的手镯,玉镯成色很纯,晶莹剔透,十分罕见。当时我见卧室没人,就把这对镯子藏到怀里了。我为官十载,虽然俸禄够全家吃穿用度,但也时常在人情往来方面捉襟见肘,更没余钱给家里一妻一妾买贵重首饰。妻妾都跟了我二十余年,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很感谢她们,想补偿她们。当时富户家查没的贵重首饰有很多件,没人注意少这一件。
事后,我将一对镯子拿回家分别送给妻妾,并哄她们说是玉器商赠与我的,她们当时十分高兴,我也很得意。
可是不巧的是,这对玉镯是富户欺诈得来的赃物,刑部在我上缴的财物中找不到这对玉镯,就怀疑到我身上了。这事还惊动了圣上,圣上专门派锦衣卫赶到我家,在妻妾的手腕上找到了玉镯,当场就把我带到这儿来了。
我一看没啥可狡辩的了,都到这儿了狡辩也没用,白白遭受皮肉之苦,你们雷镇抚一问,我自己就全招了。
令人寒心的是当今圣上完全不念我对淞江府做出的贡献,直接赐我凌迟。唉~生不逢时啊!圣上最忌贪腐,我也知道,但是总觉得查不到我,一时贪念起把全家都给毁了!悔之悔矣~但晚矣!”
知府大人的悔是真真切切,只因一个小小的举动,不但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还连累了家人。
江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他才刚入职,不知道该如何评判这样的行为。人性使然?还是罪该万死?不知道如何评判就不评判,江北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地给知府大人的茶碗倒满了温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