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怎么回事?说来听听吧。”
陈嘉木靠在椅子上,轻轻摇动着折扇。
端木月怡上前两步,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上,泪如雨下,泣声道:“陈师爷,请你高抬贵手,就让我顶替我爹吧……”
陈嘉木皱了皱眉:“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端木月怡磕头道:“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呵呵,想用这来威胁本师爷?既然你喜欢跪,那就跪着吧。
陈嘉木转头看向荆旭。
荆旭看到事情败露了,反倒是镇定下来了。
哈着腰陪着笑,对陈嘉木说道:“嘿嘿,师爷,是这样的,这端木月怡是我们刑房十几年的老书吏端木文成的女儿,她父亲年迈体衰,积劳成疾,现在老眼昏花,字也看不清了,他膝下就这一个女儿,一家老小全靠这点微薄的工食银过日子,这才叫他女儿顶替他到衙门里办事。”
陈嘉木道:“年老了,那该退休就退休嘛,这样顶着也不是事啊。他女儿能顶一时难道还能顶一辈子吗?”
“是……是,那……那我就让她明天不要来了,把她爹从书房卯册上除名吧。”
荆旭陪着笑点头道。他现在也是没有办法了,既然已经被揭穿了,也只能这么做了,不然搞不好还会连累自己。
端木月怡大惊失色,连连磕头道:“师爷,求求您了!我奶奶已经快八十了,我爹有病,我娘一直瘫痪在床,我两个弟弟还小,我们全家可指望着我爹这份差使养活全家呢,要是……要是丢了这份差……我们全家可就没法活了……”
陈嘉木哦了一声,低下头,仔细看了看端木月怡:“此话当真?”
端木月怡着急的只是一个劲磕头。
荆旭道:“是的,他爹年轻的时候,也是咱们衙门里的一支笔杆子,可四五十岁,眼睛就不行了,他娘子数年前生了一场大病,虽然治好了,却也从此瘫在了床上。快八十的老母也是体弱多病需要人照顾,三个孩子里也就她稍大一点,今年十六,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十一岁,一个八岁,前两年他爹眼睛还能勉强对付,这两年,小一点的字根本就看不清了,无奈之下,央求我让他女儿顶替他在衙门当差赚点钱养家糊口,我知道这不符合规矩,也是我心软,看他一家老小可怜也就同意了。”
陈嘉木道:“那冯知县可曾知道此事?”
荆旭面露尴尬,说道:“不知道。衙门好几百书吏,冯大人也不常到六房里来,也顾不上来。”
陈嘉木摇着折扇,作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沉吟着。
荆旭陪笑道:“师爷,您只要高抬贵手,别的书吏们也都知道他们家的难处,倒不会为难她的。”
陈嘉木心想,他们不为难,嘿嘿,那我来当这个恶人吧。
皱着眉道:“听这话到的确可怜,可是,这件事情我要不知道倒也罢了,现在知道了,冯知县之前也当着大家的面说了,今后衙门的刑名事务就全权交付给我处理,我上任第一天就这么处理这件事情,恐怕很不妥当吧,要是冯知县知道了,我不好交待阿!”
端木月怡在怀里,摸索了片刻,才掏出一个小钱袋,将钱袋里的钱全部倒在手心里,大概有三四钱银子和几十文铜钱,跪爬两步,哀声道:“师爷,这是我今天刚刚领到的工食银,全给您,我知道少了点……,只要您高抬贵手,我……回去借,明天一准给您。”
“哦?”陈嘉木心里觉得好笑,轻摇折扇,笑了笑,调侃地问道:“你准备给我多少银子堵我的嘴呢?”
端木月怡刚才也是一时情急说了,可细细想来,这钱又到哪里去借呢?
不由双膝一软,跌坐在地上,低着头轻声抽泣起来:“我……多了也借不到,娘和奶奶生病,家里值点钱的都卖光了,能借的亲戚也都借遍了,亲戚朋友现在见了我们都躲着走……家里三天两头还有人来要帐……就这回子,衙门口还有几拨人等着要分我的这工食银还帐呢……,师爷……只求您能可怜可怜我们全家,别让我们活活饿死,我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德!求求您了!”
说罢,端木月怡哀声哭泣连连磕头。
陈嘉木听了这番哭诉,心头仿佛被人猛地揪了一下,见她哭得梨花带雨,说不出的让人疼惜。
他强忍着怜香惜玉之心,故意淡淡问道:“你顶替你爹在刑房当书吏,那你懂刑名吗?”
端木月怡一听这话,感觉到了陈嘉木话里似乎有转机,急忙连连点头:“我懂!我爹是多年的老刑名书吏,我从小就跟着我爹学的,这两年我爹眼睛不好,我爹的活都是我帮着写的。”
荆旭也道:“是的,端木姑娘在衙门里顶替他爹已经差不多一年了,这一年里,完全能胜任,这一点小的可以保证。”
“哦,”陈嘉木点了点头,“这件事关系重大,鄙人得亲自考察一下才行,如果经过考查,你的确能够胜任,那咱们倒还有得商量,要是不行,你只好走人了,怎么样?”
端木月怡看样子对刑名很有自信,欣喜地点头道:“多谢师爷,请问吧。”
陈嘉木转头对荆旭道:“荆司吏,请你回避一下,本师爷要单独考查于她。”
“是!”
荆旭哈着腰退出了门外,将房门带上。
陈嘉木道:“端木姑娘,你起来吧,站着回答就行。”
“是!多谢师爷!”
端木月怡站起身,低着头侧身立在一旁。
陈嘉木想了想,然后问道:“你先把一件刑名案件审理的前后经过说一遍。我听听你对程序熟不熟。”
端木月怡一听这个问题,轻舒了一口气,她还担心陈嘉木会查问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来为难自己。
现在听到陈嘉木问的不过是最基本的刑名问题,不由喜出望外,忙回答道:“放告日之时,刑房值堂书吏将收到的状子给值堂长随,值堂长随呈大老爷,大老爷给师爷您,您起草批词后给大老爷过目,再由签押长随画行,稿案长随将批词和诉状送刑房书吏誊抄后再传到内衙,由标判长随朱笔圈点、司印长随盖印,公布在照壁上,就算立案了。”
陈嘉木听她说的一套套的,心里窃喜,心想自己的贴身小秘书算是有着落了,不由的点了点头。
端木月怡偷偷抬眼看了看陈嘉木,见他面露微笑点头,以为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心中大定,忙收回眼神。
继续说道:“立案后,大老爷要发票牌让捕快或者皂隶前往组织原被告进行调解,开展调查,或者对财产进行查封,调解不成确有必要开堂的,在票牌上注明,送交刑房,由负责该案的刑房书吏按照诉状上开列的被告及证人姓名、住址,作一份应予传唤的名单,报内衙定夺。”
陈嘉木好奇道:“定夺?定夺什么?被告是谁,直接传来不就完了吗?”
端木月怡哪里知道眼前这位师爷是个连半瓶醋都算不上的半吊子师爷,没搞懂这个问题,还以为是故意考问她的。
忙躬身答道:“回禀师爷,‘堂上一点朱,民间千滴血’,能不传的人最好不传,能少传的就尽量少传,尤其是妇人,除被告谋反、叛逆、子孙不孝、被杀伤、被盗贼之类重罪外,不得为‘状首’,只能由父兄子孙‘抱告’。”
此时陈嘉木才想起来了,古代是不提倡诉讼打官司的,认为这是很丢人的事情。
其实不要说古代,一直到现代社会,老百姓一般都认为“被告”这个角色是很耻辱的事情,这都是古代扭曲的诉讼价值观念的影响。
所以古代传唤被告人也是很注意的,当然,如果遇到贪官和黑良心的师爷,则传唤被告就成了用来敲诈勒索的一个好机会,逼迫这些应诉的被告人花钱通关系,让别人代替自己应诉。
陈嘉木又是连连点头:“很不错,你对刑名很熟悉嘛。”
“多谢师爷夸奖!”
端木月怡躬身答道。
陈嘉木眯着眼睛继续问道:“那后面又该如何呢?”
“那就该老爷升堂问案了,对于刑案中刁蛮不供者,可以依律刑讯拷问。直到被告认罪,或者民案中双方达成和解。”
“嗯,你再说说如何下判吧。”
“是,师爷起草的判文应当由两部分组成,第一部分叫‘审得’,为四六骈文体,四字一对、六字一联,对刑案罪责进行评判,或者对民案纠纷是非曲直加以认定,需要引经据典;后面第二部分叫‘具招’。具招又分为三部分,第一是‘服辩’,要写明被告对于自己罪责的态度;第二是‘议得’,要具体列出被告触犯的具体罪名,并引用具体律例作出刑罚处分。第三是‘照出’,也就是对被告判处何种刑罚或者对民案纠纷如何处置。”
陈嘉木一听,心中多少有了一些底,虽然说得复杂,但大致体例倒也简单,只是这四六骈文体自己可是马大哈,便问道:“你会写这判文吗?”
端木月怡忙道:“会啊,以前我帮着我爹誊抄过不少判文呢。”
陈嘉木心中大喜,这简直就是捡到宝贝了,不过还是面无表情的问道:“解审文书如何写,你会嘛?”
端木月怡点点头,说道:“回禀师爷,解审文书由四部分组成,分‘据报’、‘勘检’、‘叙供’、‘审勘’。”
陈嘉木一听头都大了,如果这些事情都要让自己来做,那自己怕是真的做不来。
不过眼下这些事情全然不用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