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鱼看看天色，竟已经坐了这么久。太阳又一次偏了下去，就要堪堪没入山中，拉斜着影子，缀着万丈霞光铺地。
平时这会儿，他就该坐上床，宁神静气，慢慢调息，然后大约不久就该入定成眠了。
突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晚饭也还没吃。不由得又想起了，之前师父说要去山下吃宵夜的事情。然而那天的宵夜也没有吃成。差点还掐了起来。
“师父，你说我们下山吃宵夜，那今晚吃点什么呢？“
“今晚吃什么？这个问题很严重！你说今晚吃什么呢？”
问题被甩了回来。声音从隔壁卧室里传来。李鱼只听见声音，也看不见说话的人。但显然说话的人，跟李鱼一样，也在思考一个很重大的人生问题。
“师父，要不我们去吃鱼吧？”
“跑这么远下山一趟，就只是为了吃鱼？”
“可是鲤鱼渡里出的鲤鱼，真的很鲜美！”
“没见识！没出息！神仙鸡，凤尾虾，醉罗汉，佛跳墙哪样差了？”
“可是师父，我们估计没那么多钱吧？“
“那酱肘子也比你的好！“
“那酱鸭子呢？”
“这个还不错。”
“师父你的口味也是很奇特啊，我倒觉得豆腐酿就挺好。”
“……”
“莲子羹也不错！”
“……”
“师父，你怎么不说话呀？”
“那我问你……”
“师父尽管问……”
“听雨楼，最近真的来了一个大厨做得一手红烧狗肉？“
“……”师父你光说我没出息，你能不能有点追求？“不止呢，听说那位大厨，还做得一手狗肉火锅！”
李鱼好像听见了咽口水的声音。
“师父，那我们今晚到底吃什么？”
“别急啊！为师正在想！”
“想快点啊师父，去得太晚的话，人很多，他们就要坐地起价的，连桌位费都比平时贵些！”
“那就去尝尝红烧狗肉，试试听雨楼那个大厨吧！”
“师父，你是知道我不吃狗肉的！”
“小子没福！”
“那换一个怎么样？”
“第三街那边有家店，店招叫做九宫，也做得漂亮的吃食！”
“师父求你别说了，那种地方，我们根本去不起啊！”
“你这也不行，那也不去，你到底想吃什么？”
“咱就去吃鲤鱼行不行？”
“好吧好吧，就去吃鲤鱼！”
“那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去呀？”
透过窗子，李鱼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啊，贫道突然觉得身体好重，起不了床，不能动了怎么办？”
“……师父，你不能这样啊！”
“要不，传书让送一份外卖上来吧？”
“不行啊，我之前问过，他们外送要根据路程远近，至少另加二十金才送！”
“要不，你速度去山下买一份，打包带回来，为师等你，与你十金跑路费！”
“啊，我突然觉得好困，只想睡觉，怎么办？”
“……孽徒，休要在老夫面前弄鬼！”
“是真的呀师父，我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完全动弹不了，怎么办？啊啊啊啊，我倒下了。”
“……”
“师父，我突然想起件事，听说最近，山下来了个凶人。”
“有多凶？”
“听说好凶好凶，但具体有多凶我也不知道。说是个魔头，杀人越货，奸淫掳掠，溜门撬锁，偷摸扒窃，什么都做。如果我们下山去，他趁着月黑风高，没人警惕，进了我们观里偷东西怎么办？就算不偷东西，把供像扛走，神们知道了，岂不怪罪我们，说我们没看护好，养了魔头！”
“说得有道理！”
“所以我们这时候，不能去山下！”
“但老夫觉得很饿。”
“我也是！”
“那个啥，你叫什么来着？”
“师父，我新名字叫李鱼！”
“李鱼是吧？去就着青菜，下了两碗素面吧！”
“好勒，师父！”
瞬间李鱼也不困了，也不想睡觉了。翻身起床，走到后厨，打开锅，添了水，点了火，摘了菜，下了两碗素面。
把面端到了师父卧室。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靠窗坐着。很让人怀疑，他一下午是不是没动过。
李鱼也在窗下坐了。
“师父，这是你的面。”
“今晚的青菜素面，似乎格外好吃！”
“我放了些猪油！”
“你个孽徒，不知道我不喜欢猪油啊？”
“师父啊，我是看你最近记性越来越不好，那个反应慢半拍的慢病也时有时无，肯定是营养跟不上导致的，所以给你补补！”
“你会有这么好心！”
“徒弟一向都是这么用心的好不好？”
“还偷换概念，好心跟用心是一回事吗？”
“对了，师父，今天员外，真的送来一千金？“
“你又想干什么？”
“师父，你刚才说给我存钱娶媳妇是不是真的呀？”
“你才多大！”
“先把钱攒着嘛！”
“清修之人，不要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那你把钱都给我！”
“少来！”
两个人隔着桌子，隔着碗，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屋外天色青黑一片，屋里亮着灯，灯火荧荧！
“师父，好几年没吃过宵夜了。今天晚上居然吃了宵夜！人生真是太奢侈了！简直奢侈到流泪啊！“
“以后还想不想每天都吃啊？“
李鱼这么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看见对面仙风道骨的师父居然奇怪地看着他，瞬间警觉起来。觉得这话似乎暗藏凶险，回答说想的话，前面多半有个坑！但说不想，估计坑更大！
“当然想了！“
“想就没错了，少年啊，从明天起，我要惩罚你……“
“……”李鱼愣住了，“师父，为什么罚我？”
“为什么你不知道？”
“这晚饭又不是我一个人吃的！“
“我是吃了，怎么啦不服啊？还有你叫啥来着？”
“师父，起名字是你同意的！”
“幼稚，平时多少事，我什么时候在乎过？会为了一顿晚饭起个名字跟你置气？难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
“那是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给我放香菜啊！”
“这还不叫小气？”
“告诉你多少遍了，这叫捍卫我的权利！“
“可是你都已经吃了呀！”
“我是吃了，你能怎么滴？”
“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啊！“
“那为什么还要给我放香菜？“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当时就顺手撒了一把！”
“顺手撒了一把？我看你是高兴得得意忘形了吧。知道错哪儿了？”
“……”李鱼表情很无辜，还是不知道呀。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你也别当惩罚，就当作是今晚这顿饭，给你的奖励好啦！是不是就好受很多了？只要你努力，以后天天都可以有！是不是很感动？”
现在要是有把刀在手，我都敢动，你说我感不感动？
“眉清目秀的少年啊，谢谢呢，就不用说啦！去把碗洗了吧，然后安歇吧！贫道是真困了。哎，一吃饱就食困，真是的！“
信不信，我当着你的面掀桌啊！
李鱼又使劲甩了几下头。像是在摆脱那股会让他往日常回忆画面里去的奇怪力量，让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突然李鱼愣住了，吊诡的事情就在这里，李鱼清楚记得师父当时说要惩罚他，然而就在第二天，师父留书一封，离家出走了。
所以……这就是惩罚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