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河,横穿了整个云州城,又绵延不绝数十里,最后向东南消失在恒山的山坳中。
一名黑袍男子和一名青衫女子立于河岸边。
看着奔涌不息的御河,女子问道:“陈氏的最后遗脉,你放弃了吗?”
魏扶鸾看着身边的女子,道:“河水湍急,怕是再难见到她了。”
“这么舍不得啊?”
“好歹也算是我的表妹。”魏扶鸾看着身边的女子,又道:“不过又怎么比得过我的未婚娘子呢?”
青衫女冷笑一声,“下令杀她的是你,现在放弃的也是你。魏扶鸾,你的心思真令人猜不透。”
“令是你下的,我的阁主。我可没有那个权力。”
“碎琴阁,还不是你们魏氏在掌控!”青衫女转头不再看他,面上满是不甘。
魏扶鸾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叹道:“可你也姓魏啊,而且马上就要成为真正的魏家人了,魏泉阳。”
“我到底是谁?”
魏阳泉任凭魏扶鸾抱着自己,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从小,你们便让我做碎琴阁的阁主,你们真当我不知道吗?”
“其实,我不过是你们魏家的一个傀儡。”
“凭什么你魏扶鸾做不得阁主,非得我才行?”
魏扶鸾抱紧了魏泉阳,叹道:“泉阳,你问得太多了。”
魏泉阳一把推开他,“你根本就不爱我,你之所以娶我,就是为了完全掌控碎琴阁!”
“我不爱你?”魏扶鸾高声反问道:“我若不爱你,我会命那老戏子败下来,混进牢里去救你吗?”
魏泉阳冷眼看着他,“你想救的是青蝶!我在那里呆了一天一夜,你可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一开始不来救我?青蝶她一进来,老程就被抓了?”
魏扶鸾一口气憋在胸口,他大叹一声,然后道:“泉阳……那是衙门大牢,我必须得做一个周密的计划再去行动。贸然去救你,反而会令戏门弟子白白丧命。”
“你不能如此任性,再说去张坦家中埋伏本来就没有让你去,你却瞒着我,致使整个小队全军覆没。这件事你是不是得与我解释清楚?”
魏泉阳没想到对方会质问自己,她冷声道:“碎琴阁的阁主是我,不是你魏扶鸾!你强令我将左芊秋放上红榜,我都没与你算账!”
她说罢直接扬长而去。
魏扶鸾看着她愈发嚣张的气焰,暗自呸了一声。
“若不是你还有点用处,我岂会留你到今日!”
再说另一边的战况,赫连宁恪虽然带人去追左芊秋了,但是肖文他们与魏渊以及青蝶的战况却陷入了胶着。
肖文这边一开始是占劣势,不过苍乐带来了余下的塞北军,一下子令魏渊他们只能选择溃逃。
“快点!再快点!”
魏渊拼命地催促着驾车的仆从,但是这辆车栽了太多的人了,根本跑不快。
“门主,我去拖住他们!”
一个门人想要下车,被魏渊拉住,他看着躲在角落里的青蝶,道:“你去。”
青蝶不答,魏渊又道:“别忘了,你是奴!”
奴隶的生命一向很卑贱,青蝶还想反抗,身边的门人直接将她丢了下去。
能有机会活命,谁不想往上爬呢。
青蝶跌到在地上,看着身后逐渐靠近的塞北军,咬了咬牙。
天道不存我青蝶,碎琴碎情难回绝。
十里亭一役,碎琴阁戏门全军覆没,塞北军伤亡数十人。
鲜血将黄色的泥土染红,数日之后才被一场大雨所渐渐消磨殆尽。
路过行人无不避之,传闻夜里经常有人看到一青衣女子在此处翩然起舞,身姿轻盈,美若仙灵。
塞北军的将士们在收敛死去的尸首,即使是敌人的尸首也要妥善安置好。
恍惚间一名紫衫女子从官道上出现,没有人看见她是怎么来的。
“我是苏府的花匠,这位青蝶妹妹是我儿时的好友,诸位可否容我带她回故里?令她能够落叶归根。”
此人正是黎黎,她不敢说出自己是碎琴阁花门门主的身份,只道是苏府的花匠。
对于苏承心,这些个塞北军都是极为熟悉的,既然青蝶已死,也就随了黎黎。
“人就在那边,姑娘稍等片刻,我去帮你带来。”
“不必了,我自己去。”
“这……”塞北军有些为难。
“怎么了?”黎黎问道。
“也没什么,只是怕吓着姑娘。”
黎黎摇了摇头,“我与青蝶自小一起长大,成人之后便再无音讯,如今听闻她已香消玉殒,我定要亲自送她一程。”
她说罢带着几个随从过去。
从尸堆里翻出青蝶的尸体,黎黎已是泪如雨下。
她在书门的朋友曾告诉过她,当时魏渊命人将青蝶推下马车的事。
曾经那个在戏台上翩然起舞的女子,此刻身上尽是刀伤,面上的泥与血混合,险些看不清她本来的样貌。
但黎黎认得,她们太了解对方了,就连喜欢的男子也是同一个。
“青儿,我来带你回家。”
她将青蝶安置在棺椁中,亲自扶着棺椁一路向东。
路过松镇的岔道的时候,她看到一人一骑等在路边。
白衣白马,不染一丝俗世的尘埃。
但仔细看,便发现那白衣里面,是绛色的内襟。
他已踏入尘世,为另一个女子。
黎黎停下来,朝那人行礼。
“承心先生,我带青蝶回蔚县。”
承心点了点头,“回去了就别再回来了,碎琴阁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黎黎凄然一笑,“谢先生谏言。世子妃可找到了吗?”
“御河水急,我们准备进恒山去找。”
黎黎有些意外,既然左芊秋还没有找到,那他出现在此地是特地来送自己的吗?
她暗自苦笑,定然不是的,承心怕是想知道些什么讯息。
“先生可是有什么疑问?”
承心下马,走到黎黎面前,俯身行礼。
“我想知道碎琴阁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黎黎摇了摇头,“我很久没有与总阁联系了,只知道前几日碎琴阁发布了最新的红榜,世子妃就在榜首。”
“红榜?”
“就是通缉令,魏渊想拿头功,与戏门的程门主联合来到云州。在苏府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世子妃的身份,故而开始行动的。”
她说魏渊两个字的时候,用了点力,承心看出了她眼中的杀意。
“你若想着替青蝶报仇,现在还不是时候。魏渊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即使出卖同伴也在所不惜。”
黎黎脸色缓了下来,“先生这是在关心我?”
“我的朋友并不多,我只是不想看着你去送死。”
朋友?
黎黎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她微微笑了笑,“多谢你这句朋友。黎黎就此别过,希望日后相见我们不会是敌人。”
她扶着棺椁,命仆从拉着马车继续向东而去,那一边的天色已经进入了黑暗。
那个一心只想着侍弄花草的女子就此也进入了黑暗之中。
御河上游,一处隐蔽的林子中。
阿舟循着战马的足迹,在这一带寻找着。
那匹马他再熟悉不过,几乎是他最亲近的生灵。
他当时下马车,帮左芊秋抵御追兵,之后便不知所踪。
他的真实身份,其实也是碎琴阁的人。
只是左芊秋不知道,魏扶鸾和魏泉阳也不知道。
他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方,却真真正正属于碎琴阁。
当他看到那马上女子的身影之时,义愤填膺地怒吼道:“贱人!是你杀了她?”
他大步向穆含烟跑去,穆含烟想策马继续逃跑,可那马却只听阿舟的。
在他一个响哨之后,突然往回狂奔,停在阿舟面前。
穆含烟从马上摔下来,手骨尽断。
“我为什么不能杀她!就是她毁了我这一辈子!你不过是她脚下的一条狗,除了冲我狂吠不止,你还能干什么?”
“谁允许你这么说她!”阿舟扬手就打了穆含烟一巴掌。
“呸!”穆含烟将含着血的唾沫吐到了阿舟脸上。
“你现在去追肯定也来不及了,左芊秋早就被河水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了!”
“那个女人终于死了,她死了!哈哈哈……”
穆含烟似乎已经忘记了身上的痛,仰天大笑着,笑声在林子中传出阵阵回声。
阿舟听得头皮发麻,一手将她拎起来,另一手又是一个巴掌下去。
穆含烟直接被打得昏厥了过去,一张脸又红又肿。
阿舟把她往地上一丢,然后自己也倒下了。
左芊秋死了,他似乎也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还是,终于解脱了呢?
他曾向人发誓守护她,可是他也想要自己的生活,他并不想永远躲在暗处。
现在,黑夜将至,可还有人记得阿舟呢?
他看着渐渐布满星光的夜空,猛然朝西望去,然后一跃而起。
他对着西方道:“公主,阿舟是不是做错了?”
末了,他把穆含烟丢在马背上,牵着马朝西而去。
从此他与穆含烟再也没有出现在云州城。
等穆瑞循着马蹄的踪迹找到这片密林,已经是第二日的时候了,那些踪迹也就到此为止了,剩下的痕迹已经被阿舟尽数清除掉了。
穆瑞叹了一口气,转身往云州城的方向。
身旁的仆从问道:“公子,咱们不找二姑娘了吗?”
“你们记住,穆含烟已经死了。从此云州穆家再无二姑娘。”
仆从们一阵心惊,但大公子的命令他们一向言听计从。
“是,我等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