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外几个孩子听说不去衙门了,而是去石头家,顿时没了兴致,一哄而散。
其中一个又瘦又小但是脚很大的孩子一直盯着掉在地上的糕点。
就在他想要弯腰去捡的时候,袁源一把拉起他。
“不要捡,地上脏!”
赫连宁恪见状,吩咐门房的小厮去拿了一些新的糕点给他们,然后暗中跟随着左芊秋。
袁源也跟在他身旁,见赫连宁恪一副阴沉的脸,好奇地问道:“世子,你生气了吗?”
赫连宁恪斜眼看向还不到他胸口的十岁小娃,“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说其他。
他总不能说自家媳妇连招呼都不跟他打一声,就被一个小毛孩子拐走了。
那样不就显得他太没有气量了吗?
云州城的平民巷中,一间连围墙都只剩一半的宅子内,石头道:“这里就是我家。”
左芊秋扫视了这间家徒四壁的房子,又看向石头清澈的眼睛,一时间五味杂陈。
石头大概从小缺衣少食的缘故,比同龄人瘦小很多,看上去就跟她死去的恒儿差不多大。
她柔声道:“石头,若是找不到你娘了,怎么办?”
“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石头瞬间低下头,不说话。
他踢着脚边的一棵杂草,似是要将它连根踢掉。
可那棵草依旧顽强地生根在泥土里,石头便蹲下身去拔它。
最后他成功将那棵草拔出来了,却也因此而被草叶上的锯齿割出了一道细小的伤口。
而左芊秋与奈儿,已经将他家翻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
石头忽然想起什么,对左芊秋道:“姐姐,我娘有给我爹写信的!”
“那信呢?”
“在那里!”石头跑到院子中的灶台旁边,那上面有一口破一个大洞的锅,想来应是很久没有拿它烧煮过东西了。
把东西藏在这里,难怪她找遍了他们家都没有找到。
小男孩在灶洞里扒拉着,最后扒出了一个黄纸包。
“姐姐,我不识字。”
他将里面的一沓纸交给左芊秋。
左芊秋翻看着那些破旧的信件,上面的一个文字也没有,只有一个个数字。
跟着那些信件一起的,是一本《千字文》,读书启蒙最普遍的一本书。
“姐姐,上面写了什么?我娘有没有说她在哪里?”
石头一脸期盼地望着她,而她却不知怎么回答他。
这明显不是石头娘写给石头爹的信,倒像是一个个暗语。
“这上面的文字太难了,姐姐也不认得。我认识北松书院的承心先生,我们去找他帮忙好不好?”
“姐姐也不认得?”石头似有疑问,但也只能听从左芊秋的安排。
他爹败光了家产,连街坊领居也躲着他们家,这世上他是真的孤苦无依了。
除了依靠左芊秋,他已别无他法。
走出巷子的时候,赫连宁恪正等在路口,他问道:“可有什么线索?”
左芊秋摇了摇头,将那黄纸包裹的信件和那本《千字文》全部教给他。
他翻了翻,眉头也是紧紧蹙起。
“这似乎是一种暗号,他爹曾经提到过,军队中有时候传达军令,会用数字来对应书本中的文字。”
“可是我方才试过了,那本《千字文》似乎并不对,所对应的文字根本成不了完整的句子。”
赫连宁恪拿起那本《千字文》翻看着,他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道:“若是把这第一个数字对应的页数改为张数呢?”
左芊秋恍然,她拿过那本《千字文》,赫连宁恪给她指出,道:“这书上总共有四十页,但是这些信件最大的数字也才十几,说明若是按照寻常的方法了找的话,根本用不到后面半本书。”
左芊秋正对照着一个个数字,觉得这么拿着多有不便,于是二人走进了一旁的茶楼,问小二要了文房四宝,在雅间里直接写了起来。
奈儿见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孩,尤其是袁源还跟着,想起了他们家的馄饨,于是便让人去袁记馄饨铺买了直接送过来。
而左芊秋与赫连宁恪,一个报着数字,一个翻查着《千字文》上面的文字。
不一会,第一封信就被破译出来了。
“慧娘安,从令活。”
左芊秋看向那个和袁源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的孩子,问道:“石头,你娘是不是叫慧娘?”
石头点了点头,左芊秋又问:“那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就过年的时候,她那时带我去玉泉观上香,回来第二天就走了。我爹也是自那以后,才拿家里的钱去赌的。”
小男孩说着垂下了头,袁源安慰他道:“你娘只是走了,起码还活着。而我娘,我是见都没见过!”
说是安慰,但是他自己也同样垂下了头。
看来石头家里原先的条件也不差,不然也不一定能够和袁源玩到一块去。
左芊秋看向赫连宁恪,幸好,他只是盯着那解码出来的文字看着,并没有同那两个离开娘亲的小孩一样。
“这送信之人是不是劫持了慧娘,来威胁……”他低声道。
“石头,你爹叫啥?”
“薛闯。”
“这个薛闯可能是被人威胁,才与那些刺客为伍的。”赫连宁恪分析道。
左芊秋蹙眉,她低声道:“那慧娘不是很危险?”
赫连宁恪摇了摇头,“说不定已经被人灭口了。”
左芊秋一阵心惊,她看向角落里的石头,他正与袁源互相比惨,这小孩子的世界也当真是奇怪。
“我爹经常忙着生意,把我给忘了,连饭也不给留。”袁源道。
“我爹有了钱就会去赌,我也时常饿肚子。”石头道。
“幸好我后来学会了自己做饭,我还去他铺子上偷馄饨吃,结果被他追着打。”
石头不甘示弱一般,也道:“我有一次实在饿惨了,也想去你爹那里偷点馄饨吃,但馄饨不好拿,还是隔壁的庆记包子方便。”
“你怎么能偷阿柔姐姐的包子呢?她比你还惨呢?”
袁源替庆娘子打抱不平,又道:“她不光小时候就没了娘,现在还要照顾她爹。”
“我就偷了一次,后来阿柔姐姐就再也不让我偷了。”
“算你识相。”
“她跟我说,若是饿了,可以直接找她,她会给我的,叫我不要偷。偷是坏人才会做的。”
“阿柔姐姐居然也这么跟你说了?我还以为她只对我一个人好呢?”
“少做梦吧,阿柔姐姐对谁都好,她对大脚他们也这么说过。”
“大脚那个馋鬼,今天掉在泥地里的糕点他也想去捡,还是被我拉回来的。”
石头听到他这么说,忽然有些生气,今日左芊秋掉下来的糕点,他也眼馋,但当时想着别的事,便没有第一时间去捡,不然哪轮得到大脚。
“袁少爷,咱们可不像你这样有个卖馄饨的爹,不愁吃喝的。”
“你懂什么?东西脏了不能吃的,病从口入知道吗?万一生了病,那就不值当了。”
袁源说的有理有据,石头似懂非懂。
“袁源,你好像懂的比我们都多。”
“是学堂里的先生教的。”
“真羡慕你,还有书去读。”
石头一脸憧憬,左芊秋听着他们的话,心情有些复杂。
她继续与赫连宁恪破解剩下的密信。
上面依次写的是:“交赌”、“押秋”、“索赔”、“扰秋”。
越是到后面,左芊秋越是心惊,而赫连宁恪则是一张脸黑到了底,手里的拳头咯吱作响,随时就要发难。
左芊秋按住他的手,柔声道:“还有最后两封。”
袁源和石头也都不说话了,气氛似乎变得异常紧张起来。
“十一、六、八。”
“七、三、二。”
“……”
屋内只剩下了赫连宁恪寒到了骨子里的声音,以及左芊秋翻书的声音。
最后两封信似乎比前面几封要长一些,尤其是最后一封。
等左芊秋写完,赫连宁恪拿起倒数第二封信,上面写着:“设陷,助坦、杀秋。”
“啪!”一声巨响,楠木的茶桌被赫连宁恪用拳头砸出了坑,居然还没有碎。
袁源和石头缩了缩脖子,似乎对他这个冷面煞神格外地惧怕。
而左芊秋却是拿着最后一封信,双手颤抖不已。
“左恩难报,吾罪深重,欲反救秋,徒愧妻儿。”
她放下那张纸,走到石头面前,半蹲下身子,对他道:“石头,你爹是好人!他不是刺客!他是杀刺客的英雄!”
“真的吗?”
左芊秋郑重地点了点头,阿鱼之前提过,刺客中有一人是被他们自己人杀的,那肯定就是石头的爹薛闯。
他最后那封信的意思是,左家对他曾有过恩惠,他的妻子被人劫持,他才逼不得已去结交赌徒,怂恿他们来对付左芊秋。
而他在最后一刻还想着要反杀刺客来救左芊秋,只是最后他失败了,被其他刺客发现而灭了口。
“我爹不是刺客!他是英雄!”石头呢喃着这句话,仿佛生命中升起了无限光明。
他不是刺客的儿子,而是英雄的儿子。
“但还是无法从这几封信查出幕后真凶是谁。”赫连宁恪忽然道。
左芊秋却笑了,“你忘了咱们博学多才的承心先生了?”
赫连宁恪轻笑一声,“他也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