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红绫兵与左芊秋一道回云州以外,其余的恒军全部被她派往了朔州。
就连原先驻守在云州的,也分批离开了,只留下赫连部的士兵,还保护着赫连府。
以及肖文等人,负责保护左芊秋的安全,左芊秋本想让他们也去朔州,但他却以赫连宁恪离开前的命令为由,誓死留在左芊秋身边,她也只好无奈地随他们了。
左芊秋回云州城的时候,阿鱼带着众赫连部士兵在城门口等候。
“世子妃,您可回来了!”阿鱼叫苦道。
“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左芊秋见他一副愁容,就知道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府里倒是没事,就是穆家的那四百亩地上的佃户,听说换主子了,纷纷闹着要退租。”
左芊秋没想到还能发生这种事,但她一点也不怕,反而觉得这样也好。
“总共多少户人家?”她问道。
“御南村和御北村,总共加起来有一百多户。”阿鱼道。
“他们可有自己的地?”
“有的有,有的没有。”
左芊秋点了点头,“你去跟他们说,愿意租的,就继续,还跟以前一样。不愿意的就退租,我也不会留他们。”
阿鱼闻言,似有顾虑,他道:“穆家原来收的租子可不低,若是还跟以前一样,怕是没人会再租了,那地可就废了。”
左芊秋反问:“咱们府里还缺人吗?”
阿鱼看向左芊秋身边的肖文他们,猛然想起那八百个塞北军,他还不知道塞北军已经改名叫恒军了,且人数已经达到了一千人。
“明白!明白!我这就去办!”
阿鱼跨马就往御南村御北村而去。
左芊秋老早就一直在想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这一千人吃饱肚子,光靠她来养,可是一直都在亏空的状态啊。
唯有军农一体,才能长久发展下去。
只是阿鱼这一趟过去,进行得并不顺利。
“我家主子说了,你们愿意租下去的,就还跟以前一样,不愿意的,把现在地里的庄稼收完就可以走了。”
“这麦子才种下去半年,还没到收获的时间呢!”
“这可不行啊!”
佃户们纷纷抗议着,且还有许多刚从地里回来的人手里拿着锄头等物,对阿鱼他们威胁着。
阿鱼当然不怕他们,他可是带着赫连军来的。
可是着并不代表他能够对佃户们动粗。
“诸位且稍安勿躁,待我回去请示主子。”阿鱼抱拳施礼。
“请什么请!这**诈的商人就是想来榨干我们的最后一滴血!”
有人带头,自然也有人响应,“把他们赶走,这是我们的地,不能被他们抢走!”
人们说着就被带动起来,挥起锄头就要去打阿鱼他们。
阿鱼起先还让赫连军去抵挡,但却是愈发地令佃户们觉得自己是受了欺压。
“他们还带了打手过来,肯定是想来抢地的!这个时候换东家,怕是想白拿我们去年种的粮!老子就是把麦子全部烧了也不给他们!”
那说话的大汉忽然不与阿鱼他们理论来,丢下锄头就往地里跑,阿鱼暗道不妙,立刻吩咐人去喊左芊秋过来。
左芊秋正在赫连府探望之前中毒的那三个塞北军,虽说他们因被碎琴阁刺杀的事情,立刻了两日,但孙瘸给他们的治疗并未因此而停下。
另一边庆老头的病情,也是孙瘸在照看,虽说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但他能够睁眼认清人了。
不过除了庆娘子以外,他只认得,他房里一直照顾他的还爱看书的塞北军。
“世子妃,御南村那边出事了!”
赫连军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完之后,左芊秋就立刻道:“快拦住他,粮食可烧不得!”
她当即准备带着人赶去,孙瘸当时也在她旁边,拖着瘸腿一下子钻进了左芊秋道马车里。
“你这老头,怎么能随便进我家姑娘的马车!”奈儿气呼呼地呵斥道。
左芊秋拉住她想要去推孙瘸的手,她看见孙瘸有些焦急的脸色,问道:“你有亲人在那里?”
孙瘸只是挤在马车的一角,谁也不理,这与他平时的性格极为不符。
奈儿仍旧有些不服,这马车除了她与左芊秋,就只有赫连宁恪坐过,何曾轮到他一个又老又猥琐的瘸子来坐,虽说这两日在赫连府吃得好,穿得好,为人看上去也干净了不少。但这依旧改变不了孙瘸初来赫连府时那邋遢的形象。
左芊秋瞪了她一眼,奈儿才按下要继续赶孙瘸下车的心思。
马车两边的景象快速倒退着,从城镇变成了农田。
大概路程过半了,孙瘸才忽然开口道:“御南村和御北村那里都不是本地人。”
左芊秋看着他,没有说话,孙瘸回头,又继续道:“五年前,应县发生旱灾,整个应县没有一粒粮食。”
“他们,都是那个时候来云州讨生活的。”
“朝廷没管吗?”左芊秋问道。
“管不过来!那时候应县县令就是甘墨林,他散尽家财,也只是杯水车薪。”
“阿雪曾经提过,她大姐就是那个时候嫁去长安的,吏部尚书家下的娉礼,全部拿去赈灾了。她爹也因为这件事情,被升任为云州太守。可惜......这些年再也不见当年的甘县令了。”
“那是穷怕了!”孙瘸道。
“你是应县人吗?”左芊秋问道。
孙瘸却摇了摇头。
“有发油吗?”他突然道。
左芊秋蹙眉不解,孙瘸却道:“出来的急,没有就算了,反正他们或许早就不记得我了。”
“他们?”左芊秋问道。
“我曾经被应县的一户张姓人家所救,后来便在当地行医,只是赚不了几个钱。那户人家也穷得很,我帮不了他们什么。”
孙瘸说着忽然笑了,“明明家里没粮了还想着把吃的都给我,还要把才刚刚及笄的独女嫁给我。”
“可惜那丫头长得丑,”他又摇了摇头,“也不是丑,是瘦的,身上没半两肉,我怕跟着我会养不起啊......”
左芊秋能够看到他眼中那个对往事的怀念,以及一种深深的无助感。
“那年夏天,田里颗粒无收,三个月没有下雨,黄水河都被人舀干了!”
“那丫头没熬过去,她死前还一直担心自己是因为长得丑我才不要她的。”
孙瘸又笑了,可是眼里却隐隐有泪花闪现,“我抱着她皮包骨头的身体,我说:‘黑丫不丑,是阙哥没本事,没能把黑丫养好。’”
“黑丫却对我说:‘阙哥是大夫,但也好活下去才能去救更多的人。’”
孙瘸说着说着,眼里的浊泪就往下流,奈儿把帕子给他,他毫不客气地擦了一把鼻涕和眼泪,奈儿眉头一抽,一把拒绝了孙瘸还过来的帕子。
“不要了,就当送给你了!”
“谢谢!”孙瘸带着鼻音道。
“后来呢?”左芊秋问道。
“后来?”孙瘸又想了想道:“后来,很多像黑丫一样的人都没能熬过去,我虽是大夫,但大夫治不了饿啊!”
左芊秋非常赞同地点头,“饿”的确是广大百姓最大的难题。
“世子妃!”孙瘸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我说这么多,就是想要提醒你,这帮曾经是难民的人,是绝对做不出烧粮食这种违背天理的事情来的,定然是有人从中作梗。”
左芊秋点头,即便不是难民,任何一个普通百姓也不会去烧粮食。
“没有人会比他们更加珍惜粮食,都是穷怕了,饿怕了的人啊!”
“你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左芊秋道。
孙瘸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了。”
见左芊秋望着自己,孙瘸又道:“这些年我在云州挣的钱,大部分都拿去给了张家,以报当年的救命之恩。‘救急不救穷’,也不知道是不是钱财害了他们。”
左芊秋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直到她知道了那带头烧粮的正是张家人时,她忽然明白了。
“孙瘸,你已经三个多月没有给家里送钱了,你知不知道你岳父岳母都躺在床上需要拿钱救命啊!”
一个拿着火把的大汉气势汹汹地喊道。
“张大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心思。我给张家送去的钱,但凡张老头夫妇能够用到一成,又哪会落到今日的地步?”
孙瘸拐着一支瘸腿,晃晃悠悠地走向前,他本来身材并不矮,但因瘸腿的关系,足足比那张大亮低了一个头。
“他们可是黑丫的亲爹娘,当年为了让你活命,黑丫都死了!”
“别跟我提黑丫,你还是她大哥呢,你为了自己吃一口饱饭,把黑丫卖去青楼,你当我不知道?”
孙瘸陡然拔高了声音,忽而又哽咽了,“可那老鸨嫌黑丫太瘦,不肯收,这才被送回来。”
“别提以前的事了!你今天到底是不是来送钱的?”
“休想我再给你一个子儿!我不会让你把钱拿去赌的!”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张大亮说罢就想要拿火把去攻击孙瘸,可惜孙瘸虽然瘸,身手倒也不差,一个闪身躲过的同时,还把那火把给打远了。
立刻有个围观的佃户将那火把给弄熄,这一幕左芊秋看得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