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了考试,终于放暑假了。潘云朗问起我假期安排,自然是要回家的。于是他提议道,是否可以一道去广州,因为他没去过。我自然不会有问题,答应了。于是7月2日晚上,潘云朗请了他许多朋友同学来饯行,一半的人我都认识,但也介绍了许多新朋友给我。
张卓玄在讲一个很……成人?的笑话,在场几位女士都很尴尬,只有肖湘很激动,接着他的话说:“我以前选志愿的时候问两位学长,是大学生活好还是军校生活好,那个中尉学长想想,说,军校生吧。”
大家都没听懂什么意思,张卓玄突然爆笑起来,说:“姑娘,你能尊重一下我们这些流氓吗?我们讲黄段子是为了看你低下头娇羞地微笑,不是想听你讲个更黄的!”
“为什么班长没来?”我发现一个问题。
“请她干什么?她那么老土,又无趣。”
潘云朗为我非正式地引荐了谢玮,是虞大空军工程学院的,五官标致,身材瘦高,鹅蛋脸,披肩长发,眉色清淡,双目空灵。谢玮是一位极礼貌,极得体,极高贵的年轻女子,从她的脸上几乎看不到表情的变化,总是冷冰冰地,但待人处事又很体贴。这不是另一个江堇玥吗?这不是另一个老土,又无趣的江堇玥吗?
另一位新朋友,是虎贲学院的唐少薇,短发,皮肤黝黑,有一双高挑的剑眉,一对宛如精灵的尖尖的耳朵,鼻梁上长着雀斑,听别人说话时时常像高伟止一样微张着嘴巴,露出一双很可爱的兔牙。
潘云朗自然不可能只跟女同学来往。席间还请来了包括张卓玄在内的三个男同学,其余二人都是潘云朗的老同学老朋友,一个是空军工程学院的仲夏禄,一个是政法学院的车陆岳。仲夏禄江浙长相,有一双细长的丹凤眼,肤色白皙。车陆岳个子矮小,戴着眼镜,眼神显得很阴沉,话也不多说,但喝起酒来十分豪爽。此外当然是王筱卓、肖湘、吴筠灵三人了。
酒逢知己,甚为投机,忽然就聊起人生理想了。准确的说,肖湘提议聊聊诗词歌赋,被我们一票否决。
首先,自然是潘云朗当排头兵,他说,自己想搞水利。仲夏禄问:“那你为什么还要读军校?”
潘云朗严肃认真地回答说:“我们和国民政府和各地军阀必有一战,打完了,祖国统一了,我们再建设嘛。”
王筱卓看了我一眼,然后拿起鸡腿塞到了潘云朗的嘴巴里:“破坏国家团结!”
顺时针轮到王筱卓,她说她想留任,做一个将军。轮到谢玮,她说她要考上去加州理工仅有的两个硕士名额之一。学霸呀!王筱卓问她读完书还回国吗,谢玮说:“都去美国了,还回来干什么?吃土啊。”她的语气冰凉,字词听起来不恭,却不像是玩笑话。
接着,吴筠灵竟然说她没有理想,肖湘要她详细一点,分几个阶段。吴筠灵想了想,说:“我嘛,服完兵役,就可以过轻松的日子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诗词唱和,茶酒相伴。”
“你这是养老啊!”肖湘大惊小怪地惊呼。
“你的追求呢?你的人生价值呢?”王筱卓继续问。
“我说了,我没有追求。”吴筠灵说,“读军校只是让我退役的时候军衔更高待遇更好,别的我不用考虑。”
“我觉得这样很好啊!”张卓玄说,“女孩子不都应该这样吗?曹新雨,你同意吗?”
“我?我很同意。”我确实很同意,但你问我是几个意思?
王筱卓较起真来:“什么叫女孩子就应该这样?张卓玄,你的三观很有问题啊!”
“大多数家庭不都是这样吗?”张卓玄辩驳说,“我知道秦阿姨是军医长还是教授,但你必须承认正常的家庭都是男主外女主内的啊!而且这种事情在外地只会更多,是不是曹新雨?”
原来我代表的是外地人:“是。广府啊潮汕啊客家人啊都这样。”
终于,沉默了多时的车陆岳竟然出来搅动乾坤,他问:“我们这么问吧,张卓玄,你愿意也有能力养你的老婆吗?”
“养啊!”张卓玄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自己的老婆,我不养,你养啊!”
“那如果她自立自强不需要你养呢?”
“那我为什么要娶她?”
饯行宴后,我暂时住在玉街。肖家太小,王家太远,潘家又太旧,吴家又太阴森。嗯???因此伙伴们很照顾地把我安排在谢玮家的客房留宿。谢玮的父亲是虞江军政府的外长,不过此来并未有幸一见,谢玮的母亲是潘云朗的姑妈潘华音,是虞江首席检察长,是一位极有气质的中年女性,戴着方形的眼镜,衣着十分整洁。由于饮过酒,对谢家的印象只有次日白天的。起床走出客房,一个身影正站在楼梯中央倚着大理石栏杆晨读,看见我走出来,很标准地向我点了点头,那是谢玮刚读高中的妹妹谢天,五官远远比姐姐要漂亮许多,也有着一头如瀑的乌黑长发。谢玮像个大人物一样坐在餐桌上看报纸,果然老土无趣。
“吃什么?”我问。“当然去朗哥家了。不然你会做?”“我跟着潘云朗学了几招。”我十分自豪地炫耀了出来,做个早餐还是没问题的,“家里有什么?”
“吐司,面包,牛奶,没了。哦,还有二十种辣椒。”
家里厨房简陋到这个地步,不去潘云朗家简直不可理喻。而就在这时,潘云朗竟然自己先过来了,见到我说:“你们怎么还不来?筠灵都做好早餐了。”昨天是谁灌我酒你心里没有点逼数吗?于是几个小年轻一起去潘家吃早餐,吴筠灵已经把粥盛到碗里。“皮蛋瘦肉粥,我的拿手好菜,要是有什么意见提出来,反正我也不会改。”
原来这就是赵沁怡深恶痛绝的皮蛋瘦肉粥,我一听到名字就有一种反胃的感觉……真香。
谢天很快就吃完回家了,谢玮也接着吃完,看着我们吃,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尤其是吴筠灵在吃第三碗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她一个。谢玮就坐在我旁边,她一直不动声色地翻着手腕看时间,但几乎不让吴筠灵看到。终于吃完了饭,谢玮和我们聊不到一起去,早早地也回去了,吴筠灵倒是好奇地问:“你们广东有什么特产?好吃的?”
“这太多了。我们广东人什么都吃。”
“你们吃福建人吗?”吴筠灵突然问,想把我吓住。
“福建人味道不怎么好,我更喜欢吃湖南人。”哼哼,小样。
“帮我带个两百斤吧!”没想到吴筠灵竟然比我还要高明,倒是把我搞得无言以对,“开个玩笑,你看着买。”
上了船,我和潘云朗分别住在两个头等舱里。我们是军官生,所以不会有军官可以把我们从头等舱踢出去,要会面的时候互相串门也很方便。刚刚启航不久,两人一起去到我的舱室小坐,他忽然问起:“你觉得谢玮怎么样?”
忽然有种很不祥的预感:“她太庄重了。”
“怎么会?我觉得你们挺搭调的。”可是潘云朗自己都还单着,为什么开始替我考虑这个问题了?
“怎么可能?她可是大千金大小姐,我怎么可能呢?”“嗯……”他摸了摸胡茬,“也是……”
喂,什么叫也是,我不要面子的啊!闲聊了一会儿,潘云朗就出去了。还没有关上舱门,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洪亮的:“田校长好!”
我看过去,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起身走出去,发现潘云朗正对着一位身穿灰色西服的五十岁男子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田校长个子不高不矮,一头三七分的黑发,人很儒雅端方。既然是潘云朗的老师,我也鞠躬,说一声先生好。
“你是哪一届的啊?”田校长问潘云朗。
“北关29届的,我在国防大学文山学院!”“好,很好,去哪里?”“去广州旅行。”“行千里,致广大,很好。”“校长呢?您去哪儿?”“我去上海,工作原因。”
田校长忽然看了看我,说:“你不像是北关毕业的。”“不是。”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很好奇!
潘云朗晚些时候给我说了这位田校长的故事,他在北关做了七八年的校长,是个思想很前卫开明的前辈,然后忽然说起他有个女儿名叫田英冬的,是全虞江有名的大美女。我忽然想知道这位田美女和此前说过的胡校花哪个更漂亮些,于是潘云朗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胡红更美了!”
由于枯水,下到宜昌的路途中险象环生。在险滩暗礁面前,长江三峡的奇伟景色变得无心欣赏了。好不容易熬到了宜昌,潘云朗却激动了,他的一番话语也让我激动了。
船行到三斗坪这个地方,潘云朗说,这是拟定的长江大坝的位置,蓄水一百八十米,巨大落差可用作发电,辅以多级船闸,从此万吨巨轮可直航虞江、宜宾,而整个长江中下游水患将得到彻底控制,长江将带来的巨大效益远远超出人的想象力。
“你说的这个,怕是一百年都修不起来罢。”我说出了我的看法。虞江人都是些敢作梦的疯子,天马行空想得多。
“梦想是一切伟大事业的开端,没有梦想,一千年也不会修。我跟你讲,你知道我祖籍湖北,万里长江,险在荆江。湖北段的长江每年汛期都要调集百万民夫修缮堤防,称为岁修,而一旦决堤,浩瀚千里,云梦相连,人为鱼鳖。湖北九省通衢之地,战略重要性不言而喻。治水是湖北头等大事,可是年年岁岁,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长江得不到控制,长江中游数省将难以发展,国家崛起又要等到何年何月?治水,是百年大计国家大计民族大计,而治水之根本,在于长江在于三峡在于宜昌。我就是死了,埋在江边,我也希望听见大坝蓄水的声音,这是中国崛起的声音,听不见,我不敢瞑目啊。”
我实在想不明白,虽然潘云朗的确是一个认真的人,然而突然用这样的口吻说出如此严肃的句子,实在让人匪夷所思,震撼不已。我问他:“你为什么对荆江什么的这么了解?”
潘云朗说:“我也不知道,我的记忆中总有些碎片,怕是上辈子的事,荆江溃堤,一泻千里;武汉三镇,一片汪洋。那个景象之真实,令人不寒而栗。”
14日,我们终于到了广州,家里派了司机洪哥来接,很快就到家了。潘云朗觉得我家尤其漂亮,内外奢华,又惊又喜。并不是说潘云朗家境不如我,然而虞江人的资源大多投入了军事活动,消费跟不上广州、上海倒是事实,他甚至没见过沙发,而我在虞江,哪怕是谢玮家,的确也从未见过一张沙发。一开始,他颇有趣味地玩着父亲的留声机,当发现每一张唱片都是吱吱呀呀的女歌手的声音后就不听了。于是父亲大人通过我翻译,问清潘云朗喜欢的音乐种类,便让洪哥出门买小提琴曲了。
家人的合影摆在壁炉上很显眼的位置。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广州的家里需要壁炉这东西,因此潘云朗上去看了看,对我说:“有姐姐有妹妹,你这是人生赢家啊!”
“这算什么人生赢家?”
“我就特别想要个妹妹,爸妈不要,我有什么办法?其实我更想要个姐姐,这个可没法解决!”所以,这个潘云朗是个想要姐妹想疯了的男孩子,简直人不可貌相。
我忽然想起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于是带他上楼去了书房,找出相册,里面就包括在维多利亚港参观日本海军战列舰的照片。潘云朗一看眼睛都亮了,连忙接过相册抱在怀里凑近了看。
“这是……长门号吧!”没想到潘云朗竟然对海军舰艇有所了解。“不,这是姊妹舰陆奥,长门在后面,是旗舰。”
“哎呀呀呀!”我看他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军舰?天呐,老夫的少女心啊!太漂亮了!”
“这个一定是扶桑级了!扶桑也很漂亮啊!就是舰桥太高了,一点章法都没有。口径是,356?记不清了。扶桑的问题是炮塔太多,装甲带不集中,将来打海战要吃大亏。但是要论美学的话,日本海军最漂亮的主力舰还是金刚级战巡,那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军舰。金刚级没来香港吗?”
问题来了,一个陆军准尉,连海都没见过,为什么说起海军来头头是道地?我为什么说他没见过海呢?因为第二天他就在海边玩疯了。
忽然,他用一种很诚恳的眼神仰视着我,说:“可以把这些照片洗几份送我吗?”
潘云朗在广州游览参观了几日,又要去香港旅行,于是拍电报让家姐和姐夫去接待,自己则获得了自由的时间。
这次回家,有件事情引起了我的注意。如往常一样,家里接待了来自日本的客人。出于对我的信任,家父让我也开始接触这些日本客人,当然也少不了阅读相关的一些文件。我发现近几年中日两国的资本往来在朝着一个似乎是预定好了的方向在进展。见过神户钢铁的客人,潘云朗正好从香港浪迹回来,我对他说:
“日本可能会侵略中国。”
潘云朗愣了一会儿,说:“不会吧……当然,你可以把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军队视作假想敌。”
这句有冲突的回答没有说明他的真正立场,我只能从头说明我的想法:“这几年日本在钢铁、铝材、煤矿等战略资源上逐步控制中国,击垮中国国有工矿产业,现在中国绝大部分钢产量都是日资控制下的,而且大部分集中在东北。我怀疑,日本人是想把中国的军事潜力压到最低,让中国不敢从军事上直面日本的威胁,从而迫使我国接受日本的一切要求。”
“好,你说的很有道理。”潘云朗肯定了我的想法,忽然又问,“你这都是从商业文件里总结出来的?”
“是。即使是商业信息,也可以透露出双方的战略意图。”
“双方?那中国的战略意图是什么?”
我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旁人,回答他:“国民政府在走一条去工业化的道路,长此以往,中国会沦为西方国家的产品倾销地,这是一条丧权辱国的道路。”
潘云朗两眼睁得老大,惊讶地说:“既然对国家没有任何好处,政府为什么还要这么搞?”
“他们不需要考虑中国的未来与国运,只需要在执政期间攫取门第的利益,至于之后会否洪水滔天,他们不在乎,也无需在乎。”
“在其位者不谋其政!”潘云朗有些愤怒,“中国要亡啊!”
“我希望日本人早点来,”我说,“日本如果能把中国打醒,那也许还有救。就像你说的,打完了,我们再建设,站在废墟之上,一座房子,一座房子地盖。”
“曹新雨,就冲你这战略眼光和思维高度,这是上将军之才。别说是谢玮了,就是配一位公主,又有何难?”
关系到国家前途,在广州又没有熟识的军政大员,我和潘云朗很快便重新启程前往虞江,给吴筠灵带了一对果子狸。肖将军赞赏了我的想法,同时告诉我们,国防军早已开始低限度地对日备战,尚处于准备阶段。回来见了一些朋友同学,说起过这些迹象,大家也帮着分析中日力量对比。我发现吴筠灵没来,于是问赵沁怡。“她感冒了。”“哦。”
“一定是你的果子狸害的。”潘云朗说。
“怎么可能,我们广东人吃了几百年都没事。”
“我也吃了我也没事啊!味道怪怪的。”赵沁怡说。
“你怕是个广东人哦。”肖湘说。
“我回去查查族谱……放肆!”赵沁怡突然语气变了180度,“我堂堂公主怎么可能是广东人!”
这话一说完,气氛突然尴尬。
出乎意料的是,王筱卓似乎格外地认真,她对日本颇有研究,对这个话题参与十分积极。于是我问她,你不是喜欢日本吗?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很快她回答说:“喜欢日本市井气象和文化特色是我个人的倾向,而不论是谁,胆敢亡我国家灭我种族,我王筱卓就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这是军人的职责。”
接着她也问我,倘若中日开战,我家岂非要破产?
“打仗了,我们家的顶梁柱,自然就是我了啊!”我这样想想,十分自豪。
新学期才几天,赵沁怡来到我们17号找潘云朗,他不在,于是又要找肖湘,正好她也去图书馆了,于是赵沁怡焦急地在我们宿舍转了好几圈,突然拦住我说:
“同学,你能不能给我一被子!快回答我我赶时间!”
我想我一定是在做梦,又想起潘云朗说我可以娶到公主,难道这么灵?可是这种人生大事我总得考虑考虑吧,哪有这么逼着人回答的。还不等我做出任何回应,她就接着说:“你不要想多了,这被子只是床上的那种!”
同学你的节操呢。我点了点头,放她进我的寝室,正要关门,发现她已经抱起了我叠好的被子。她说:“救命之恩永生难忘,我们学院现在也要检查了。妈卖批。欸你关门干什么?”
赵沁怡走了,王筱卓跟着冲了进来,到处喊:“被子,被子,谁能给我一被子!”听说潘云朗不在,王筱卓直接踢开了他的寝室门,发现潘云朗忘了叠被子,于是踢开肖湘的房门,顿时感动得快哭了,因为肖湘叠的被子实在是,太漂亮太工整了。
江堇玥打开门走出寝室,显然被王筱卓那两脚吓到了,她很严肃地批评道:“不就是床被子吗?慌什么慌!”王筱卓看见江堇玥出来了,连忙硬着头皮溜走,张卓玄也推开门,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们。送走了王筱卓,张睿家竟然也来了。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不叠被子?他说:“我叠了啊,但是,被吴筠灵抢了我有什么办法?我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叠了,谁能借我?”
我的借出去了,张卓玄一向只在检查的时候叠被子,我们是知道的,于是江堇玥让他带走她叠的被子,张睿家连连道谢,走了。
晚些时候,发现窗外有火光,我跑出去一看,是江堇玥站在院子里,架起铁锅,把张睿家还回来的被子给,烧了,烧了,烧了!我这才想起赵沁怡还没还,想去催,又觉得不妥,于是将就着大衣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又忘了,直到晚上睡觉又想起这事,又将就了一晚。第三天,我终于想起去找赵沁怡,她一脸惊讶,说:“不好意思睡错了,我这就还你啊!”所以,你把我的被子给,睡了,睡了,睡了!所以,我认为很有必要效仿老土又无趣的班长把被子烧了。
第二学年刚开学不久,我分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的时间是二十几年后的1954年,而我唯一记得的是,皑皑雪山,忽然又变成了青葱的山林,而后我指挥大军不知道在和谁作战。在梦里,我很清楚这是西藏的雪山,然而我一没有去过那儿,二是那里的景色也太过迷人壮丽与真实,至于后面指挥作战的部分反倒没给我留下印象。
本学期开始,学生须自行组建年级学生会,以协助学校行政工作。令人吃惊的是,品学兼优的江堇玥落选了,而陪跑的我却被任命为学生会干事,负责财务工作。我比她晚离开学生会只有三分钟,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了,却远远看见江堇玥走在前面,见四周没人,忽然蹦了起来,蹦蹦跳跳地走了五六米,更远处路灯下走来两人,江堇玥立即恢复了“正襟危走”的姿势。
担当主席的是虎贲学院武毓伟,据传是青海藏人,然而除了皮肤稍白,与虞江的汉人相比相貌并无太多差别,身材伟庄,器宇轩昂,且成绩优异,名列前茅。副主席刘浩男的模样我们都很熟悉。上学期,她负责给全年级的宿舍查寝,凤眼柳眉,生着长长的睫毛。她的嗓音有些低沉,却极为动听。说也惭愧,对这位夜夜查寝的同学,直到现在才知道她的名字。
正好有了这么一个梦,我向武毓伟讲起,他说:“你找我一个青海人问西藏的问题,我不要面子的啊。”
他说既然我先梦见雪山,再梦见密林,那我一定是翻过了喜马拉雅去打英国人了。天呐,我这个梦这么威武吗?翻过喜马拉雅去打世界强国,汉尼拔也不敢啊,简直是做梦。武毓伟说,这算什么,他说他暑假还梦见自己在高原上修铁路。听起来,没什么难度嘛。正聊到兴头上,我和武毓伟已经走到了青竹里,于是暂时去到武毓伟班上的餐厅去接着聊,顺便做做客。武毓伟人很大方健谈,与他交流很开心。对于藏区的一些问题,武毓伟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说英国人对藏区是垂涎已久,因为西藏现处于事实上的半独立状态,因此策动西藏进一步独立从而分裂中国一直是印英当局的一项基本政策,因此他说,中国跟英国在喜马拉雅山脉早晚会爆发边境战争。
听得出来武毓伟的思维模式与我们别无二致,但我也很好奇他作为一个内陆少见的藏人,对藏区和国家的认同,与我们汉人有什么不同。他说:“我是功利主义者,谁能让藏区民众过上安定富裕的生活,我就认同谁。虽然中国现阶段无力帮助藏区解决问题,但要是英国人来了,那可没有好下场。退一万步说,就算英国人和平控制了藏区,开发这么偏远而艰苦的地方,绝不符合英国人的国家利益。到时候殖民者丢下我们不管,是屁都不会放一个的。所以,我认为藏区只能跟中国共进退,至于我的同胞是否这么想,我不能代表他们,毕竟我从小受的是汉文化的教育。”
我住在17B,餐厅厨房有谁说话,我是听得见的,因此在此处也不例外。住在15B的一位女同学走了出来,怪我们吵她睡养颜觉。“胡文熙,曹新雨。”武毓伟介绍道,于是胡文熙走过来和我握手。胡文熙身高不过一米五几,身材瘦小,皮肤很黑,五官却十分俏丽,武毓伟说,他们是轻机枪组的队友。同样是副射手,为什么别人家的就要漂亮些?倒不是说肖湘不美,只是欣赏不来。
出了门,发现一个男生蹲在草丛边上挑逗一只小猫,这只猫就是生活在青竹里的两只校宠中较小的一只。他全神贯注地在陪小猫玩耍,应当说早就听见我在后面,但是不愿意分心回头。我上前一看,原来是13班的左小鲲,五官俊美而优雅,是国防大学至少29届的第一美男子。说来倒也奇怪,军校里没听说过谁是校花级花,头等的美女大多不分伯仲,然而男生却不是这样,容貌上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那小猫也很喜欢左小鲲,在他手掌底下快活地打滚。
忽然,我看见他左手拿着一束叫不出名字的鲜花,于是很好奇,问他打算送给谁。他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重新放在小猫身上:“买着玩。”
哪个大男生会随意买花?肖湘走了过来,看见我,跟我打招呼,然后才看见蹲在地上的左小鲲,瞬间优雅端庄了许多,在班上就没看见有这么乖巧过。我隐约记得和肖湘等人一起喝酒的时候,肖湘拍着我的肩膀说:“来,是兄弟就干了!”所以,作为兄弟,还是应该相互帮衬的对吧?
“肖湘,你上次说你喜欢花?”
肖湘朝我翻了个白眼,说:“鬼才喜欢那种东西,又不能打人又不能吃……对没错我特别喜欢花,尤其是月季!”我斜眼看了看,大概肖湘认出左小鲲手里的是月季。左小鲲抬起头看了看肖湘,说:“既然你喜欢就送你吧!”肖湘一听,满眼的小星星,战战兢兢地接过月季,一脸陶醉,还朝我做了个OK的手势。
回到寝室,可以预见的是,肖湘一定把自己锁在里面犯花痴,快到晚饭时间忽然把我叫了过去,她的寝室异常整洁,我都不好意思坐下。她叫我分析左小鲲是不是喜欢她。
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我说:“既然左小鲲的花是买着玩,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遍地撒网来骗你们这些无知小姑娘,第二种便是少女心泛滥,搞不好有取向问题。”
“你这是嫉妒!”她朝我吼。我?嫉妒他?好吧我确实嫉妒。肖湘再想了想,说:“不是的,一定有第三种情况,比如,比方说……嗯……”“卖花的姑娘是个大美女。”“滚!”
“还真是个大美女!”我和肖湘跟踪左小鲲来到玉街,目击了他买花的一幕。肖湘探出头看了看,说:“闭嘴,你的审美,一向有问题。”忽然,左小鲲似乎转了身,朝我们的方向走来,我和肖湘连忙躲在墙边。过了半分钟,肖湘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看,结果头顶撞在左小鲲的胸膛上。
“忍你们很久了。”
回到寝室,肖湘和我商量对策,她忽然问:“你是不是一个月都没洗被子了?你确定不需要我帮你洗洗?”“不用了不用了,谢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