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囊内,金翅大鹏鸟瘫在地上,茫然地瞪视着前方。
突然,瞌爷出现在他面前,举手打招呼道:“嗨,下午好!”
金翅大鹏鸟恹恹地哼道:“你怎么又来了?”
瞌爷上前,跳上鹏喙,跨在地上面,瞪视着鹏眼,认真地说道:“你要帮爷!”
金翅大鹏鸟冷冷地道:“求人不如求己。”
瞌爷:“帮人就是帮己。”
金翅大鹏鸟:“呵呵。”
瞌爷:“你帮爷降服她,爷帮你去除脖子上的紧箍,还你自由,怎么样?”
金翅大鹏鸟:“呵呵,就你?”
瞌爷不搭他的话茬,自顾自地用来之前想好的说辞说道:“她用金箍棒撑你打你,用紧箍锁你勒你,还将你困在这种地方,用尽各种方法羞辱你,是帮爷降服她还是被她降服,亦或者继续被困在这里,怎么选择对你最有利,还要爷多说吗?”
金翅大鹏鸟双眼如电,摇头道:“难、难、难!她太强,你太弱,她处处碾压你,你怎么降服她?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强势碾压她,否则她永远都不会把你放在眼里。”金翅大鹏鸟直男兮兮地说道。
瞌爷更加直男兮兮地问道:“敢问鹏兄,爷该如何碾压?”
“彼强,我便更强,用心、用力、用情、用智慧,做惊天动地之事。”
“什么意思?”
“汝当求自悟。先自悟,后自强,然后必可为所欲为。”
“……嗯,爷知道了,爷要好好想一想。”
瞌爷扭身出革囊,不久又回来,问道:“怎么样才能分开后,让对方无时无刻都想你念你呢?”
金翅大鹏鸟歪着头想了想,答道:“恨。”
“恨?”
金翅大鹏鸟趴在地上,扭着被禁锢套住的鸟颈说道:“对,爱也想,恨也念,但爱久了只会越来越薄,而只有恨,才能跨越时间,永远都刻骨铭心。”
“哦。”
瞌爷默默地思考着。在他心里,一只由黑暗凝成的大手,凝聚成拳又展开,展开又凝聚成拳,就这样不断地反复着,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心中的那只大手凝聚成拳,向着无尽的空虚砸过去。他抬起头,望着金翅大鹏鸟,说:“爷想好要做什么了。”
“嗯?”
“爷要射日!”
金翅大鹏鸟闻声从地上跳起来,俯身瞪视着瞌爷,各种情绪化作一句话:“哎呀,大兄弟!”
瞌爷攥着拳头,掷地有声地说道:“爷要射日煮海,爷要将太阳的碎片装进这只革囊,爷要让这里的每一寸空间都被光和热充满,爷还要让她恨爷,让她无时无刻都想着爷,念着爷。”
金翅大鹏鸟两眼射电,不住赞道:“壮哉,壮哉!”
“但是,在做这些之前,爷要先找到射日弓。”
金翅大鹏鸟昂起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哦,射日弓啊?”
碧海之上,之前鱼道上从两极飘来的冰山,在引着水族到达北辰岛和南光岛附近的海域后,分别与众水族离散,从北边来的众冰山向东南方飘去,从南边来的众冰山向东北方飘去。
自飞离化龙岛之后,金翅大鹏鸟一直向东南方快速穿飞,同时一双敏锐的鹏眼扫视着下方的冰山和碧海。鹏背上,瞌爷叉腰望着远方,问道:“哎,你到底知不知道射日岛在哪里?”
“早就告诉你了,射日岛是由如来的木鱼变成的,在海上会四处漂流,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现在漂到了哪里?我记得,当年我将这岛落下后,这岛一直在往东北方漂流,咱们去那边看看吧。”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
射日岛上射日台,骷髅对日挽长弓,心脏处的那团金色火焰仍不息地跳动着。射日岛四方,由佛珠化成的四座争日岛上,岛上的生灵正在向射日岛上汇聚而来,东、南、北三岛上的昆虫集结在射日台东边,组成了一个几十丈高的盘龙王座,王座之上伏着一只如鹰雕般大小的赤血飞蚊、一只如巨蜥般大小的绿螳螂与一只如大猫般大小的金色蚂蚁;西争日岛上,众鸟集结成一记飞拳,凌空飞到射日台西边,展开变成立掌,一只翼展一丈多长的白头海雕飞落在巨掌的中指之上。
王座与立掌相对。
立掌之上,白头海雕率先打破沉默,尖利地鸣叫道:“尔等何事找我?”
赤血飞蚊嗡嗡道:“想要问一问诸君今年是否还借粮。”
众鸟轰然发笑,巨掌的各手指蜷缩,唯余中指高高竖起。中指之上,白头海雕双翅展开,昂首长鸣:“虫君何出此言?”
赤血飞蚊:“若借粮,则广育子孙,以备诸君之用。”
白头海雕:“承君美意,然则今载渔获甚丰,恐将不借!”
赤血飞蚊:“既如此,就此别过!”
王座分裂成三个虫球,分向东、南、北三个小岛或飞或滚而去;而众鸟聚成的立掌也收起中指,重新化为一记飞拳,凌空向西边的岛上射去。待到众生灵在岛上落定之后,四岛逆时针转换方位,继续随射日岛向东北方漂流而去。空中,金翅大鹏鸟从西北方飞过来,落在骷髅头顶。
“这就是射日岛?咦?这骷髅是谁?是后羿吗?他怎么变成这样了?”瞌爷望着骷髅问道。
“是他。即便化成骷髅,也要执意射日,除了他,还有谁?”
“这就是射日弓?哎,怎么没有弓弦啊?也没有箭?没弦又没箭,这怎么射日啊?”
“哎,我说,你还真打算射日啊?”
瞌爷挠挠头,有些纠结地说道:“不好说,不好说,爷还没想好呢,先找到弓弦和射日箭再说吧!既然后羿和射日弓都出现在东海,爷觉得咱们应该去龙宫问问,说不定那些老龙崽子们知道弓弦和射日箭在哪里。”
金翅大鹏鸟望向远方:“哦,龙宫啊?”
“你该不会不知道龙宫在哪里吧?”
“嗯呐。”
瞌爷奇道:“当年你不是吃过龙族吗?怎么会不知道龙宫在哪里?”
“他们早就搬家了,现在在哪里,我还真不知道。而且,现在的龙宫跟射日岛一样,也一直在海上漂着呢。”
“龙宫在漂?怎么可能?”
金翅大鹏鸟正色道:“三界之内,并无不可能。要知道,连我都能成为如来的舅舅,这世界还有什么不可能?”
“也是哦。哎,到底怎么回事啊?龙宫怎么能在海上漂流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近一百年来,东海的污染日益严重,而龙族又极爱洁净。为躲避脏水,他们不得不数次将龙宫向内海迁移,直到四十九年前,敖广跑到灵山去求如来,说他再也不想搬家了,求他给指条明路。”
“后来呢?”
四十九年前,灵山山脚下。
一条金色巨龙从东边飞过来,落在九重山门外,变成面带愁容的敖广。
上方,九重山门之内挑起九道白帘,上面都写着:“敖广,你怎么又来了?”
敖广手一伸,一根长杆凭空出现,杆上挑着一挂白帘,上面写着:“不想搬家了,求佛爷指条明路。”
九重山门之内,白帘上的字迹变换:“求人不如求己。”
敖广长杆上的字迹也随之变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佛爷指条明路。”
山门内的字迹变换:“进去吧,这回见你了。”
敖广躬身行礼,长杆上也现出字迹:“谢佛爷。”
九重山门依次打开,敖广手持长杆,入门,缓缓向上行去。
雷音寺大雄宝殿内,佛祖在上,众佛众菩萨等在下方侍立。
敖广入殿,恭恭敬敬地行礼,手中的长杆上现出字迹:“佛爷吉祥,诸佛、诸菩萨、诸尊者吉祥,求佛爷指条明路。”
如来伸出胖手,右手食指向上指了指,意思是,敖广啊,你的明路在天上,你还是去找玉皇大天尊解决去吧,毕竟你的组织关系在他那里!
下方敖广苦笑着,向着天上翻翻白眼,意思是天上那位不管他的死活。然后,他上指天,下指地,中间画圆指四方,涎笑着向佛祖竖起双手大拇指,意思是天上地下,人间仙界,整个三界数您老人家最牛掰,所以我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求您!
如来左手托着右手的胳膊肘,右手托着双下巴,好好地想了想,忽地伸出右手,右手食指与大拇指围成圆圈,其余三指依次展开,比出“OK”的手势,接着收起其他手指,向敖广竖起食指,意思是好吧,看在你来了这么多次的份上,姑且就帮你这一次吧。
敖广跪倒在地上,泪流满面。
山门外,装扮成济公模样的降龙尊者,左手提着裤子,裤腰带上插着破蒲扇,右手从咯吱窝里掏摸了半天,终于掏摸出来一个金闪闪的紫金钵盂,递给敖广,敖广忙双手接过。济公竖食指,伸到嘴前摇了摇,意思是出去后不要乱说哦。敖广郑重地点点头。济公摇晃着进山门,关门,上栓。
山门外,敖广举着钵盂,仔细打量。
这钵盂,本是当初唐王李世民钦赐给御弟三藏法师取经路上化缘与饮水用的。当年,他们师徒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来到西天大雷音寺,阿傩与伽叶二尊者索要“人事”未果,因此送给唐僧的是无字经。后来他们师徒发现后,悟空回到大雄宝殿,质问如来。如来笑道:“你且休嚷,他两个问你要人事之情,我已知矣。但只是经不可轻传,亦不可空取,向时众比丘圣僧下山,曾将此经在舍卫国赵长者家与他诵了一遍,保他家生者安全,亡者超脱,只讨得他三斗三升米粒黄金回来,我还说他们忒卖贱了,教后代儿孙没钱使用。你如今空手来取,是以传了白本……”唐僧无奈,只得捧出紫金钵盂,当作人事送予二尊者,这才讨得有字真经。
如今这尊钵盂,内外盂壁上都篆刻着《波若菠萝蜜心经》和佛家六字真言,盂内底上篆刻着一个金色的“晟”字,盂外底上篆刻着一个金色的“昇”字。
这次敖广来灵山,从来到走,自始至终,他和灵山上的大佬们都只用手势交流,双方都未出一言。灵山上的僧史官记载道:“某年月日,敖广拜山,未出一言,窃紫金钵盂而走,自此如来不得沐足。佛曰:天命所归,无可迁移,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射日台上,瞌爷问道:“这个钵盂,这个钵盂……?”
金翅大鹏鸟点点头:“不错,正是当年取经路上唐僧用的那个!”
“然后呢?”瞌爷说着,忽地双眼圆睁,“嗯?不会吧?”
金翅大鹏赞许地点点头:“没错,就是这样。钵盂入海,里面空间广大,敖广率领全族将龙宫迁移到里面,这钵盂便成了新的龙宫。”
“后来呢?”
“然而,龙宫入钵盂虽能挡住脏水,但也会勾连地火,煮龙族如煮鱼虾。在这种不间断的炙烤,海水鼎沸,即便是龙族也受不住。为此,敖广又数次上天,几经周折,终于从太上老君那里求来了一截芭蕉根,将其种在了钵盂之内。当初,铁扇公主的芭蕉扇之所以能扇灭火焰山,是因为芭蕉性寒,能吐出氤氲寒气。有了这截芭蕉根,龙族的日子这才稍稍好受一点,但即便如此,钵盂也不能长久地停在一个地方,必须时常迁移。所以,我也不知道龙宫现在在哪里……”
“哦,原来如此。哎,你来东海,除了落下射日岛外,还有没有别的任务?”
金翅大鹏鸟摇头道:“不知道啊,当年他只说让我来东海待一百年,其他什么都没说。现在眼看着马上要满一百年了,他也不说让我回去,也没说有别的任务。”
“也就是说,除了在化龙岛吃了八十多年的龙,基本上你什么事都没干?”
金翅大鹏鸟奇道:“对啊,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瞌爷:“哎,你听说过打一巴掌给一颗糖吃这句话吗?”
“什么意思啊?”
瞌爷启发他道:“那如果吃了八十多年的糖,该挨什么巴掌呢?”
“如来神掌!?”金翅大鹏全身一震,惊道,“不会的,不会的!再怎么说,我也是他舅……”
瞌爷同情而又惋惜地望着金翅大鹏鸟:“但愿吧!”
金翅大鹏鸟用爪子挠着颈上的紧箍,心里五味杂陈,这紧箍只是个开始?
瞌爷跳上鹏背,招呼道:“走,咱们去找龙宫,你估摸着会在什么地方?”
“又到了合网捕鱼的时候,咱们还是去神鞭群岛那边找找看吧。”
“好。”
在留下一根金羽来标记射日岛的位置后,金翅大鹏鸟展翅向西边飞去,转眼间即从远方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