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42年,天下大乱,群魔横行,齐天大圣孙悟空两次来灵山拜佛,佛祖都避而不见。这天,悟空第三次来到灵山。
灵山孤峰高矗,雷音寺大雄宝殿在其顶峰,下设九重门户,如铺排着九对肋骨。各门户之内,祥云缭绕,莲台如林,遍种着各种奇花异卉,众佛、菩萨、罗汉、金刚、比丘僧、比丘尼等大都裸着上身,与金毛吼、青狮、白象、仙鹤等众仙禽灵兽,漫步其间,说话声、诵经声、钟鼓木鱼声以及禽兽的吠鸣声混杂在一起,远远传开,一片祥和。
大雄宝殿前,由汉白玉砌成的矩形广场的正中印着一个纹路清晰的金色大手印,手印的掌心盖在一个黑皮白芯的巨大树桩上。树桩前,韦陀佛光着膀子,露出一身虬结的筋肉,手持一把血红色的斧头正不断地劈砍树桩,树桩被劈砍,不断受创又迅速愈合。
“不好了!不好了!天杀的臭猴子又来了!快跑啊——”,一个小沙弥叫喊着,跟随众佛僧并众禽兽如潮水般向山上涌来,九重山门先后关门上栓。殿前的广场上,韦陀佛也抛飞斧头,随众人躲进殿内。
转眼间,整个灵山之上人影全无,各种经书、木鱼、佛珠、锡杖、袈裟等散落在地上,到处一片狼藉,被韦陀佛抛飞的那柄红斧,斧尖斜斜地立在一本线装插图版的《金瓶梅》上,此书的封面上歪歪扭扭地手写着两排大字:“观此书而悲泣者,是为真佛!”
灵山乃佛门圣地,内里设有“过去——现在——未来”维稳大阵,除位于阵法中枢的佛祖之外,其余僧众的法力均受到压制,而且越靠近佛祖受到的压制越强——当没了法力和法宝的加持,佛与菩萨未必斗得过普通的比丘僧与比丘尼(当然山上斗不过,可以下山找场子)。这时候的对抗,全凭肉体的强度、兵器的技艺以及演员的自我修养,而论肉体的强度,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在老君丹炉里被炼过的斗战胜佛孙悟空,甚至能与佛祖的金身相媲美。
之前两次,因如来不愿接见,他一怒之下,曾一路打上九重山门,杀进大雄宝殿,将灵山佛巢里的这些老相识们一顿痛殴,直将诸佛打得一个个成鼻青脸肿佛,诸菩萨成屁滚尿流菩萨,断臂罗汉与断腿金刚无语凝噎,直到最后被执意不愿正面见他的佛祖,以背后掌将他强力轰走。现在,大家的伤刚好,他又来了。
此时,他站在九重山门外,依旧一身布衣短打扮,怀抱金箍棒,低头默然等待着,而此时他的左耳内却喧闹非常。
耳道盘曲,内部空间广大,金黄色的耳屎散落在耳毛森林和耳道洞天之内,如黄金岩般放出星星点点的光华,将周围照亮。
前方,一座纯由金色耳屎砌成的高台上,身穿虎皮裙的公瞌睡虫周二正沉静地俯视着下方。在他对面,从周一到周七的七队瞌睡虫穿着跟他一样的装束,按北斗七星的阵型排列着,其中周四那队只有周四自己——七星瞌睡虫之中,周一到周四是雄虫,周五到周七是母虫,其中周一与周五是一对,周二与周六是一对,周三与周七是一对,周四是个打光棍的单蹦。
圣垢台上,周二神色肃然地面向众瞌睡虫,如同大企业的高管对员工开晨会般暴喝道:“各组报数!”
周一出列:“周一组全员到齐!”
周二组里的众瞌睡虫齐喊:“周二组全员到齐!”
周三出列:“周三组全员到齐!”
周四出列:“周四组全员到齐!”
周五出列:“周五组全员到齐!”
周六出列:“周六组全员到齐!”
周七出列:“周七组全员到齐!”
高台上,周二:“兄弟姐妹们,大家好!”
众瞌睡虫仰首挺胸,轰然应道:“好,很好,非常好,神采飞扬!”
周二:“七星瞌睡虫,吃大圣耳屎——”
众瞌睡虫:“为大圣分忧!”
周二:“下面成体操阵型散开,开始手语操!”
众瞌睡虫散开,双手向天比出心型,一齐哼唱道:“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手语操毕,周二仰头叫道:“大圣,今天周二,由我周二当值,七星瞌睡虫家族已全员到齐!我们——”
下方的众瞌睡虫吼道:“时刻准备着!”
周二:“大圣可有指示?”
话音刚落,无数闪亮的耳屎如星雨般纷落而下,众瞌睡虫欢呼雀跃,边争抢边叫喊道:“谢大圣!”
“既然大圣并无指示,那咱们就自由活动,来呀!”
随着周二一声令下,两队瞌睡虫迈着整齐的步伐,抬着一张由千年耳屎雕琢成的带暗黑色条纹的长圆桌,从耳道里面走出来,被众瞌睡虫从四面围住。
周二跳下高台,来到圆桌前,喊道:“静一静,静一静,大圣第三次上灵山,这一次能不能见到佛祖呢?如果还见不到,大圣还会不会跟那帮家伙打起来?好,下面开始押注!”
话音刚落,众瞌睡虫纷纷用黄金圣垢在圆桌上的“见或不见”与“战或不战”等区域内投注。混乱之中,唯一的单身狗周四孤零零地站在众虫之外,伸头向耳道外倾听着,目光忧伤又迷茫,不经意间他与身后的众瞌睡虫一起摆成了《最后的晚餐》的模样。在他身后,周二抬头向他喊道:“四儿,你押什么?”
周四忽地举起手:“嘘!”
众瞌睡虫骤然安静下来,一齐望过来。
耳道外,降龙尊者与伏虎尊者手拉手,正说着话向山下走来,伏虎自信满满地说道:“我押猴子这回不会动武。”
降龙顺手从旁边揪下一朵红色曼陀罗,凑到鼻前嗅一嗅,微笑道:“那我就押猴子动武。阿弥陀佛,老弟呀,这回你输定了!”
伏虎停下来,望着降龙认真地说道:“那可不一定!哥,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再五,猴子混了这么多年,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我觉得吧,这次他肯定不会再动武了,不然老大肯定会好好收拾他的!”
“阿弥陀佛,天真,天真,太天真!”降龙松开拉着伏虎的手,以兰花指指着他说道,“赌什么的吧?”
“嗯,我想想,哎,咱就赌谁输了谁去下凡当疯和尚,怎么样?”
“调皮!看来呀,这癫僧你是当定了!”
“那可不一定!”
“那咱们呀,就走着瞧吧。”
“走着瞧就走着瞧。”
两人击掌,相视一笑,然后重又携手,迈步来到最后一重山门前,各自深吸一口气,推门。伴随着“吱吱呀呀”声响,降龙与伏虎如一对连体婴儿般从里面走出来,站在台阶上向悟空挥手打招呼,然后双双耸肩,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
悟空目光阴郁,握着金箍棒的那只手骨节瞬间外突。
伏虎见状,忙学着如来慵懒的语气,说道:“虽然老大还是不愿见你,但他说了,看在那猥琐猴头来了三次的份上,这次你俩就转告给他八个字吧。”
悟空眼中一亮,眼望两尊者,等他们解说。
但见,降龙与伏虎双手合十,诵道:“阿弥陀佛!”
伏虎上前一步,双手拍胸,一头斑斓猛虎从他胸口灿然的金光之中飞出,张开虎口,吐出一根三节手指,那手指飞到空中越变越大,最后变成一座形似灵山的山峰,山峰下面第一指节与第二指节的连接处有一洞穴,洞穴之上刻着“青埂峰水帘洞”六个篆体字。
降龙也上前一步,双手拍胸,一条五爪金龙从胸口的金光之中飞出来,龙嘴里吐出一块长石条,那石条越变越大,飞落在青梗峰的顶端,变成一块高十二丈、二十四丈见方的补天石。
降龙指着那座手指山峰,笑着向悟空说:“猴子,看,这是令尊!”
伏虎指着峰上的补天石,也笑着向悟空说:“看,这是令堂!”
悟空目光愈加清冷。
降龙与伏虎再次双手合十,口中诵经。于经声中,盖在大雄宝殿前广场上的金色大手印剧烈震动,一把青斧从树桩的横截面里飞出来。
这把斧以一棵树的树干为斧柄,树干黑色如玄铁,锲入斧头之中,另一端的树冠由无数弯月形的白色叶聚成“心”字形,条条闪电如蛇信般从内耀射而出。
但见青斧飞到青梗峰上空,骤然向下劈落,补天石炸裂,石粉在空中组成“为所欲为”四个金色大字。
降龙向悟空耸耸肩,脸上现出哀戚的神色:“不好意思,令堂炸了!”
青斧再起再落,接着将青埂峰也劈得炸裂,石粉在空中组成“为所当为”四个大字。
伏虎也向悟空耸耸肩,脸上也现出哀戚的神色:“不好意思,令尊也炸了!”
对面,悟空终于举起了金箍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