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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公元2042年3月,北极圈内的极夜还未结束,雪原上挂着一弯黯淡的下弦月。夜色微茫,凛冽的狂风卷着细雪,呼啸着自远方来,又呼啸着向更远处去。

前方,一道数百丈高的“U”字形冰崖从地上垂直立起,像两条猿臂般环抱着中间的那座形冰川,冰川形如一座锥形宝塔,宝塔的顶端只到冰崖的中上部。冰崖“U”底的冰壁上,无数对闪着红光的亮点突然出现,共同组成一幅巨大的僧人像,头大面圆,大耳垂肩,闭着双眼,肩膀与冰川顶端平齐,如入定的老僧般双腿盘坐,两手于脐下合抱,左手下,右手上,两大拇指相碰。

细看那些红色亮点,竟是无数双冰熊虫的眼睛。

在冰僧心脏位置的茫茫黑暗中,悬坐着一个与冰僧差不多模样的僧人,全身闪着微微光芒,摆出冰僧一模一样的打坐姿势,而在僧人心脏处的莹莹红光之中,拳头大小的冰王——冰熊虫一族的王者——也摆出了同样的打坐姿势。

与一般冰熊虫的白色身体不同,冰王的身体如水晶般通透,五官与躯体的轮廓如被雕刻过般棱角分明,头戴由碧绿色的月桂叶编织成的叶冠,额头正中有一道竖月形的金色印记,背后生着一对由无数六角晶花凝聚而成的宽大双翼。

如俄罗斯套娃般,冰僧套着僧人,僧人套着冰王,一者打坐而三者皆打坐,一者动而三者齐动——冰王向前平移,僧人与冰僧也便一起向前平移。于冰崖的剧烈震动之中,众冰熊虫拍打着雪花双翼,牵引着冰僧从里面缓缓挣脱出来,向着正前方的那座冰川挪移而去,直到距离冰川十几丈处才停住。

冰僧的两只巨掌离开脐下,带着臂上散漫飘落的冰雪渣,以一种被冻僵了般的姿势平举到胸前两侧,竖起两掌,掌心相对,罩住下方冰川的顶端,缓缓合拍而来。于两掌之间,一道逆时针转向的风雪暴骤然出现,被相互靠近的两掌挤压着,越来越快地飞旋着,从其中心不断传出尖利的呼啸声。风雪暴之上,月亮隐去,绚烂的绿色极光变幻摇曳,辉映苍穹;风雪暴后方,冰僧忽地睁开双眼,一双眼睛红光耀射,直直地望着下方岿然不动的冰川。

此时,冰川内部的黑暗之中骤然现出一圈光亮,光亮逐渐增强并现出各种绮丽的色彩,如光芒璀璨的彩虹圈。不久,一丝细细的碎裂声从虹圈内传来——下方的冰窟内,一个拳头大小的七彩卵悬浮在空中,卵壳上光彩熠熠,裂声正是从这里传来的。伴随着持续的咔咔声,卵壳上的第一道裂缝如分叉的树枝般快速向远处伸展,各种复杂的符号从其表面飞起,于壳外组成一个足球大小的球形光膜。

“咔嚓!”

卵壳上方破开一个龙眼大小的洞,一颗小黑脑袋从里面探出来,红唇,雷公样的嘴,糟头鼻,脑门上一道暗黑色的竖纹,一双褐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接着,他自卵壳内冲飞而出,露出墨黑的身体、细长的四肢和蜷在背后的那对金色火焰形的双翼。与此同时,无尽的烈焰从四面出现,翻卷着填满光膜内的空间,使其从外面看起来俨然变成了一颗小太阳。

“孩儿!”

小瞌睡虫展翅在烈焰之中上下穿飞,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停住,转身回望,看到的却只有流转的火焰。

“孩儿!”

一个刚硬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他再次停下,歪着头四处张望看到的仍然只有翻卷的烈焰。就在他不明所以的时候,身前身后的烈焰忽地向两边分开,穿着虎皮裙装束的公瞌睡虫东哥与母瞌睡虫红姐分别从两边飞过来,一起慈爱地望着他。

东哥红唇,金色火焰翼,脑门上三道暗黑色的竖纹;红姐紫唇,银色火焰翼,脑门上也是三道暗黑色竖纹。

小瞌睡虫大喜,大叫着“妈妈”飞冲过去,然而却从红姐身上直接穿飞而过,展翅回转,接着又从东哥身上穿飞而过……突然,他明白了,神色黯然,眼中泪水涌动。

东哥的影像打破沉默:“孩儿,当你看到我们的时候,意味着你已出世,也意味着你该知道自己的使命了。咱们瞌睡虫一族原本与三足金乌一起生活在太阳之内。当年天上生出十颗太阳,后羿大神奉天命,用射日弓射落了其中九颗,太阳坠落,金乌身死,咱们神虫一族也因此流落到了三界之中。”

红姐的影像接口道:“那时候,咱们神虫一族凭借着催眠与吐火两大神技,在三界横行无忌,直到后来遇到我族的天敌冰熊虫一族。两族冰火难容,数次大战,我族损伤惨重,侥幸活下来的那些神虫也因为没有太阳神火的滋养而导致血种日渐退化,吐火与催眠的能力大为衰弱,因此往往被神仙抓去当宠物来养。”

东哥:“当初,共工怒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女娲在大荒山无稽崖炼石补天,共炼制出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补天石,补天时用去三万六千五百块,余下的一块没用,弃在东海青埂峰即现在的花果山中指峰上。后来,这块补天石分裂成数块,其中一块孕育出齐天大圣孙悟空。大圣在天宫做弼马温时,曾从护国天王那里赢来七只太阳原虫,以北斗星阵养在左耳之内,这就是我族的七星老祖。七星老祖以大圣耳内的黄金圣垢为食,血种不再退化,为报答大圣,除每日为大圣报时以外,还在大圣与妖魔战斗时供其驱策。当时,大圣雄威凛凛,金箍棒打仙灭佛,七神虫眠妖伏魔,筋斗云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然而——”

红姐接口道:“然而,后来大圣因为大闹天宫被佛祖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后,他被唐僧救出,套上紧箍,一起前往西天取经。取经后,大圣被封为斗战胜佛。自始至终,七星老祖一直都跟随着他。”

东哥:“九百年前,天下大乱,群魔横行,大圣两次去灵山拜佛,佛祖都避而不见,第三次去时,佛祖让降龙伏虎两尊者转给他八个字,自那之后,大圣消失不见,寻找大圣便成了每一代虫族的使命。”

说到这里,东哥与红姐各吐出一个白色光团,两个光团碰撞在一起,变成三颗大小不一的白色光珠,一起射入小瞌睡虫的脑袋内,而他俩在吐出光团后,身影也瞬间变得十分虚弱。

东哥:“孩儿,这里是极北苦寒之地,也是咱们天敌冰熊虫一族的领地,爹爹妈妈万般无奈之下才将你生在这里,但我们不会因此向你道歉,因为我们已经尽全力给了你我们所能给的最好的安排。接下来,你的人生将由你自己掌控,是永远缩在这里不见天日,还是放手一搏,上路去寻大圣和其他神虫,一切都由你自己来决定。无论你怎么选择,爹爹妈妈都支持你,只是希望你在做决定之前一定要记住,任何事都有代价,一旦选择了就别后悔。”

红姐:“孩儿,如果要去寻大圣,第一站记得先去花果山看看,说不定大圣已经归来,即便他未归来,说不定也能从那里寻到什么线索。记住,出去之前一定要吃下我们留下的那块黄金圣垢,带上灵火珠和地图,出去后拼命向南飞,别停留,也别回头!孩儿,愿你永远平平安安,事事顺心如意……”

红姐和东哥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光圈内的火焰聚过来,在小瞌睡虫的身上化作一层火焰铠甲,下方的地上放着灰色上衣与虎皮裙,衣服上放着一个红色项圈,上面串着三颗圆珠,外面的两颗暗红色,莲子大小,中间的那颗黑漆漆的,略微大一些。项圈之内,一块黄澄澄的黄金圣垢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旁边放着一卷地图。

伸手擦去泪水,打开地图,一道斜线穿过路上的苔原、林海、草原、山区等一直延伸到东海中的花果山处。在这条万里斜线的中间位置,一百零八座山崮围在泰山周围组成三层同心圆——泰山居中,八座山崮在其八方组成第一层同心圆,二十八座山崮从其外面组成第二层同心圆,七十二座山崮从最外面组成第三层同心圆。三层同心圆组成西黑东白的太极阴阳图,通往花果山的那根斜线正穿过东西两边的“S”形分界线,由正北方入,从正南方出,一直延伸到海中的花果山。

捧着地图,小瞌睡虫默然沉思:出去还是不出去?

出去还是不出去,看似是个选择,看似可以选择,其实并不。对所有的新生命来说,只能出去,必须出去,哪怕付出再多代价,也要出去,就算将来会后悔,也要出去后再悔——宁愿出去后用余生来后悔,也不要在对外面的向往中过完余生,直到生命的尽头才追悔莫及——当初为什么没有勇敢一次呢?

戴上火珠项圈,收起地图和衣服,仰头将黄金圣垢扔进嘴里,那东西入腹后瞬间变成无数只火焰小兽,在他的身体内四处冲撞,全身的孔窍立时通透,光霞飞射。

一切准备就绪,双手各攥一颗红色火珠,深吸一口气,展翅在冰窟内转几圈后忽地停住,仰头,张口吐出一团暴烈的赤色火焰,展翅向上直冲而去。

轰!

冰川顶端由内炸开,一道流光从内射出,穿过快速逼近的两只坚冰巨掌,穿过冰掌上无数双快速逼近的天敌的红眼,拼命上冲。

有些生灵一出生就遇到了死神,不公平吗?

不、公、平!

但又能怎样?

若说人间不值得,那什么值得?

没人理会,没资格诉说,没工夫抱怨,没什么值得不值得,你出现在这里,就必须拼尽全力活下去。

拼命扇动双翼,如一枚箭矢般向上方的弯月刺去。

“砰!”

两只冰掌合拍,而他也终于在合拍前的一瞬间飞了出去,并借上冲的余势和两掌鼓起的风势,继续向上直冲。

下方,合拍后的两掌迅速分开并双双上举,由冰僧胸口的高度快速提升到面门高度,罩住小瞌睡虫,再次向着他合拍而来,而他也再一次于千钧一发之间从两掌之间侥幸逃脱出去,上冲,上冲,上冲,在紧随而至的、提升到冰僧头顶之上的罩住他的双掌之间拼命上冲!然而,这时他向上的冲力已衰,眼见两掌已逼近身前,这一次再难有任何侥幸,终于他捏碎了左手的那颗灵火珠。

火珠爆裂,化作一只火焰手掌,平推着他转上冲为向前激射,瞬间飞出两掌之间,继续向前飞去,而两冰掌也随之向前急伸,第四次罩住他,又一次合拍而来。于是,又一颗灵火珠被捏爆,火焰手掌骤然强盛,助推着他,以凌厉无伦的势头将他送出两掌之外。

后方,冰僧身体前倾,两臂暴伸着骤然前探,第五次以双掌罩住他,如拍一只蚊子般从左右两边向他合拍而来。与此同时,两只由冰雪凝聚而成的雪掌从小瞌睡虫前后两边的地上骤然穿出,从前后两边向他合拍而来。上下左右,冰雪四掌共同组成了一个绝难逃脱的由手掌组成的囚笼,并不断收紧——逃无可逃!

最后一颗灵火珠,黑色的那颗,被从项圈上扯下来,爆!

不同于前两次,这一次灵火珠没有使火焰手掌变大,而是使其骤然缩小了一圈,变得凝实如一只真正的手掌,裹着他快速向前飞射,速度快到极致,眨眼间便来到前方那只雪掌之前,像一颗子弹射穿一只面饼一样瞬间将其穿透,推着他很快从前方消失不见。

后方,四掌合聚在一起,前方的那只雪掌的掌心上赫然印着一个掌洞,狂风吹过,发出如哨子般尖利的声响。冰僧收起双掌,挺直身体,左掌举起,如一柄冰刀般在右掌上一砍,右掌立时齐腕而断,断掌平推着向前飞去。一公一母两只冰熊虫分从冰僧的两眼之中飞出,追过来,飞落在断掌的中指之上。与其他冰熊虫不同,这两只都穿着淡蓝色的冰晶铠甲,母冰熊虫手中挥舞着一根莹亮的冰髓,公冰熊虫的鼻子特别长。

母冰熊虫叫道:“陛下有令,命尔等随本王离开冰巢,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那只敌虫活捉回来!”

冰掌内,众冰熊虫探头出来,轰然应道:“遵命!”

母冰熊虫:“活捉敌虫,不辱使命!”

众冰熊虫:“活捉敌虫,不辱使命!”

于是,冰掌向前急追而去,很快也从前方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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