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无可逃。
土狼君率先打破沉默,笑眯眯地向丑老鸭打招呼道:“老丑,你好呀!”
丑老鸭一颗心砰砰乱跳,张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体内那个由五片白叶与黑方木组成的叶笼,突然毫无察觉地缓缓转动起来。
头顶之上,眼见五凶兽从四面像丑老鸭围过来,红头雌蝇大喜:“耶!太好了,老丑哥终于要挂了!”
黑头雄蝇忙道:“红妹,你在这里守着现场,我回去向陛下报信。”
“嗯呐,黑头君,快去快回!”
“好勒,我去也——”
下方,赤狐大娘摇着蓬松的尾巴,媚媚地说道:“老丑,你好讨厌啊,跑这么远,害我们到现在才追上!”
旁边,母狸猫拱起脊背,瞪着一双晶莹如宝石般的猫眼,接口说道:“放心吧,老丑,看在相识一场份上,我们会给你个痛快的。”
侧面,锦蛇大叔昂着头,吞吐着蛇信,说:“老丑,别怨我们,我们也是接受了委托,身不由己的……”
丑老鸭全身一震,惊道:“委托!?是……谁?”
堵在后方的黄鼠狼君大咧咧地吼道:“是谁你没点数吗?也不想想你是从哪里来的!”
丑老鸭如遭雷击:“他们!?不会的!不会的!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土狼君蹲在地上,仰头说道:“兄弟们,奏哀乐,为老丑送行!”
众凶兽随土狼君一起仰头长嗥(锦蛇大叔是长嘶),声音低沉哀切,远远传开。
一曲终了,土狼君上前一步,俯视着丑老鸭说道:“老丑,就到这里了,以后每年的这一天我们会想你的。兄弟们,上!”
说罢,带领众凶兽张口向丑老鸭咬去。
对面,丑老鸭闭上眼,体内的白色叶笼急速飞旋:“最后的时刻到了吗?真的只能到这里了吗?”
空中,一团蛋白一样的白云吐出像蛋黄一样的太阳,重获新生的太阳挥洒热情,为苍茫人间镀上一层灿烂的金辉。
“老丑——”
一声雄鸡啼鸣从西北方远远地传来,数十只野鸡身披阳光,如一群火凤凰般向着丑老鸭直飞过来。
“嗯!?”
母狸猫急蹿上树,后腿从石榴枝上猛地一蹬,让过当先飞来的银背公野鸡,向着被众野鸡簇拥着的野鸡王弹射而去。
“小心!”
事发突然,野鸡王身在空中,要闪躲已来不及;周围的众野鸡也都不及救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母狸猫一口咬住脖子,拼命挣扎着,翻转着向地上坠去。众野鸡大惊,尖叫着从四面冲过来却撞在一起,顿时一片混乱。
下方,母狸猫带着野鸡王落在地上,旁边黄影一闪,黄鼠狼君夺过野鸡王,带着他向前冲去,而土狼君也舍开丑老鸭,与母狸猫分从两边前去支援黄鼠狼君。在众野鸡的追赶下,他们互相接力,轮番叼着野鸡王四处冲撞。
“大王!放开我家大王!”
在银背公野鸡的带领下,众野鸡尖鸣着,展翅向前急追。
混乱中,丑老鸭怀揣着几乎要破体而出却什么用都没有的叶笼,在赤狐大娘和锦蛇大叔的合力追赶下玩命狂奔,数次快要被抓住的时候都是因为被众野鸡突然横插过来挡住,才侥幸得以逃开。狂奔中,丑老鸭忽然被地上的一截树枝上一绊,身不由自主地向前直摔而去,与此同时,锦蛇大叔从后面窜射过来,赤狐大娘也从侧面扑过来,眼看这一次再难幸免,却听到空中传来一声熟悉的雕鸣声。
“瞌爷!?”
上方黑影一闪,鸟巢从天而落,正好将丑老鸭罩住。鸟巢下,他透过缝隙看到金雕俯冲而下,抓住不断扭曲挣扎的锦蛇大叔飞起;雕背上,瞌爷张口向赤狐大娘吐出一团暴烈的火焰,赤狐大娘被火焰扫中,惨叫着在地上打滚。另一边,土狼君被其余三只公鹰鸟围住,不住转着圈地呲牙咆哮却始终难以摆脱,金雕飞过来,将锦蛇大叔向他扔去,瞌爷从雕背上飞跃而出,一掌拍在狼头上,土狼君立时倒下。
狼头之上,瞌爷负手而立,望着众鹰鸟与众野鸡将众凶兽全部制服,其中反抗最激烈的母狸猫和黄鼠狼君数次被摔扔在地上才终于投降,而锦蛇大叔因为太过害怕,顾头不顾尾地钻进一个石缝里,最终还是被众野鸡拽着尾巴拖了出来。
野鸡王终于被解救下来了,但已气息奄奄,命不久矣。众野鸡围在周围,尽皆悲伤不已。丑老鸭钻出鸟巢,不及跟瞌爷打招呼,赶紧跑过来。野鸡王看到丑老鸭,眼中一亮,断断续续地对他说:“……老丑,继续走……永远……永远……别……回……头……”
说罢,垂头而死。
银背公野鸡含泪向丑老鸭说道:“老丑,听说你离院出走,大王特地带我们来为你送行,没想到……没想到……大王……大王他……”
丑老鸭泪水滚落。
地上,血红色的石榴花堆掩成一座红色的坟冢。
石榴树上,众野鸡展翅高歌:“凤兮,凤兮,予我以天空,伟大的禽之战士啊,是自由的野风;凤兮,凤兮,予我以野风,伟大的禽之战士啊,是自由的火种;凤兮,凤兮,予我以火种,伟大的禽之战士啊,燃烧自己,冲破牢笼;凤兮,凤兮,予我以勇猛,伟大的禽之战士啊,流尽血液,献出生命;凤兮,凤兮,自由不是没有代价的啊,自由不是没有代价的啊……”
歌声中,丑老鸭眼中含泪,瞌爷攥紧拳头,只有抗争过的生灵才会明白——自由不是没有代价的。
山风吹过,又有血花飘落……
地上,五凶兽并排向西奔去,身上皆束着一根葛藤,看起来像宠物一样被遛着前行,葛藤的另一端都汇聚到空中的鸟巢上;空中,金雕等四只公鹰鸟各抓着一根葛藤,带着鸟巢时而飞在云上,时而飞在云下,藤的另一端同样也都汇聚在鸟巢上。
鸟巢内,红头雌蝇嗡嗡地在旁边盘旋着,瞌爷站在丑老鸭的鸭背上,密切地关注着周围的情况,忽地问道:“既然还是要去看海,为什么还要回去?”
丑老鸭眼中含泪,悲愤地说:“我要回去问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就为了这个?”
“嗯。”
“……”
前方,在黑头雄蝇的带领下,绿蝇王率领蝇军气势汹汹地飞过来,正好与众鹰鸟在空中相遇。
远远地,绿蝇王就看到了毫发无损的丑老鸭,顿时勃然大怒:“老丑!?他怎么还活着?来呀,将黑、红二蝇收监,罚他们三天不许吃屎!”
蝇军将黑红二蝇围住,二蝇不住嗡嗡地叫冤:“冤枉啊!陛下,饶命啊……”
“撤!回宫!”
“是!”
众蝇簇拥着绿蝇王,跟在众鹰鸟的后面向李家大院飞去。
李家大院里,翘首以盼丑老鸭死讯的众禽兽迎来了五凶兽的回归,众禽兽簇拥着猛禽和大黑狗聚在院门内,五凶兽蹲伏在院门外,排成扇形,身后各拖着一根葛藤。门内门外,大眼瞪着小眼。
在听过五凶兽的讲述后,猛禽又惊又怒:“什么?老丑还没死?”
土狼君点点头:“嗯,还没死呢。”
猛禽全身羽毛炸立,如一只狂暴的斗鸡一样怒吼道:“为什么!?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你还是自己去问他吧,”土狼君说着,仰头长嗥,“呜——”
“什么!?他还敢回来?哪呢?他在哪呢?”
于狼嗥声与众禽兽的怒骂声中,金雕等众鹰鸟带着鸟巢从东边飞过来。来到近前,丑老鸭缓缓从鸟巢里探出头,向那些他曾经朝夕相处的同类们望去,看到的却只有充满冷漠与敌意的目光。
所谓曾经,精确地说是指24小时以前。
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他几次张口想要说话,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长风猎猎,相对无言。
静寂之中,大黑狗最先打破沉默,但见他呲着牙,向着丑老鸭激烈地咆哮道:“叛徒!逆贼!不得好死!”
众禽兽也跟着骂道:“叛徒!逆贼!不得好死!”
骤然而起的狼嗥声与禽兽吠鸣声,如一双无形的大手般砸开茅屋门,一把将男主人从里面拽出来,同时也将空中的众鹰鸟和地上的众凶兽推送到他眼前。一愣之下,他立即反应过来,转身从茅屋门口取下弹弓,边向院门口跑,边俯身捡拾小石头作弹子。
雕背上,瞌爷意兴阑珊地挥挥手,命令道:“走吧!”
众鹰鸟展翅,带着鸟巢向东飞去,地上的众凶兽也拖着葛藤跟随而去。在他们身后,一颗弹子从院里射出来,像所有疲软的中老年一样,在空中划出一道开头牛逼哄哄但后继无力的抛物线,最后一头栽在地上。
院子里,人、禽、兽并肩而立,一起阴郁地望着那个丑陋的、自始至终都不回头的背影,作为对出走者的反击,他们空前一致地团结起来,自始至终谁都没有迈出藩篱一步。与此同时,众蝇军簇拥着绿蝇王,唱着《歌唱粪坑》凯旋而回,那悠扬而深情的嗡嗡声如同天籁,在院子上空久久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