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一脸精瘦但骨架宽大的李爱国率先开了口:
“小曳啊,我就不说弯弯绕了,下西岗那条路,我们是一定要解决的,你是上过大学的人,不会像老庄叔那样不讲道理,问题既然摆在这里,咋们八个村的村主任也来了,就是抱着最大的诚心来的,希望能和你一起,大家商量一下,把这个问题圆满的解决掉”
不得不说李爱国作为多年的老主任,语言艺术运用得恰到好处,先亮明了决心,又委婉对庄曳表示夸赞。
可惜庄曳却是摇摇头,一脸苦笑的说道:“李叔啊,这件事情我也想解决啊,可是我这才刚上任,在村子里人微言轻,大家伙都不愿意的事情,我可不敢做主,等我召开群众大会,让大家投票决定可好”
李爱国的嘴角闪过一丝抽搐,随后便道:“小曳啊,这件事情,你要就这样投票表决,那肯定是通不过的,不过若是我们八村愿意给些补偿,你再在上西岗好好跟本家人开开会,那么事情想要办成也不是难事”。
李爱国说的也对,这条田间路开通,受影响最大的是下西岗的小部分人家,至于上西岗,除了几家田地在路边的有些影响,其余的可以说忽略不计,这时候如果八河的几村愿意给点补偿,庄曳再在庄氏族内开个会,估计投票结果肯定会同意。
可若他真要这么做了,估计老村长庄仕章一定会用拐棍敲断他的腿,这李爱国出的可是个大大的馊主意。不过,倒是给他提供了另一个思路。
庄曳听李爱国说完,苦笑的脸瞬间就变成了苦瓜脸,一把拉着李爱国的手就哭声道:“李叔啊,不瞒你说,我是真的不想干这个村长的,我好好的大城市待着,随便找个班上也能养家糊口,可是村里长辈硬是这样把我弄成了村主任,我现在每天都想着怎么才能辞掉这个村主任的头衔,可是我又不敢跟他们说,我怕他们打我,要不然这样,您老人家帮我开一下这个宗族会议,顺带让他们允许我辞职,您看怎么样”庄曳睁着大眼睛,一脸祈求的看着李爱国说道。
这一番说辞和表现,却是在坐的众人都没想到,他们倒是听说西岗村的村庄庄曳是个大学生,也听说这个村长的头衔并非他本意,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副场景,活生生的硬推上位的。
咳咳,李爱国轻咳两声,而后却是轻声的宽慰道:“小曳,我先前只是捕风捉影的听说,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是真的,你放心,我和你爸是很好的朋友,等我遇到他,一定好好跟他说道说道,没有这样逼迫孩子的,这样,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一步,等过几天想到好办法再过来找你商讨,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让你为难的”
说完,一行人起身告辞,办公室内只留下刚泡好茶的张达先和满脸委屈的庄曳。张达先原本以为,还要招待一顿午饭才能打发走,没想到半盏茶的功夫,李爱国一行就匆匆起身。
这孩子,果然有一手,张达先的心中有些高兴的想到。
而送走了八河村的村长们,庄曳又再次去查看了一边那条土路,有些问题,不能总摆在那里,总是要想办法解决的。
下午,庄曳跟着老支书去看了一下村里的砖厂,这是他们村的重要资产。西岗村的砖厂就在他们村后边的一个山沟里,上世纪砖厂兴起,他们的长辈们就建了这个占地十来亩的砖厂,后来经济不景气,砖厂也就关停了。
待到后来,一零年前后,因政府的补助和蔬菜价格的飙升,许多人家开始拆瓦房盖砖房,烧红砖的生意又一下子火爆起来,于是西岗村的砖厂又重新开了起来,可是从前年开始,砖厂的生意又不紧气起来,这两年都是勉强开工,维持收支平衡。
今年经济不紧气,估计年底的账本得是负数,砖厂的厂长是村长,也就是现在的庄曳,年底开会的时候少不得又被要聒噪。
厂长是庄曳,管事的则是老刘。老刘是从外地搬迁来的,当年修建东山大水库,淹了一些山里人家的屋子,于是政府就给每村都分了一两户人家,在分点田地荒山什么的,总之就在村里落了脚。
老刘一家原先种的都是山地,农作物也是麦子苦荞蚕豆什么的耐寒作物,到了天然温室七元县,一下子就不会种地了。
正好村里建了砖厂,老刘一家就成了砖厂里的工人,吃住都在厂里。后来砖厂停产了,一家人也就利用砖厂的便利做些土坛土罐的谋生,一零年重开了砖厂,老刘自然又当起了砖厂的主事人,原本想着应该会稳当,却不想三五年之后砖厂的生意又不行了,这不原本应该数十人工作的砖厂,此刻又只剩下老刘一家了。
原本,砖厂凉了,也没多大的事情,就那样放着呗,说不定三五年之后红砖又供不应求了呢?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因为连续的采挖砖厂后边的荒山,原本总占地不过三十亩的砖厂,现如今已经变成了好大一片的开阔地,毕竟,原本依山而建的山包都快挖没了。
开挖机的张二狗估算过,如果把砖厂拆了,在平整一下那块山地,应该能开出三百亩良田,合计着每家差不多能多出一亩地。
而按照如今的土地承包价格,一亩地每年能承包两千元左右,对村里来说,这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
每个村集体都会有自己的收入,有的村有水库,可以承包给人养鱼。有的村有河段,可以承包给人采砂,还有的村有荒山,可以改成良田承包给外地租客,总之或多或少的都会有些收入来源。
西岗村的村集体收入有两个,一个是前些年开的一片荒山,大概一百亩的面积,如今以每年两千一亩租给鲁山合作社种黄瓜,另一个则是砖厂了。
前些年砖厂的收益丰厚,村里每家每户都会分到几千元的分红,这几年效益不好了,分红也就没了,至于那一百亩土地的承包钱,则只够村里一年的开支,毕竟修桥补路,挖沟拓渠什么的,都是需要钱的,再加上村长办公,过年过节组织活动,打球跳舞什么的,三百户大家庭的开支,一年也就差不多二十万,遇到干旱洪涝的年月,可能还不够。
现在砖厂凉了,众人就将目光转向了砖厂所在的那片土地,三百来亩的土地,平均每户每年能分到两千来块钱,村民们都挺支持的。
当然也有反对的,如果几年后烧砖的生意再次火爆呢?那可就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当然,大多数人还是支持改地的,毕竟这是能看得到的利益。
而不管是改地还是留建,老刘头一家心中都是忐忑的,这一点,从见到庄曳时脸上所表现出来的无奈就能看得出来。
“刘叔,你放心,就算是拆掉砖厂,村里也会安置好你们的,保证不会让您吃亏”庄曳握着老刘宛如掏火棍般粗糙的手轻声细语的安慰道。
老刘不断的点着头,泪水就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我知道,我知道,老村长找我投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娃,我们老了,未来的时代就一定会是你们的,只要你让搬,我保证第一时间就搬走,绝不拖你后腿,你看,我们的东西都打包好了”庄曳顺着他看的方向,却是砖厂一个破旧的一层小楼前,几袋已经用化肥口袋装好的行李。
老刘以为,庄曳今天来就是来通知他的,没想到庄曳给他送来了糕点水果,却是没提搬家的事情。
没有久呆,说了几句话后庄曳就告别了老刘,毕竟看见老刘断线般滚落的泪珠,他的心中着实不好受。
他能明白老刘的感受,从异地他乡搬迁而来,尽管已经快二十年了,可他还是没能融入西岗村的群体,没有同宗的亲族,没有可以帮忙的兄弟,尽管所有人见到他都会笑呵呵的跟他打招呼,叫他一声“老刘”,可是,在西岗村人的心目中,他依旧是那个外乡人老刘。
二十年来,砖厂已然是他生活的一部分,这片有些独立于西岗村的小天地,或许是他寄托了二十年情感的家。
现在,家又要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