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我又去了,单独一个人带着理发工具,到了二楼正好十一点半。有人已经把椅子摆好等着,因为光线不好,我还是很仔细,生怕一不小心搞砸了。十分钟一个还是很快,最后是大齐,他刚回来等了十分钟。大齐的要求和别人有点不一样,两边和后面都剃上去,要短,上面的头发留着。
大齐的嘴很能说,只听到他的声音,语速很快,基本不停。我一边很小心的剃,一边附和着。他说他是从东北的农场回来的,在农场的时候,条件太艰苦。零下三十度还要出去挖河泥,那河泥冻得硬梆梆的,比砖还硬。他有一次连续干了三天,昏倒在河边,被送到场医院,差点死掉。在医院的时候,经常性的昏迷。
他发誓说他有天晚上亲眼看见黑白无常到了他的床前,他说:“我那时候急了,摸到边上的东西一下砸了出去。惊醒过来一看,一个杯子被我砸在铁床的架子上,粉粉碎。我妈接到电话从北京的医院带着药,做了整整一天一夜的火车,第三天赶到场医院给我打了一针,才把命给救了回来。后来回北京在医院养了三个月才恢复过来。那时候年轻啊!要是现在这个年纪,肯定就死了。”
当时他的态度很认真,不像是说假话,但是话的内容真的难以置信。他还告诉我,从农场回了北京以后,工作高不成低不就。家里就他一个独子,他父亲还是一个中学的校长,都对他没办法,就花钱把他送到日本。他在日本已经呆了半年,不是很顺利,感慨:“生活不容易啊!”
我也附和:“我看大家都不容易,各有各的难处,各自都有自己的烦心事。”他抬了抬手,“听说你们在找工作?”
“是啊!”我点点头,“我们刚来,口语和听力都不行,这几天我转了一大圈,自己试了试,很困难。”
“刚开始都是很难的。”他的语气开始不确定:“我有个工作,做了四个月,太累了,从下午一点干到晚上九点,中间没有休息,九点下班以后才能吃晚饭,日本人拿我们当牲口在用。最近准备辞职换份工作做,要过个十天八天才能定。如果我不干了,可以介绍你去,不过非常辛苦。”
想想我最近几天的遭遇,连忙答应:“再辛苦也要干啊!”本来十五分钟就能剃完,结果用了快半个小时。结束了以后他看看镜子,感觉还是挺满意的。进门换件衣服,又要出去打工了。我也收拾好回去了,路上在想,工作的事总算有点眉目了。
4月15号是去学校报到的日子,我和阿强早上吃点东西,八点半出门,走过去大概十五分钟。学校是在一栋办公楼的楼上,坐电梯上去。报到的地方是间大房间,有二位中国人在做辅导,教我们填表、交学费······。
还要做测验题,做完了我和阿强分在了中班,上午上课。班级的分类等级有好多,我们算是中下,隔几天才正式上课。日本的语言学校一年分四期,三个月为一期,学杂费一期十万左右。因为了解我们的经济能力,每个月交三万多。
二天后的晚上,阿强十点才回来,带了两瓶啤酒和一包花生米,兴冲冲的进门,“我找到工作了。”我也替他高兴,“在哪里?”
“在一家汽车修理厂,别人介绍的。也不能算厂,应该算个大修理铺。三个日本技工,二个中国技工,几个小工。600/小时,下午一点到晚上九点。休息天看情况,忙的时候就不能休息。今天面试过了。明天就上班。就是路上要一个小时,在郊区。”
不管怎么说,能找到第一个工作,对于刚来日本的我们,意义重大。阿强和我已经很久没喝酒了,喝着日本的啤酒,吃着花生米,别有一番风味。阿强的人生已经翻开了新的篇章,我也要抓紧了。
到了正式上课的日子,一间不大的教室可以坐二十个人,里面有十七八个学生,和爱子老师教学的方法差不多,老师除了课堂上的内容,还有场景对话。第一次的对话就是介绍自己,每个人都要用日语介绍自己。课堂里面有些学生发音不准,讲错了,意思变了,大家就哄笑,老师就纠正他的发音,上课的气氛很轻松。
我也介绍自己:“我是从上海刚来日本的中国留学生,父亲是老师,母亲是······。”我找工作的时候,已经讲了一百多遍,发音标准流畅。看到边上的同学诧异的表情,心里不免有点得意。老师也讲了好几次感叹词!
整个一遍介绍下来,发现来自北京、上海的人占了1/3,其余才是其他省份的人,还有几个外国人。比较下来,我说得日语如果排名第二,谁敢排第一?
我坐前排,只要是老师开始讲,我就录下来,我早就准备了二盒日本的空带子。我知道,以后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我也要把课堂上面东西不折不扣的完成,再会考虑其他的。
现在还要加上一个目标,我不会轻易地把口语第一的这把交椅让出去。日本老师全程都是用日语讲课,单词的解释也是用日语,看我们不懂就换一种简单的说法,让我们明白意思。我也要尽快适应这种方式。
从早上八点到中午十一点半,上午的课结束了。其实整体学的内容不多,多半的时间花在让学生说话。我和阿强急忙跑下楼梯,阿强要赶去上班,我想等大齐见一面,我还惦记着那份工作。不久,大齐也出来了,他和我们是同一所学校。我连忙上去招呼。
大齐见了我也很高兴,“上课了吧,怎么样?能适应不?”我马上回了:“应该能适应。你平时中午去哪里吃饭?”
他显得很无所谓,“高兴上哪就上哪吃呗,中午随便对付一口就完事了。”我提议,“那不如上我们家,家里还剩点饭菜,热一下就能吃,不知道剩饭你能不能吃?”
他拍一下我的肩膀,“在日本哪有那么多讲究,走,上你们家。”想了一想,“你还别说,我们家还真有不吃剩饭的,那是我爷爷,祖上阔过,后来还穷讲究······。”
“你爷爷是干什么的?”我有点好奇,边走边问。
“是个公子哥,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参加革命了,文革的时候死了。”大齐的神情有点落寞,和爷爷的关系应该不错。
我在一家路边的小店买了二罐啤酒。阿强在这里买过,我知道这里的啤酒应该不贵。路上还买了两根黄瓜,一根43日元。大齐一边走一边告诉我,这里附近哪家店什么东西好吃······。
进了门,我赶紧把东西从冰箱里拿出来,放锅里蒸。又拿出一小包花生米,放在矮桌上。这个小矮桌也是阿强捡回来的。二人开始盘坐在地上,一人拿一罐啤酒喝。黄瓜一人一根,就这么直接啃。大齐看了一眼房间,“两个人住是小点,还挺整齐。”
我反倒有点不好意思,房间乱了基本上都是阿强整理的,他看不惯脏乱。酒几口就喝完了,饭也热好了。两人一碗饭加一根卤鸡腿和一颗卤蛋。
大齐吃了几口,“鸡腿味道不错,你们小日子过的还可以啊。我就不会做饭,家里都是我妈做的饭。我们北京人和你们上海人不一样,我们的主食是面。现在真是想家,想想我妈做的饺子,咳,怎么说呢?那味道!肉馅里面放点香葱,放点蘑菇、香菇,再放上一颗大虾仁,那个味道鲜啊,现在只留下念想啦。”大齐的眼中,满是怀念,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我对什么饺子面条没什么感觉,“那你暑期放假的时候,可以回去一趟。”
“回不去啊!”大齐长叹一声,“出来的时候,周围的人都不看好,哥也是要脸的人,现在回去怎么和别人说,说我还在洗碗,还在学日语?”
我下意识得接了句:“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日本?”
“还不是我妈!我就是和朋友一起喝喝酒,打打牌而已,也没干什么事,我妈偏说他们不像好人。最受不了我妈老是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把她医院里面的医生、护士介绍给我。我看得上的,别人看不上我。别人能看上我的,我还看不上。”大齐脸上有点无奈。
我估计他母亲怕他在北京没工作,出去外面混,和别人学坏,所以才把他弄到东京。
大齐有点神秘的对着我:“我告诉你啊,别告诉别人,其实来日本我是想找个日本小妞的,北京的那些个大妞······。”
“干嘛非要找日本的?”我觉得奇怪。大齐拍了拍我的手臂,“你还小,不懂。等你长大就懂了。”他眼一瞪,开始发狠,“我到日本有两个目标,一是考上大学,二是找个日本媳妇。两年内一定要考上大学,考不上哥就不回去,哥不会让人看笑话的。”
我也凑上去给他鼓气,“大齐哥一定行的!”他后面忽然想到我找他的含意,“上回我跟你说的那事,已经定了。我过几天辞工,到时候我带你去,把你介绍给店长,估计没什么问题。”
我向他建议:“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提前几天跟你去店里实习,不拿钱,让店里也能了解,我到底能不能干下来。介绍成了,规矩我懂,我给你拿一万。”
他一看我也是个明白人,约好了第二天下午三点半,到店里去试工。地址抄好了,一看表,时间快到了,站起身拍了拍我后背,“欢迎到地狱来煎熬。”快步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