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峰出生在南方多水之滨,长大于北方望风之地。
从小父亲就是他的偶像。
父亲丁锡山是一名儿科医生,救死扶伤,工作繁忙。
出门时孩子还没醒,回来时孩子已睡熟,能和孩子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
丁一峰偶尔去医院见父亲,看着父亲对别人家的孩子呵护有加,温声细语,心里就有一种想法——要是我也是病人该多好。
但他知道,父亲是救人的英雄,那身白大褂就是超人的红披风,哪里有困难,就飞到哪里。
难得在家休息时,父亲就经常抱着丁一峰轻轻摇晃,给年幼的他讲述发生在医院的故事。
有一次,医院救护车拉来一名三岁儿童,一根20厘米长的铁棍插进头颅,生命垂危,悬于一线。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抢救,还是没能把孩子从鬼门关拉回来。
死亡的事,做为医生,父亲经历过很多次,职业要求他要坦然面对。因为还有下一场手术等着他。
疲惫的丁锡山刚走出手术室,孩子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全都哭喊着涌上来,恐惧、悲伤、焦急、自责、无助笼罩着这个大家庭的每一个成员。
六双眼睛像六双索命的手紧盯着他一刻不放,等待手术结果从丁锡山嘴里说出。
哪怕能有头发丝一样的好消息。
“手术还在进行中!”
生平做为医生,说了第一次谎话。说完又返回手术室。
那一刻,他无法将这个人间惨剧说出口,泼灭六盏奄奄一息的蜡烛。
没能挽救这个孩子,他想挽救下这个家庭。
他让两位助手出去安抚这个家庭,一定要不漏声色,循序渐进。
“我给你们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要让这个家庭接受孩子的死亡!”
丁锡山接下来的举动震惊了在场的医生,他缓缓揭开盖在孩子头上的医用布,看着熟悉的脸庞,又拿起手术刀,开刀、切除、取出、缝合,将刚才的整个手术过程又重复了一遍。
你们两个一定要安抚住这个家庭,我给你们争取时间。
外面两个助手,从轻松到沉重小心翼翼地将噩耗一点点掰开,一片片地慢慢展示给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
丁锡山再次从手术室出来,已经累得站不起来,平静地把手术结果告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家庭。
最终丁锡山受到医院的处罚。
小小的丁一峰还不能从中体会出深奥的道理,但隐隐约约对这个世界有了比较复杂的认识。
后来父亲又做了三台手术,全都失败了。
沉重的打击让他一蹶不振,无法面对这三个早逝的灵魂。
情绪也变得越来越不稳定,暴躁易怒;行为有时很反常,经常抽自己耳光,还不断自言自语。
和丁一峰在一起时总是沉默寡言,经常用一种充满畏惧的眼神看着孩子。
一天,父亲不停地抽烟,烟蒂塞满了烟灰缸。
丁一峰就拉着父亲出去陪自己玩,父亲不理不睬。丁一峰就一再坚持,父亲先是冲着他吼,接着动手打起人来。
渐渐,打骂丁一峰便成了家常便饭,有时候拿着木尺用尽全力,直到把木尺打断。
丁一峰一直大哭,哭到浑身战栗,没了知觉。
丁锡山停下来,扔掉半截木尺,又抱着发抖的孩子嚎啕大哭。
从那以后,一听到父亲的声音,全身就条件反射瑟瑟发抖,极度的恐惧像影子一样时时跟随。
看到父亲更是像待宰的羔羊,一动不敢动。
越是畏惧眼前的父亲就越想念以前那个慈祥伟大的超人父亲。
那身穿白大褂的背影就越难以从头里抹去。
就在这样的环境中,丁一峰像一棵岩石缝隙里的树苗慢慢长大。
长大的他变得身强体壮,有了力气,可以反抗父亲。丁锡山便不能轻易打骂,反而将目标转向日渐衰老的母亲。
丁一峰最受不了父亲打骂母亲。
可每次想出手,却都被母亲拦住,“没事,妈不疼,你爸打完后会好受点!”
这样的日子漫长而没有尽头。
丁一峰高中就辍学,找了份潦草工作挣口饭吃。每次工作完他一刻不敢耽搁,生怕母亲在家又受欺负。
这一天还是来到了。下班前,父亲已把母亲打得满脸是血,把两只手都染红了。
丁一峰回来,不顾一切地背着母亲去医院包扎。
父亲也吓坏了,怔怔地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一言不发,不知道站了多久。
丁锡山镇定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长方形铝制盒子,打开层层包裹的布袋,里面是一把手术刀。
那是年轻时,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的丁锡山成功做完第一台手术曾使用过的手术刀。
他刻意保留下来,以示纪念。
丁一峰搀扶着母亲一瘸一拐回来,才发现倒在血泊中的父亲……
虽说痛苦,但对三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一年后,丁一峰带着母亲来到北京打拼,没有学历,没有背景。
在最艰难的时候,他从网上买了三件一模一下的黑色T恤,上面印着“英雄”二字,他希望能获得一些力量。
但,很快这又让他联想起父亲,又马上把T恤脱掉。
当明月升起,万籁俱寂,丁一峰就不断自责。他觉得自己太懦弱,太犹豫寡断,如果早些带母亲离开家甚至早些帮父亲了断都比现在要好。
可那毕竟是自己英雄般的父亲。
这种矛盾的想法像陈年老酒,越藏越浓,搅得丁一峰没有片刻安宁。
一晃,十年过去了。
这十年对丁一峰来说有五十年之久。
他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内心煎熬与生活磨难,蜕变成另一个人,一个内心坚定毫无动摇的理想主义者。
世界是复杂的,对错很难说清,又何必去说清。
人心是简单的,熙熙攘攘都为追求一份安宁。
一边经营着岳阳楼酒斋,蒸蒸日上,从几平米的路边摊发展成上万平的酒斋;一边以黑暗宗主的身份,把黑暗猎人的队伍发扬壮大,维护着地球正义。
这不就是英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