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说,世间学问,无论文武,无甚繁复,都在于如何捅破那层窗户纸。有些人一通百通,有些人则一窍不通,只在于那层窗户纸。
经红袍老者悉心引导和点拨,宣凭觉得门窗大开,浑身上下三百六十万个毛孔,像被熨斗熨过一般酣畅。先前那些琢磨不透、理解不深的关隘和要领,仿佛一瞬间清晰透彻起来。
“仙长,如此决绝的剑法,可有个霸道的名字?”宣凭忍不住问。
“霸道的名字?你可以叫它……一招杀敌模式。”老者笑着说,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宣凭:“……”
孩儿啊,日后你的身世大白于天下,所遇之人,皆是要置你于死地,怜悯仁慈无济于事,唯有决绝狠厉,师祖传你这剑法,望能助你一臂之力。
几番指点下来,宣凭不禁好奇老者的身份,乡野之间怎会有如此高人。师傅映红道人没有说过,码头上的船夫把头更是从未提及。
收招定势,宝剑入鞘,宣凭伏地便拜,却被老者一把扶住,老者将他搀起,面对面站着看着,纵有千言万语,也只是拍了拍宣凭的臂膀。
宣凭后退一步,躬身抱拳拱手道:“谢仙长提点,学生无以为报。”
“你我有缘相见,便是报了,路还长,走得远,才见得多。”
“学生谨记,斗胆求问仙长尊姓大名。”宣凭垂首道。
“……就叫田老太公吧。”
“田老太公在上,请受学生一拜。”宣凭再次深施一礼。
“师尊,人都到了。”门外小道禀报。
“备宴吧。”老者吩咐一声,引宣凭出门。
来到舍外,日落西山,霞光万丈。在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四个茅舍围合的空地里,有一张大如宫门的长条桌,由整块金丝楠木削剃而成,不敢想象原树该有多大。
桌上茶具齐全,还有几盘小茶点。小七仙陈酉,匡宫保大金子皆在座,见宣凭安好,小弟兄们喝着茶,有说有笑。
“大师傅,这么高的山,您怎么也上来,您腿脚不好,别累着。”宣凭坐下来问道。
“无妨无妨,我不是走上来的,辛苦他们几个了。”匡宫保歉意地说。
“大师傅,您说的哪里话,您一天净给我们烧菜做饭,我们孝敬您那是应该的。”陈酉抢话道。
“来来来,买定离手,愿赌服输。”金蝉吆喝道,敲了敲桌面。
小弟兄们端坐起来,盯着桌中央三碟茶点,翘首以盼。宣凭不明所以,在一旁静看。
“再说说规则啊,瞧那,两盘点心,一盘三个,一盘四个,大师傅大金子凭子一人一块,剩下四块呢,咱哥儿几个分。为了刺激点呢,下个赌注。先才背大师傅上山,大金子记下了咱几个走的步数,现在咱两两互猜,看谁猜对方步数,猜得准,最接近者得一整块,打平一人一半,输了的没得吃哦。”金蝉伶牙俐齿说得清楚。
“赤鸡白狗,吞虎飞鳇,我跟啸鹤,陈酉和大师兄,来吧。”金蝉搓了搓手,少年人争强好胜,也都跃跃欲试。
一轮竞猜下来,赤鸡飞鳇金蝉黄雀,四人面前都多一块点心,白狗吞虎啸鹤陈酉哭丧着脸。宣凭掰了一半递给陈酉,黄雀也掰了一半拿过来,三人相视一笑。
“什么味儿?!”陈酉鼻孔耸动惊呼道。
“肉香味!”牛吞虎机警回答。
“什么肉?”啸鹤问。
“羔羊肉?”白狗猜着说。
“答对喽,蓖蓿山镇山名菜,炭烤羔羊腿来喽。”那个叫沃儿的小道,端着一个大铁盘从茅舍后走来。
“哈哈哈哈,天助我们也。”陈酉放浪狂笑。
“你们几个,点心不许剩哈,全吃掉,我们哥儿几个啃羊腿喽。”陈酉得意地说,冲着白狗吞虎啸鹤挑眉弄眼。
“渣都不许剩哦,师傅说过粒粒皆辛苦。”吞虎补充道。
“不吃完,不准碰羊腿。”白狗附和。
“说得对。”啸鹤赞成。
其余人:“……”
众人起身,将铁盘接过来,个个眉开眼笑,口中生涎。
“诸位稍侯,还有火锅。”
“哈哈哈哈……”陈酉等人笑得更欢了。
“山中简陋,各位小义士别嫌弃。”老者换了身枣红长衫的便服,走来与茱萸观弟子相见。
宣凭领众人,起身离座,齐声见礼。老者面露赞许之色,呵呵微笑。匡宫保见红衫老者,眯眼打量,猛然一怔,正欲开口,老者也瞧见他,点了点头,眼神示意稍安。
众人围坐,桌中央四条烤羊腿,蹄指东南西北;人人面前一口小铜锅,炭火烧得正旺,咕嘟咕嘟,白雾袅袅;几大盘鲜切肉片,红的红,白的白;山间小菜,水灵灵,青亮亮。
宣凭坐在席间,虽面带微笑,却不时抬眼望天,稍显不安。明天就是五月节,此地去往显如观,少说还要半日水路。这么一群人,一船货,安顿下来也得不少时间。千里迢迢来拜寿,别起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第一次见师公,迟到是万万不妥的。
少年人暗自思忖,眼前吃食虽美味,却心急如焚,只盼着快些赶路,再怎么着也得提前半日到观上。
和宣凭同样着急的,还有匡宫保,茱萸观的掌勺大师傅,也盼着早吃早散,好拉上那个比自己还老的老者多问些话。
红衫老者则不然,面容红润,稳坐钓鱼台,看着眼前这些活蹦乱跳的徒子徒孙,甚是高兴。
他自认为,武艺功夫,见过自己,见过天地,见了众生才算圆满,眼下就是圆满的时刻。要说遗憾,天地尚且不全,自然是有遗憾。
老者想着,只要自己还能蹦跶几年,继续发光发热,就把那个苦命孩子扶上马,再送一程。想着想着,老者眼中的宣凭模糊起来。他定了定神,看出少年人的不安,又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个孩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凭儿,因何坐立不安啊?”老者明知故问。主人发话,宴席很快安静下来,众人齐齐望向宣凭。
“回田老太公话,学生奉师傅映红道人之命,前去显如观拜寿,明天就是五月初五,师祖寿诞,学生一行想早些赶路,感谢老太公盛情款待,请恕学生直言。”宣凭起身施礼,如实回答。
“心放肚里,今晚就在这过夜,明早,沃儿领你们出山。”
“田老太公这……”宣凭话说半截,被老者抬手止住。
“听老太公一句话……”老者顿了顿。
“角儿,都是压轴才上场。”
宣凭眉梢一挑,顿时了然,抱拳拱手道:“学生记下了,千恩万谢老太公提点。”
“哦耶……”众弟子欢呼雀跃。
气氛到了,趁此时机,宣凭对着陈酉挑了挑眉,小柚子会意跑开。
宣凭离座,面向老者再次行礼:“田老太公,茱萸观弟子误入宝地,承蒙厚爱,特呈上小小薄礼,以表心意。”
“承蒙老太公厚爱,谢老太公……”众弟子齐声拱手道。
话音刚落,陈酉拎着两个油纸包,快步回来,递给宣凭。纸包捆着红绳,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其内为何物。
老者搓着手,满脸期待地问:“内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