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吊桥,脚踩到踏踏实实的地上,宣凭长出口气,他对猴儿摆了摆手:“下次带好吃的给你。”
灵猴会意,又作了作揖,这才离开跳上树干,钻进密林中。
宣凭回望吊桥,不禁感慨,这起起伏伏,跌跌宕宕,也许就是人生。先生说,过来的,都是好年景。从此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身。
“那猢狲一向顽劣,莫与他一般见识。”红袍老者从树荫下走来。
“多谢仙长提醒,那灵猴可有名姓?”宣凭躬身见礼,拱手问道。
“姓胡。”老者答。
“那名字呢?”
“姓胡啊。”
宣凭:“……”
“木口杏,木亥核儿。”老者说罢,哈哈一笑。
宣凭:“……”
想起灵猴橙毛头顶,还有那撮褐黄毛尖,嗯,是挺像杏核儿的。
“来吧,随我去补剑。”老者说罢,头前引路。
宣凭边走边瞧,这山顶茅舍异于平常。没有落地生根,皆是架空于地面,齐腰高。单层的茅舍,屋顶占去高度的一多半,秋黄的芦苇杆和芦苇叶混编在一起,看起来金灿灿毛茸茸。
茅舍一共七组,大小各异,有四间围合成院,其余三组五间一子排开。宣凭看着奇特,心中疑惑,想了一想,这不就是倒扣的北斗星阵吗?!
北斗,有七星和九星之说,看这些茅草屋的大小规制和排列组合,对应的该是上古北斗九皇。宣凭辨了辨星位,心中了然,老者引自己前往的,正是北斗六,开阳武曲星。
进入茅舍,屋内宽敞,有条案,文房四宝,有卧榻,枕被褥席。四周书架百宝架,陈列玲琅满目,古色古香加上书香,哪里是个铁匠铺。
老者示意宣凭随自落坐,少年人却脚下未动,端直站在原地。
“有喽,就是它。”老者欢呼道,从百宝架上取下一个木匣。
它通体金黄,由整块的金丝楠木大料雕凿而成。见此木匣,宣凭双目微眯,似曾见过,这不是……
“剑来。”老者唤道。
宣凭缓缓摘下芯蕊剑,掌心摩挲剑鞘剑柄,指尖在剑身上画圈圈。
老者不语,只是微笑着,冲着他勾了勾手。宣凭深吸口气问道:“仙长,能否先打开那木匣,让学生看看补剑的工具?”
老者摇了摇头,依旧不语。
“仙长,学生身家全在此剑,请仙长务必小心。”宣凭横下心来,将芯蕊剑双手呈上。
老者收起笑容,肃然接剑。将剑捧在双手,凝视许久。仿佛梦回当年,亲历此剑的杀伐果决,执剑人音容宛在,还有那敌寇濒死前的乞命哀嚎。老者缓缓闭上双眼,一息之后,暴睁烁目,仿佛有两道金光迸射而出。
哗??,利剑出鞘,老者手腕反转正手剑换反手剑,利物破空声乍起,嗡嗡振响。剑首在上,剑锋朝下。
“母子分别多年,你受苦了。”老者轻叹道,宣凭疑惑,不知老者是说给剑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老者单手握剑,另一手掌心摊开,化手为刀,突见他丹田提气,道了句“狗尾续貂”,手刀对准剑首劈斩。
“啊!”宣凭惊呼,闪身上前,却来时已晚。咣当,咕噜咕噜,剑柄仅剩五分有三,其余部分被老者斩下,滚落在地。
“仙长!”宣凭高呼。
“定。”老者对宣凭喝道,仅一字一音,却振聋发聩。
宣凭没有再上前,转身将地上的剑首残部拾起来。拿在手中端详,无断茬,无裂口,一哈来长,黄铜制成,应是塞入剑首中的。宣凭一皱眉,不明所以。
红袍老者,自顾自地启开木匣,嘴里好像还哼着小曲儿,全然不在意宣凭的反应。他从木匣中取出一柄匕首剑,宽仅二指,长约一尺,也蟒皮鞘。老者拇指一弹,匕首剑哗?出鞘,寒光骤闪,不输锋芒。
老者一手一剑,抬起阔剑说:“这是芯。”
又抬起匕首剑说:“这是蕊。”
宣凭一脸茫然,老者得意一笑,嘎嘣声响,匕首剑簧机扳动,护手缩回,啪咔脆叫,匕首剑从阔剑剑首缺口处插入其中,严丝合缝。
“这才是,芯……蕊。”
“你娘……”
老者的话不由自主地出口,却强忍着顿住。
“叫它,羞花芯蕊剑。”老者说着归剑入鞘,拍了拍剑身,仿佛再对游子道别。
老者再一抖手,将满血完全版芯蕊剑抛给少年人。宣凭接住剑,有些不知所措,一剑去两剑回,这就是赚了?
“羞花芯蕊剑。”宣凭抚摸剑鞘,一个劲儿傻笑,嘴里还哼哼唧唧,“花的芯藏在蕊中,恐把花期都错过……”
宣凭回了回神,方觉自己失礼,感谢的话不知从何说起。他嘴角勾了勾,说道:“我就说嘛,剑虽锋利,可背在身上总觉虚,看来是该好好补补了。”
“补得如何啊?”老者笑问。
“腰不算,腿不疼,一口气上五楼,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用剑了。”宣凭撅着嘴,造作而答。
听到宣凭说“妈妈”二字,老者心头一颤。我的孩儿,真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找到妈妈。
“试试,无名指那儿,有个机关。”老者轻叹口气,转移话题。
少年人手搓剑柄,匕首剑与阔剑完美契合,全然没有顿挫硌手之感,肉眼不细细分辨,根本看不出接缝。
宣凭缓缓将剑抽出,信手舞动,虚空中平添寒意,剑气咄咄逼人,破空声愈发浑厚有力,增添了匕首剑的重量,更加趁手合适。
摸索着无名指处的机关,匕首剑如金蝉脱壳,呛啷弹出,宣凭挥舞双剑,莫名地想起那个使双刀的姑娘。
“首首相接,以一敌百。”老者提示道。
少年人听闻,反手双剑,柄首对中,咔嘣一声,双剑合璧,近戳远刺,无人能敌。宣凭心中一喜,操练起映红道人亲传的剑法,又加入自我理解,时而分剑,时而合剑,分分合合,单单双双,变幻莫测。
老者看罢,点了点头,从书案的笔架上摘下一支狼毫,飞身来到宣凭面前。
“出招。”老者朗声唤道。
宣凭见仙长手中只有一支笔,便放慢速度,缓慢出击。老者看出宣凭的顾忌,身形飞转,笔根直捣持剑手的虎口,宣凭见状,剑身格挡,当的一声,被笔根击退。
老者一笑,宣凭也是一笑,自己的顾忌显然多余。宣凭眼神放亮,不遗余力,将压箱底的本事施展出来。
老者嘴角一勾,来者不拒,照单全收。一老一少,招来招忘,当当噗噗,哐哐突突。
茅舍外,密林中,一只灵猴,耳根抽动,听着屋里的声响,疑惑地挠了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