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弦回到学校已经到了下午六点,校园门口人影绰绰,这几天又恰逢开学期,刚过完春节已经开始有学生陆续返校。
笔直的柏油校道上驶过一辆又一辆不知名的高档轿车,警卫处的门禁起落架更是高挂半空从未落下来过。
因为手臂和衣袖上还有斑斑血迹的缘故,王小弦随便找了个地方填饱肚子,又去图书馆花了几块钱把毕业论文给打印了出来,等所有的事情弄完后他便匆匆往学生宿舍区走去,他迫切需要休息,身体累坏了,但是走在路上的时候忽然听到不少的议论。
“刚刚那么多人聚在广场干嘛?”某个戴鸭舌帽的男生轻声说。
“你不知道么?”白净的高个男生把手机亮给他看,“临郸高速路口发生重大伤亡车祸,听说死了32个人,刚刚是艺术系的辅导员组织学生去救援了。”
戴鸭舌帽的男生微微色变,语调轻颤,“这么恐怖的吗?这一车才几个人啊,都挂大半了,也太不安全了吧。”
“那个大巴司机有病。”白净高个男生甩了甩头。
“不愧为15栋毒舌大王,人都死了还骂。”
“什么鬼,司机真的有病。”
戴鸭舌帽的男生挑眉,“哦,那你说说是啥病。”
“癫痫发作。”
“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的很。”
“不信拉倒。”白净高个男生颇为不耐烦的摆手,“懒得和你瞎哔哔,自己去看。”
“逗比。”戴鸭舌帽的男生调了调帽檐,“不过话又说回来,艺术系的那帮家伙可都不是闲人啊,教务处竟然可以使唤得动他们,真是神奇。”
白净高个男生得意地哼哼,“谁叫他们整个寒假不回家占用学校资源训练,校领导们不压榨一下他们的廉价劳动力都说不过去,毕竟我们是985的高校,于情于理都应该组织学生增援,形象很重要。”
戴鸭舌帽的男生对高个男竖起大母指,“秀儿,是你吗?”
“是我,云儿有什么吩咐的?”
戴鸭舌帽的男生振臂一呼,“来人呐,把朕20米长的青龙偃月刀抬上来给秀儿削个苹果吃。”
“别别别,商业互吹......我怕你把我的脚指头给削掉。”
一个两个沙雕不解释。
擦肩而过的瞬间王小弦还是因为32这对数字而心头猛跳。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尽力的去救人了,想不到还是有那么多人永远的失去了生命,真是诠释了那句话……生活真是不知道太阳和意外会是哪个先到,但天气预报能。
他以前觉得祝人永远开心是一句俗套的话,到后来才发现每天都有许多糟心的事发生,能一直开心真的是上天莫大的恩赐了。
比如他现在就因为那个被一撞屏幕就碎的手机而在心里破口大骂卖手机的黑心商家,也亏自己在宿舍还有淘汰下来的备用手机。
临忻大学一共有18栋宿舍楼,从1到18按顺序排位,数字越靠后的宿舍楼建楼历史越短,最年久的大概是1968年建成的,至今快要有50年的时间,中间翻新了七八次,到现在都已经快成危楼了。
校方出于对学生安全的考虑把1到3栋都改成了杂物楼,里面堆满了各院各系乱七八糟的工具和闲置物,一到夜晚这些宿舍楼就阴森异常。
王小弦住在13栋,08年建成的宿舍楼,至今也才7年时间,勉勉强强可以算是个“新生儿”。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爬上5楼,打开宿舍门的一瞬间便涌出来阵阵凉气,王小弦浑身顿时泛起鸡皮疙瘩。
不用想也知道是哪个货在里面吹空调。
“外卖放桌子上吧。”谢子轩听到开门声头也不回的说。他正襟危坐的望着五光十色的电脑屏幕,里面的网络游戏人物正火拼得起劲。
宿舍配备是标准的四人间,上床下桌,空调风扇一应俱全。
“诶?小贤。”坐在谢子轩对面的于嘉茂习惯性的抬头看了一眼,“你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学校?我以为这次我赢定了呢,想不到你比隔壁的大神还快。”
“昨天才刚到,去送我妹妹了,顺便打印论文。”王小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什么鬼,原来是贤哥。”谢子轩180度抬头上仰,眼中的世界也跟着刹那倒立,“我还以为是送外卖的。”
王小弦看着这像吊死鬼般的二货舍友,那倒挂的头发仿佛落水的傻狗。
“你托儿索的风墙没了兄dei。”他转身将门给关上,“还不快E。”
“别理他,这货都玩一下午的游戏了,小心他拿刀捅你。”于嘉茂笑了笑,“你吃饭没有?”
“刚刚在外面吃了。”王小弦走到自己的床铺位置坐到椅子上,左看右看后忽然说,“那家伙还没来吗?”
“谁?”于嘉茂明显一愣,“陈泓吗?”
“除了他还能是谁。”谢子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了头,他的电脑屏幕一片灰色,“贤哥很少用“那家伙”来称呼别人,除非是很厌烦的人。”
“哟呵,看来你很了解贤哥。”于嘉茂眼神戏谑的望着谢子轩,“说吧,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玩意?”谢子轩那张250的脸做了一个比鬼还难看的表情,“你让我说啥?”
于嘉茂表情严肃的说,“我怀疑你在开车。”
“你有证据?”
“没有......但我有充份的理由表明你知男而上,并且男上加男。”
“男你妹!”
“你们两个别闹了,我可以用轩哥的人格担保我性取向正常。”王小弦有种想拍死这两二货的冲动,“嘉茂你也是够无聊,堂堂临大的学生会长,不好好寻思着为学校做贡献,尽从网上学段子。”
“耳熟目染,工作群里的那些家伙天天扯段子,很难独善其身啊。”于嘉茂转回身弄自己电脑上的文档,冷不丁的说,“那家伙去图书馆了。”
“那是谁开的空调?”王小弦疑惑。
“陈泓呗,他来得比我们早,一进宿舍就看到那家伙把门窗关的死死的在打空调,太会享受了。”谢子轩嘴巴在嚼东西,说话吞吞吐吐。
“他刚刚临走的时候还强调我俩别关空调,看样子要开整晚了。”于嘉茂挠了挠头。
王小弦深吸一口气,整个肺都好像被灌进液氮,浑身不舒服,他压下对陈泓的不满,“我把空调温度调高点,太冷了。”
“嗯,我无所谓。”
“本来我就想关了的,不然等会我外卖送来都没有开吃就凉凉了。”谢子轩开口说话时牙齿有点黄,似乎是在吃槟榔,“调低也行。”
“啊弦,你跟陈泓......”于嘉茂看了王小弦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王小弦把空调温度调到27度后从铁柜子里摸出一个灰黑色的手机,掉漆严重,“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我看不惯他骄横自大的性格,他也看不惯我一直以来我行我素的态度。空调想开就开,想关就关,上次子轩低烧他还半夜爬起来开空调,对于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我做不到友好相处。”
谢子轩听到提及了他的名字,本能的缩了缩脖子。
“但是毕竟都相处四年了。”于嘉茂叹气,“也马上要毕业了,就顺他一点也是可以的。”
“只是一点么.....”王小弦背靠椅子两眼放空。
确实有四年了,从被临忻大学的材料学与工程专业录取开始,和几个人的日常相处也是由浅到深。
只是和现在的局面不同的是,头一年大家都不太熟悉,相处也和谐,彼此谦让,但是随着对彼此的了解加深,这种和谐也被打破,相处也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首先是陈泓,一个究极怕热的北方人,从小生活在干冷的冰天雪地,来到南方上大学,身材变得虚胖,连走路去上课都汗流浃背,回到宿舍二话不说就开空调,从来不会问别人的意愿,专断独行的性格引起其他人的不满和排挤。
其次是于嘉茂,样貌和才能齐全的学生会长,受家庭的影响对人谦和礼让大方,是行走的男神学霸,但唯独对谢子轩的游戏噪声特别敏感,经常以检查为由逮过谢子轩不少的迟到旷课记录,两人没少为这事翻冷眼。
说到谢子轩让王小弦又喜又恨,原因无他,纯粹是这家伙太土豪了,进宿舍第一天就承包了所有的水电费,各种零食福利不少与其他人分享,但可惜的是爱玩电脑游戏,嗓门又大的要死,时时动不动就要在电脑前吼一声,没少吓到王小弦,典型的宅男。
最后是王小弦,正宗的南方人,怕冷的体质与陈泓有不少矛盾。也因为从小没有爸爸的缘故而沉默少言,在其他人眼里是最安静的闷骚男,热衷于兼职,人称兼职小咸鱼。
当然,经过了最开始的磨合,几个人也都习惯了彼此的小毛病,大毛病就秉承适可而止的原则处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唯独......陈泓是例外。这家伙惹人厌。
“再说吧,只要不触及我的底线。”王小弦耸了耸肩,他从裤兜里抽出那个碎屏的手机,把卡抠下来插到了那个掉漆严重的手机上,按住开机键,很快,屏幕便亮了。
“你手机坏了?”于嘉茂不经意间朝王小弦的书桌瞅了一眼,看到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
王小弦点点头,“在车上被撞碎了。”
“在车上被撞碎?”于嘉茂皱了皱眉头,“话说你知道那个高速路口发生车祸了吗?死了很多人。”
“就是被那辆车给撞碎的。”王小弦想也没想就回答,空气忽然诡异的安静了几秒。
“你被车撞了?”于嘉茂豁然起身快步走向王小弦。
谢子轩也瞪大了眼睛站了起来,满脸紧张的望着王小弦,连耳机掉在地上都没有注意到。
“诶诶,老于你干嘛啊?”王小弦懵圈的看着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的于嘉茂,他东摇摇王小弦的身体,西拍拍王小弦的胳膊。
“干嘛?你被车撞了怎么不和我们说一下?万一有个什么事情也好彼此照应。”于嘉茂一脸郑重的说,“我看你也不像被车撞的啊,这种事别开玩笑,真的被撞了?”
看着宿舍里两个人那副紧张的模样,王小弦心里很暖,他缓缓的说,“是我坐的车被车撞了。”
谢子轩把耳机捡起来的瞬间忽然一愣,“坐的车被车撞?这是什么骚操作?”
于嘉茂眼睛闪烁危险的冷忙,“你最好别玩我们。”
“就是......”王小弦在脑海中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坐的公交车被那辆车给蹭到了,差点出车祸,只是那辆大巴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我亲眼看到它从高架桥上掉了下去,很多人被甩出车外,我在现场搭手救援。”
于嘉茂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但是真的不去医院检查一下吗?”
“全身检查好像也才一千来块吧。”谢子轩对于嘉茂的建议表示赞同,“检查费我报销。”
王小弦脸部抽了抽,什么叫也才一千块?土豪都这样炫富的么?
“真的没事,你们别给我整得像是世界末日来了一样。”
“那行吧,有什么需要再和我们说。”于嘉茂大力拍了拍王小弦的肩膀便走回自己的书桌前。
“确定?什么需求都可以?”王小弦眼睛一亮,全然没有注意到放桌子上的手机已经闪了好几回。
于嘉茂看着王小弦眼中那狡黠的光,忽然双手环抱胸口,“我不出卖肉体。”
谢子轩也往后缩了缩,做出警惕的样子来,“没事吃我豆腐做什么?”
王小弦哭笑不得,“不是我看不起你们,你们也算豆腐?顶多是豆腐干。”
“豆腐干也有豆腐干的尊严!”于嘉茂和谢子轩俩人异口同声的反驳。
“什么德行!”
王小弦斜着眼睛扫视他们,这时放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伴随着某种震感,它剧烈的震动起来......上面是陌生的号码并没有备注名,归属地是郸川本省。
王小弦抓起手机起身走到宿舍阳台,黑暗中屏幕白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犹豫了几秒后按下了接听键。
“是王小弦王先生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嘈杂,但听出来是男音,带着些许试探的语气。
王小弦微微皱眉,他身边没有这个声音的主人,最近好像也没碰到过,是骗子吗?但想想自己好像没有什么是可以当砝码的就又释然了,他轻松的回答。
“是我......那个我们认识吗?找我什么事?”
“真是太好了......”对方好像也松了一口气,明显的吐气声,“为了打消你的顾虑先说一下我不是骗子,我是省医院的唐福林医生,你也可以称呼我为唐医生,别人都......算了,还是说正事吧,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王小弦心说这不是废话么,不方便都接了,难不成现在跟你说话的是鬼啊。
“不然呢?”他说。
“额......我的意思是旁边有人吗?请找个没人的地方。”唐福林医生在那头顿了顿接着说,“因为我要和你说的事涉及你的个人隐私。”
“我的......隐私?”王小弦突然想到某种可能,内心咯噔一声,“该不会是我得了不孕不育吧?你们不能搞错啊医生,我的家族史可没有这档子病啊。”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后唐福林医生缓缓的说,“你把我的思路都打断了......这你大可放心,我们医院没有你的检验样本。”
“诶?不是么?我记得我小时候好像去你们医院割过阑尾炎。”王小弦挠了挠头,对于那次的经历记忆犹新。
唐福林医生深吸了一口气,“请先听我把话说完。”
“可以,你说吧。”
“在这之前请先回答我的几个问题。”
“又涉及隐私吗?算了,只要我知道并且不有违我本意的都会坦白。”
“不算隐私。”唐医生说,“是关于车祸的,你还记得今天下午在案发现场接触过的人吗?或者我换个说法,戴眼镜胸口和手臂都有伤的男性中年人,大概三十到四十来岁,还记得吗?有人和我反应是你救出来的。”
王小弦内心一惊,“人死了?”
“没有死。”唐医生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因为失血过多需要输血,但经过我们对他进行的血常规和AIDS等检测结果显示,已确诊携带HIV病毒。”
“没听懂......”王小弦缓缓的说,“专业术语?”
唐医生为之气结,他不自觉间加重了语气,“简单来讲就是你救的这名伤者有艾滋病!”
“现在我懂了。”王小弦的左眼皮突然开始狂跳,他用手揉了揉,“唐医生你有什么就直说吧。”
唐医生沉默片刻,“根据从现场你遗落下来的那张A4纸上的血液成分检验,我们怀疑你被感染了HIV。为了你的身体健康,请于24小时内前往我院做进一步的检查,以确保在有效时间里服用阻断药......”
后面的话王小弦已经听不到了,他的手机掉到了地上,脑袋嗡嗡作响。宿区干道对面的废置楼传出怪叫,巨大的黑幕缓缓将他吞噬,仅剩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