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冰想尽快上路。但是她现在站都站不稳，权衡之下只能在仙灵县耽搁两天休息一下。这两天她待在白柳堂，多半时间都在睡觉。
睡了两天精神好多了，但是时差有点倒不过来。半夜又醒了。苏念冰睁开眼睛就看到玄机跪在床边：“你都不用睡觉的嘛？”
玄机略略抬头：“玄机睡的浅。一有响动就会醒。”苏念冰摇了摇头：“我感觉我在压榨你。哎……”
“我能不能写信给哈丹？”苏念冰坐在床上突然开口问。玄机点了点头：“大人现在就要写吗？”
玄机这么问的时候，苏念冰已经下了床：“现在写。”
玄机马上为苏念冰掌灯磨墨。苏念冰并不擅长用毛笔写字。两三笔下去，歪歪扭扭丑的不行。这时候有人敲门，小心翼翼站在门口的人是江怀悯。他端着一碗甜汤，直挺挺地站着。他料想应该是玄机来开门，但真的看到玄机，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憷。
“玄机大人。”江怀悯颔首：“这两日苏大人没有怎么进食，我温了一些甜汤给大人喝。”玄机看看汤：“大人不能吃外面的东西。没什么别的事，你就下去吧。”
江怀悯尴尬地站着，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苏念冰既然是如此贵重的人，那吃穿用度大概也是勤王殿下安排好了的。这次误食白苋已经是很危险的事情了，怎么会再吃来路不明的东西。他低头退了一步：“草民唐突了。”刚要走，却又被苏念冰叫住。
他看着屏风上的人影逐渐靠近，苏念冰从一段昏暗的光线里走出来，走到门口。银白的月光铺在她的衣裙上，她罩着一件长褂子就这么毫无顾忌地站在面前。苏念冰伸手摸了摸碗，是热的：“一直温着？”
“是。”
“一直醒着？”
江怀悯顿了顿，还是照实回答：“是。”
“你也不用睡觉吗？”
“我怕大人醒过来的时候饿的难受。所以一直备着甜汤和点心等着。”
苏念冰看看他：“那点心呢？”
江怀悯有些错愕地抬头看她：“在小厨房里……”苏念冰端了甜汤，她看看玄机：“没关系的。现在要杀我，当初就不会救我了。”说着，苏念冰咕嘟咕嘟喝了一口汤：“点心也拿过来吧。我稍微吃一点。”
江怀悯闻言，快步退下去拿了点心来。等江怀悯回来的时候，苏念冰已经又拿着笔在写字了。江怀悯放下一盒点心，他看着苏念冰写的字。这个字迹虚浮无力，张弛无度。他皱起了眉头，苏念冰腕上无力，控住不好毛笔的走势。江怀悯把这个归咎于她身体虚弱。苏念冰放下笔，吃着点心喝着甜汤。时不时还看看江怀悯。江怀悯一脸担忧地看着那几张歪歪扭扭的字。
“哇……不是吧大夫。你也嫌我写字丑啊。”
江怀悯一愣，赶紧后退了一步，低头作揖：“草民不敢。”
“我受伤以后失忆了，很多事情都做的不顺手。”苏念冰放下甜汤的空碗，理直气壮地胡诌了个理由挽回自己的颜面：“我也没有办法。”
“有大医家为大人诊治，大人很快就会好的。”
“但愿吧。好了，我汤也喝了，点心也吃了。江大夫回去睡觉吧。好好休息。”
“是。”江怀悯端着汤碗食盒离开了苏念冰的屋子。
玄机看着苏念冰做这些事情：“大人，为什么这么做。”
苏念冰摇摇头：“怕江大夫熬夜猝死。我只能了了他的心愿先。哎不说了。这个东西找人送到北瀚海去。告诉哈丹我要晚两天才能到。还有明天早上通知所有人，收拾好东西，我们准备出发。”
让苏念冰想不到的是，第二天她推门出来时，使团的人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排成两排等着她，这个阵势颇有些朝堂上的样子。她一头问号看着这群平时都不太爱搭理她的官吏：“各位大人，等在这是想对我说什么？”
这群人面面相觑，想起之前苏念冰每日来回找他们说话，他们对人爱答不理，总得先陪个不是。年纪最长的白马寺卿卢爽站出来：“苏大人危难之中，不计前嫌救了我等性命。苏大人待我等恩厚，没齿难忘。”言罢，他带着一众使团成员对着苏念冰低头作揖。
“我与诸位并无前嫌，出了这样的事情，救人自然是理所应当的。只希望之后的行程中，诸位可与我一同进退。若有危险相互扶持。”
“是。”
听到三十多个人一齐回答“是”。苏念冰心里实在是爽的不行。你看看，做好人就是会有福报的！
这一趟，苏念冰就直接出了门，使团的人跟在苏念冰的身后。苏念冰走了两步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她回头看了看，勤王派过来的府兵原先一直跟在她身侧，把她和使团的其他人隔开。但是现在，两三个府兵跟在使团最后，玄机竟然也不在附近。苏念冰一边向前厅走，一边盘算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无意之中差点撞上面前的人。看着苏念冰走过来，江怀悯和江怀惜已经连退了两步。白马寺卿卢爽小声叫了一声：“大人。”苏念冰才回过神来。她看看眼前的江怀悯：“江大夫。”苏念冰笑笑：“我正要去找你。”
江怀悯低着头：“听闻使团车队已经整装待发。苏大人身体还未恢复，望苏大人三思。”
“我身上背着皇命。已经迟了两日，不能再等了。今日就告辞了，这回谢谢江大夫救了我，也救了使团的人。”
道过谢也道过别了，江怀悯却没有让开的意思。江怀惜在他身后扯了扯他袖子，小声叫他：“哥，不要耽误大人的行程啊。”
苏念冰看他握紧了手心的样子：“怎么了江大夫。”
江怀悯拱手说：“大人身体尚未恢复，这样上路怕是不妥。草民愿跟随使团出发，等大人身体恢复以后再离开。”
“哥？！”不等苏念冰有什么反应，江怀惜先扯住了江怀悯的袖子：“你在说沈眠糊话，使团是你说跟就跟的吗？！”江怀悯却一动不动地拱着手，等苏念冰点头。
“不必。使团中有人照看我。”
“不妥。玄机大人处理一些皮外伤尚可，调制汤剂改换药方，必要的时候行针推穴他做不来。”
苏念冰转头看了看跟在队尾的府兵。听不见苏念冰的回应，江怀悯的头更低了：“大人，怀悯自幼学医，虽不及傅先生有天赋，但也曾在百花谷中修习过几年。师从大医家清宴。”江怀惜还拉着他袖子，他看看苏念冰，这位节度使大人显然并不想让哥哥跟着。哥哥从来不是会固执强求的人，今天怎么回事……“阿哥，你不要为难大人。大人身边就算需要医者，也应该是医女。”
这句话提醒了江怀悯，确实男人伺候苏大人多少是不方便的。“苏大人，怀悯的弟子舞蓉可与使团同行。舞蓉是女孩子，也是颇有天分的医者，照顾大人更方便些。”
苏念冰看看一脸诧异的江怀惜，又看看不肯抬头的江怀悯。
“好吧。你跟来吧。但是不用带舞蓉了。”苏念冰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转向江怀惜：“我尽量保证他能活着回来。江家的商铺遍布天下，使团到什么地方了，江怀悯好不好，你总是能打听到的。”苏念冰从江怀悯身边走过去，江怀悯的手交叠在前，他随着苏念冰转过身。
“怀惜，”江怀悯的声音很低：“我走以后，你照看好家里人。”他抓着江怀惜的胳膊：“我不在的时候，不要任性。”他拍了拍江怀惜，让江怀惜放了手。
江怀惜看着哥哥跟在使团的队伍里走了。
在白柳堂的门口，苏念冰看到了玄机。她顿了顿，才又向前。没有再说话就上了车。玄机看着跟上来的江怀悯：“江大夫就和大人一起坐在车里吧。”江怀悯也没有推辞，直接上了车。
车行颠簸，一路无话。江怀悯就这么低头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
“江大夫。”苏念冰终于开口说话了，跟在马车边上的玄机也放缓呼吸认真听着。
“是勤王殿下对你下了命令。要你跟着我的吗？”
江怀悯顿了顿，他看向苏念冰。是啊，这个人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呢。此时外面的玄机也听着，也等着江怀悯怎么回答。
“好了，你不用开口了。我什么都没有问，也什么都不知道。”
江怀悯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他看着苏念冰，苏念冰又一次微弱地叹了口气。她闭上眼睛，轻声说了句：“对不起。把你卷进来了。”
“不是……”江怀悯没能再说下去，苏念冰摇摇头让他别说话了。外面玄机在听着。现在苏念冰觉得玄机并不是来保护她的，玄机是来监视他的。她太愚蠢了，勤王救了她的命，所以勤王是好人？
萧承和萧飒，到底是兄弟。哪怕不和睦，多少都是有些像的。萧承不把她的命当命，萧飒不把她身边的人当人。也许萧飒才是更加恶劣的那个。事情好像又回到了开头。本来苏念冰已经得到一个可以给她出谋划策顺便疗伤的霜凌，一个忠心耿耿的护卫长风，甚至还有一个北瀚海的王子可以给她撑腰。而现在她身边有一个被迫跟过来的医者江怀悯，有一个受命监视她的护卫玄机。
过了青州地界，前面等着他们的是连绵的山脉。车队停在山口休整，苏念冰闭着眼睛似乎在睡觉。江怀悯欠了欠身，下了车。他匆匆走到玄机身边：“玄机大人。”玄机看着他：“苏大人怎么样。”
江怀悯摇摇头：“苏大人已经两天没有说话了。这样下去不行。她会崩溃。”玄机转头看看马车：“她都知道了。她是在生气吗？”江怀悯皱着眉头看这张面具：“我觉得苏大人不是在生气。她更像是在害怕。”
“为什么？”
江怀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也害怕。他比苏念冰更加害怕。勤王殿下安排他跟在苏大人身边，至少是想护着苏大人的。而他江怀悯算个什么，不过是个随时可以被替换的棋子而已。
玄机走到马车边上，江怀悯赶紧跟上去。
“大人，要下来走动一下吗？这附近有个湖，今日也许可以钓些鲜鱼。”
“好。”苏念冰整理了一下衣服，下了车。玄机和江怀悯跟在苏念冰身后，朝着湖走过去。跟在车队中的厨娘已经在湖边支起了锅。看到苏念冰过来，两个厨娘赶忙站起来：“大人。”苏念冰让她们继续忙。
“怎么想到摸鱼了。”苏念冰随口问问。玄机低头回答她：“傅先生吩咐的，遇到湖泊河流，尽量给大人捕些鲜鱼。”
“嗯。”
“大人，之前的银针需要淬毒吗？”
“啊。淬毒吧。”苏念冰从袖中取出针，给了玄机。江怀悯这么看着，他没想到苏念冰手里藏着武器。苏念冰看看玄机又看看江怀悯：“江大夫，玄机脸上有疤痕，你看看能不能治好。”江怀悯愣住了，玄机大人的真容谁敢随便看，不要命了吗？！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玄机却老老实实摘了面具。狰狞的疤痕露出来，江怀悯不敢细看：“不能完全去除，但是可以让疤痕淡一些。”
“嗯。那就动手吧。拜托江大夫了。”
“啊……”江怀悯突然接到了这么个任务。说好了他跟来只是看护苏念冰的身体呢。他看看玄机，玄机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