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目老人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四个不成器的下属，面有怒色。
“回禀大人，碎了几块掌骨，不碍事。”四人之一惶恐地悄声道。
“一群饭桶，连十来岁的小孩儿都收拾不了，回庄后自行去领庄令受罚。”老人越看越觉得四人碍眼，伸出手就要一掌拍下解气。
“黄老，莫要和门生置气了。”房间内传出年轻公子的声音。
老人抬着手，哼得甩到身后，不理会那几个担惊受怕的汉子，轻轻推门进了房间。先前的年轻公子就在桌前，一点一点地吃着满桌饭菜，津津有味。“好歹也是赢了一间雅座，何必大动肝火，多伤身体。快快坐下，这酒楼的菜品确实不错，您可得好好尝尝。”
被称为黄老的老人，一见到他，面色就缓和下来，眼神里也全是长辈的溺爱之情，“小......咳，小主喜欢就好，老爷还差人搜罗了许多好玩去处，小主想玩乐时，尽管吩咐老头子。”
“着什么急，我们来这又不是游山玩水，见一见那流云大会才是首要目的。嘿嘿，听说流云山的仙长们各个都有大神通，弟子门生也当属天下潇洒俊朗之最。”年轻公子转头望向窗外，确实如店家所说，远远可见那座入云高山。这小公子说话时流露着不加遮掩的仰慕之情，转眼又忽然有点低落，犯了嘀咕，“就是不知道....不知道收不收女弟子。”讲到后面，已经小声得自己都听不太清了。
黄老有些无可奈何地轻笑，伸出手揉了揉年轻公子的头，看见自己的手死茧遍布，厚得好似老树皮，心中有点犯了感概，不曾想有一天，自己炼的上等掌法，竟会给自己带来这种烦恼，又看一眼另一只手掌，也是一样。
确实不太美观阿。
老旧小屋前，一老两少坐在一起。
“那些外乡人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是谁，流云山首席大弟子和首席二弟子，今天给他们点教训行了，我大人大量，就放过他们了。”云思凡还是一副自得的神情。
一旁的王老头听完来龙去脉，眼睛眯得更紧，瞧得更斜，云思凡咳得也越来越心虚。
王老头知道他总没个正形，也不理睬，但仍有点后怕地问道：“一番打斗，你两个小子有没有哪里受了伤的，莫要坏了身子骨留下什么后遗症。”
“就凭那些不入流的狗腿子，想得倒是美，小爷两个的筋骨是我师父说过的，仙家难求，万中无一的天生神骨，那注定就是人上之人，不对，是仙上之仙，你懂不懂阿王老头。”云思凡仍是脑袋左右晃个不停，张口就来。
不过王老头一见云若泓虽不至于和哥哥一样臭屁上天，也是神色自傲地向自己点一点头，也没有再太多担心。
“我家师父虽然没有这样说过，不过我俩确实不会就因这点小事受伤，更别说劳筋动骨。”云若泓拍拍王老头的肩膀，“之前那几掌还算得上是武家功夫，带着掌风给我们硬推出门，所以看起来也确实有些狼狈。”
“还不是你平时练功偷懒，刀法不精，才给别人看了笑话。”云思凡在一旁嘲笑云若泓，就好像另一个坐在地上的人不是他自己。
“我都没出剑！”云若泓把先前就想反驳的话在这里喊了出来，“而且平日里就属你最是懒散偷闲，怎么推到我头上了，师父说刀剑并走，你到今天都还未必能成吧？”
云思凡又咳一声，却不作答了。
现在换王老头拍了拍云若泓的肩膀，要他消消火气。
王老头这么久以来，见到云若泓都是一副讷讷安静的模样，是真正的温良性子，可若见他有了脾气发了狠，那一定是和哥哥云思凡，也不知道说他们是关系好，还是关系不好呢。
而且王老头有种直觉，云若泓对哥哥生气的原因不在嘴上，反倒像是有别的什么，困在这孩子心头。
云思凡平时唧唧喳喳最是让人恼火，可被弟弟一通撒气，就好像入河的泥牛，半点动静没有，缩着脑袋任其怒骂。
咕，咕。
两兄弟才想起来，自己到底为什么和别人起了争执。王老头气笑不得，摆一摆手，“大锅里还留着几个包子，应该温着呢。”
“早就想着你家包子，哥俩可不跟你客气了。”云思凡已经先一步跑进里屋，云若泓差了半步而已。两人毕竟都是少年心性，互相置气终究只是一时半会儿，转头就忘了。
原来这王老头是镇子里一个走摊卖包子的，早些年，有一次推着小车招呼生意，看见一袭蓝青云锦的深沉男子牵着两个小男孩儿就这么走着。两个小孩儿两双眼睛好奇地到处张望，什么东西在他们都像是新奇玩意儿。王老头看着两个孩子总觉得伶俐可爱，尤其喜人，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鬼使神差地取了数个包子，说是送给两个孩子尝尝，不收钱，带着小孩儿的男子微笑着收下，说了句谢谢老人家。王老头也觉得这个男子身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亲切近人，却又高不可攀。
这小老头子确实有点手艺，两个孩子吃过那些包子，就真是爱不释口，以致每每下山都要捎几个解馋。也是直到后来，王老头才知道一大两小是从山上来，不过已是熟络得很，老头心里对仙凡之隔的认知，稍微缩小了些。
兄弟两人各抓着几个包子，边吃边走出来，已经是聊东聊西，嬉笑连连。
少年郎心气。
王老头看在眼里，心下也是随之有些欣慰，恍惚间，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市井老头的深邃神情缓缓显在脸上。老头花了一会儿时间才发觉，在眼前轻轻挥一挥手，又变回那个支摊过小日子的普通老人。
“王老头，你自己在那笑什么呢，是不是想起谁家小孩儿的奶奶了？”云思凡嚼着肉包，含糊道。
“你个坏小子，年纪轻轻就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哪有半点仙家气质，连吃个包子都能吃到衣服上去。”王老头笑骂道。
“哎哟，这可是新买的上等衣裳，花了我好些钱呢。”少年叫苦也没忘把手里的包子狼吞虎咽，拿只油手不停擦拭领口的油渍，可油渍没怎么去掉，那领子倒是越擦越亮了。
云若泓小口吃着自己的包子，嘲笑慌乱的哥哥。云思凡看见他一脸坏笑，大喊一声油光发亮掌，就冲过去往弟弟身上乱摸一通，害得云若泓惨叫连连，两兄弟又相互嬉闹起来，往镇上跑去。边跑也没忘给王老头招招手。
王老头笑着扬了扬手示意，看两人越来越远，揉一揉苍老的脸庞，收拾了几条凳子，慢悠悠进了那间老旧的小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