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云若泓在房内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喊声让韩升也没有一点办法。
是因为那块玉佩。
云思凡的那块玉佩其实是一对同生佩的其中之一,两块玉佩形状可以相互扣连,另一块自然是在云若泓身上携带着。
这是兄弟俩的爹娘留下的“遗物”。
云思凡与云若泓的姓氏,其实与流云山的本家云氏无关。兄弟俩是尚在襁褓之中时,被游历归来的韩升带回山门的。
那时候十九岁的韩升已是世间最为年轻的龙游境灵修,自十六岁下山,凭借手中刀剑,三年来已是名动四野。天下诸郡都知道,流云山的新一代龙首,一位背负巨大道匣,有刀剑收纳其中的天才人物。
乍现人间惊寰宇,龙行天下世无双。
龙首,是大部分宗门入世年轻一代最强者的名号。
但也有诸如红莲佛教,离山三清道,帝城等极其特殊的宗门教派,都有着各自的不同名号。
而龙首游历,其实就是各门各派的实力之争,更是一个门派的未来之争。所以每位门派龙首,从入世的那天起,就注定会在将来某一天遇上另一位门派龙首。韩升韩刀剑的威名,就是韩升一刀一剑打出来的。
流云龙首,首要天下同辈无敌手,更应越境对敌无所惧。这是流云山的那位开山真仙留下的一条规矩。
所以从流云山上来到人间的韩升,从没有停下与其他龙首的比拼。他一步一步,走到一个又一个宗门前,喊出流云派之名,然后赢下一场又一场的龙首之争。
以至于到了龙首行的后半段,各郡不少宗门都宣称宗内如今暂无龙首,韩少侠请下次再来吧。
其实这样的自弱宗门,即便是有龙首出世,韩升也不一定看得上眼,韩刀剑只向更强者。最后,已是名副其实龙首之首的韩升,以龙游境,前去挑战青泊郡的圣人龙暮山。
龙暮山与韩升相同,也曾是一代龙首之首,所以世人知道韩升此举用意,但也没有一个人能理解韩升,跨境对决已是难如登天,那么跨两境与圣人争锋呢?不是自找没趣,而是自找没命。
就在这样的背景中,大战龙暮山前夕,韩升在一间荒废许久的莲佛寺庙借宿,那天晚上他遇见了一对夫妇。
两人都戴着帷帽面纱,丈夫明显身上有伤,妇人则左右各抱一个小婴儿。
负伤男子看着韩升,苦笑一声,自己的伤势已经重到连一个龙游境的灵修都能看出,着实是有些惨哩。
男子开门见山说我们夫妇俩就是为了你韩升而来,想要韩升安全带这两个襁褓婴儿回流云山。
见韩升略有疑惑的样子,男子豪爽一笑,然后挠着头问旁边的妇人现在该怎么办是好。
那妇人无奈地摇摇头,自家夫君怎就是个憨人呢?妇人开口道:“云大哥教过你了。”
男子哦一声醒悟过来,然后对着韩升道:“世间都说你是最年轻的龙游境灵修,要我看啊,不是这么回事,不信?你看!”
男子忽然一手抓住韩升肩膀,一手猛地向上指天,韩升完全无法挣脱男子的手,更是身不由己地随着男子手指抬头看去。
破庙的漏风屋顶不见,漫天星辰不见,人间不见。
韩升见一条大道,道途尽头,有座金光大门,不待韩升反应过来,就听见身旁有男子的一声:“送韩刀剑一程。”眼都未眨的韩升,发现自己已经置身那座大门之前,辉煌金光刺烧着自己的双眼有些疼痛,难以直视。
却听男子又喊一声:“再送一程。”
微微眯着眼的韩升,好像看见有一条腿,狠狠踹在金门上,直接把那金门踹得粉碎,一股磅礴气息随之涌现,男子将韩升一把推入门内。
破庙中,男子长出一口气,笑道:“你看看,老云还是厚道,真是够兄弟啊。”妇人知道,从云大哥那里得来的,男子借以吊命的最后一点仙力已经骤然一空,但她没有说话,她知道夫君只会做对的事情。
而韩升紧闭双眼,进入一种玄妙的空灵态,背后的道匣簌簌作响,一刀一剑将欲破出。
男子伸出一根手指虚点一下道:“还未到时候哩,你们明天再出来吧。”道匣不再震动,但其中的刀与剑,似乎比之前更蕴声势。
夫妇俩就这样等着韩升,同时疼惜地看着将要分离的两个孩子,依依难舍父母心。
直到夜尾,月落星散,连山精狐怪都打道回府了。
韩升缓缓睁开眼,感受着完全焕然一新的这方天地,他已经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韩升恭恭敬敬地向夫妇俩拘了正礼道:“多谢前辈指路。”
反而是男子现在有些迷惑不解,上上下下地看着韩升问道:“你......你如今只有半圣境?不应该是一步入圣吗?难道老云还是把我骗了?”
韩升再拘一礼道:“晚辈曾是圣人。”
男子哦了一声道:“你小子倒是厉害,圣人境就在脚下都能忍得住,难怪老云对你青睐有加。如今随时可入圣,就等那个最好的时机了。”
然后男子期待地搓着手,等着韩升说话。
韩升正色道:“前辈之恩,韩升自当劳命以答。”
放下心的男子打了个哈哈,说傻小子,哪有那么严重,你只管带他们走,回了山门就好。又说老云果然没看错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小子。
男子忽然又伸手指着一个方向,韩升立马严肃地看过去,好半天,也只有那庙门被风吹得摇摇曳曳。
“想什么呢,我是叫你出门,该去找龙暮山了,怎么?不想打了?”
韩升咳了一声,这次只是抱拳示意,然后转身出门。
第二天青泊郡内,有人见到一横剑影斩断山海,一竖刀光撕裂天地,然后又有一指抵住刀光剑影。
韩升与龙暮山之战,龙暮山没说过自己赢了,韩升也从未说过自己输了。
回到破庙,那对夫妇仍在。
负伤男子坐在门槛上说道:“你再走慢点行不?等你老半天,还以为你跑了呢。”
那妇人将怀中婴儿交给韩升,泫然欲泣。
“我儿姓云,名为思凡若泓,你只管护他们周全火速归山,其余的莫要问了,你还未到火候。”男子语速极快,有些着急的样子。
旁边的妇人从怀中取出一块勾云玉佩,一开为二,各交予两个孩子襁褓之中,又抚摸着他们的眉眼。
男子牵起妇人的手,两人又看了孩子一眼,然后男子说一句好了,韩升就眼睁睁看着两人原地消失不见。
韩升在心中再次道谢。
于是乎,万众瞩目的流云龙首在某一天,突然就怀抱着两个婴儿,回流云山去了。
话说韩升以神通日夜不息归山后,有件尴尬的小事,那就是两个婴儿明显仍未断奶,好在韩升的师父云千乩拿出一只小葫芦,这只葫芦曾是离山三清道的神兵,也不知道老人从哪得来的。
这葫芦装有大乾坤,酒鬼喝出陈年美酿,渴汉能饮甘甜露水,其实都是灵气所化,至于两个襁褓婴儿,自然就是母乳。所以也可以说两兄弟是自打从娘胎里出来起,就开始修行了。
而那夫妇留给孩子的玉佩,韩升不曾失礼,没有随意察看。至于是否仙物,或只是两块含有父母之爱的凡物,无从而知。
但是稍稍长大一些的云家兄弟曾告诉韩升,这两块玉佩好像可以让兄弟互相得知对方的大致所处位置,所以应当不是凡物了。而对兄弟两人来说,这两块玉佩即便是仙臻品级,或是最为普通不过的凡物,都不如其中所蕴意义来的重要。从未谋面的爹与娘,就像玉佩一样,其实从未离开自己身边吧。
于是就有云若泓哭惨心绝的一幕出现。在云思凡送出那玉佩的刹那间,云若泓就感觉到了,那股一直以来的萦绕心间的牵引之力戛然消逝。身在自己房内的云若泓,好像心头少了一片,他一下子找不到玉佩在哪,哥哥在哪了。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哥哥有什么不测,受了伤?被人抓走了?无助之情好像潮水将他吞没。
云若泓哭到韩升带着云思凡回来,可是刚刚有些放下心的云若泓听完云思凡所说,哭得比之前更加猛烈了,整整一夜不曾休。
这件事成了两人心中的一个小小隔阂,云若泓从未放下这件事,但还是慢慢原谅了几分。
云思凡也一直心有愧疚,对弟弟,对爹爹与娘亲,但他从未后悔过,他相信爹娘会同意自己所做之事,弟弟也终有一天会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