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容吏远踏月而来,轻巧的落在了一座屋檐之上,这里是夏荣生的宅邸,一品大学士的家,却是极简单的青瓦白墙,门口的朱漆大门,既没有鎏金门钉,更没有显赫的门扣,只挂了两只普通的白色油纸灯笼,门头上挂一个黑底绿漆字的牌匾,夏府。
府邸按规制该是五进五出,可是,这里却只得三进,简陋得宛若一个七品官的宅邸,府中多是常绿的松柏翠竹,却没有浓艳的开化植物,只几盆幽兰摆在书房的窗边,散发出淡淡暗香。此时,书房灯火幽幽,在窗纸上描绘出一个劲瘦,低头疾书的身影,偶尔的咳嗽声从窗户内传来。
光这几样,便让顾容吏远对这位三朝元老生出些好感来。
恪尽职守,严于律已,这八个字骤然跃入顾容吏远的脑海里。
顾容吏远纵身跃入庭中,轻灵得宛若一缕残烟,不想,这夏荣生耳力极好,竟一把推开了书房门,吼道:”谁?”
顾容吏远凝立不动,心底虽有些讶异,面上却没有丝毫表露出来。
顾容吏远气势如虹,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夏荣生不由得一惊。
他盯着顾容吏远看了一会儿,抱拳道:”阁下气度不凡,不知夜访老夫,有何见教?”
顾容吏远也盯着夏荣生看了一会儿,傲然说道:”阁下为何一直不允许几位亲王所言,从亲王中立一位皇帝?”
夏荣生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厌恶,盯着顾容吏远说道:”你是来做几位王爷的说客的?还是来杀老夫的?”
顾容吏远淡淡一笑,”都有。”
“那么,不必多说,请阁下动手吧。”夏荣生说着,又咳了起来。
顾容吏远看着夏荣生,笑道:”还望夏大人勿要怪我,在下也是忠人之事。”
夏荣生看着顾容吏远,眼底都是复杂的情绪,那双有些昏黄的眼珠,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透彻和无奈。
“阁下如此气度,不想却甘做几位王爷的鹰犬,当真可惜。”
顾容吏远闻言,笑了起来,正待开口,耳边却听见漆黑的示警声。
顾容吏远一挑眉,朝着夏荣生就冲了过去。
夏荣生不惧不躲,安然立在当场,骤然被顾容吏远撞上,却感觉到顾容吏远伸手一捞,将自己夹在腋下,双双冲入了书房。
书房门刚刚关上,便听见得得得几声,一排飞镖就钉在了门上,力道之大,震得门头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漆黑。”顾容吏远低呵一声,已听到前庭中的打斗之声。
“主上稍安,属下处理得了。”漆黑传音入密,顾容吏远转身扶起夏荣生,说道:”让夏大人受惊了。”
夏荣生惊异不安的看着顾容吏远,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顾容吏远却答非所问的问道:”不知道,夏大人可否猜到此番要你性命的是何人?”
夏荣生闻言,冷哼一声,说道:”无非是开国黎、庄、陈三大家族之一罢了。”
夏荣生说完,又叹息道:”可惜了冬监国至今下落不明,否则,如何轮得到他们三家这般如跳梁小丑似的。”
顾容吏远见夏荣生息怒皆形于色,不由得对他评价越高了起来。
夏荣生一番抱怨,仿佛才想起顾容吏远的所在,又问道:”阁下究竟是谁?”
顾容吏远安坐椅上,淡然看着夏荣生,这个劲瘦的老者,皮肤黝黑,满脸褶子,只一双眼,尚有精光隐隐。
顾容吏远浑身散发着自然而然的贵气、威压,天生的王者气势,顿时压迫得夏荣生有些心惊。
他惊疑不安的看着顾容吏远,却也沉得住气,没有再开口询问。
半晌,顾容吏远赞许的点了点头,说道:”夏大人果然好气度。”
顾容吏远说着,站起身来,吩咐道:”漆黑,带进来吧。”
大门打开,一阵风席卷进来,带着浓郁的血腥气味,夏荣生禁不住退了几步。
漆黑带了一个尚未断气的黑衣人进来,用力掷在地上,那人摔到顾容吏远脚下,顿时又吐出几口血来。
“夏大人,可认得此人?”顾容吏远淡淡开口。
夏荣生凝神看了看,说道:”老夫不认识,不过,这等事情,近来常有,老夫也已惯了。”
顾容吏远点头示意,漆黑带着人关门而去。
夏荣生冷冷看着顾容吏远,问道:”若阁下是想借救老夫卖个人情,那便省省吧。”
顾容吏远闻言一笑,说道:”今夜前来,救了大人无非是巧合罢了。”
顾容吏远说得轻描淡写,到微微贬了贬夏荣生的地位。
夏荣生闻言也恼了,若非看着顾容吏远气势非凡,心底琢磨着是否是冬采衣临走前交代自己要等的人,他早已恼了,哪里还会压着火爆的脾气和顾容吏远打哑谜。
顾容吏远看出夏荣生隐隐含怒,也不打算再试探,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放到了桌子上。
夏荣生显然是认得这个盒子,一见到,立刻双膝一软便要跪下,却又强行忍住了这种冲动,质问道:”阁下如何得来这个盒子?”
顾容吏远淡然一指,说道:”夏大人一看便知。”
夏荣生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打开了盒子,玉玺立刻映入眼帘,老臣子颤抖着双手恭敬的捧出玉玺,又看到玉玺下压着的花笺,便拿了起来。
顾容吏远原想阻止,随后一想,这冬采衣的信,到可以解他许多口舌。
果然,夏荣生看完信后,将花笺、玉玺恭敬的放回盒子,又退了几步站好。
夏荣生凝视着顾容吏远,只见他完美的轮廓在烛火下淡淡然,连带着那份气度也淡然了许多,只是,夏荣生心中也有些疑惑,为何这位眉眼间,看起来竟也有几分眼熟?
顾容吏远紧紧握着椅子扶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他早已想到,凡尘俗世,谁也免不了对于权力的追逐,这位三朝元老,或许也不例外。如今,这玉玺就在跟前,只要夏荣生一声吩咐,将自己和漆黑杀了,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里埃国的皇帝了。
夏荣生看了一会儿,身形忽然一动,门外漆黑猛的倒挂在了檐下,手里紧紧扣了一枚飞镖。
谁知道,夏荣生却忽然掀襟双膝跪地,行了一个恭敬的大礼,口呼,”臣夏荣生,恭迎皇上归国,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容吏远松手站了起来,虚扶了一下,说道:”夏大人快快请起。”
夏荣生站起身,抬头看向顾容吏远。顾容吏远心中一惊,这个刚才还傲骨嶙峋的老臣,此时竟然哭得像个泪人一般。
“夏大人,这是做何?”
“老臣,老臣失仪了,老臣这实在是太激动了。”夏荣生说着,膝盖一软,险些又要跪下去。
顾容吏远看着这样的夏荣生,心底却没有彻底放松。
顾容吏远扶着夏荣生坐在椅子上,待他情绪恢复了些,才差人送了茶进来,开始与顾容吏远汇报起自冬采衣失踪以后的事情,这些事,顾容吏远大多已经知道,此时,却还是安静的听着夏荣生的汇报,无非就是黎、庄、陈三家如何争夺皇位罢了。
顾容吏远安静的听完,又将自己与冬采衣是如何受冬湘玉暗算,冬采衣如何葬身山洞一事一一说了。
夏荣生听完,深深叹了口气,又问道:”皇上可否让老臣看一眼那把匕首?”
顾容吏远将匕首递了过去,听得夏荣生感叹道:”多少年了,老臣又见到了这匕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