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躺着一个人,头发如蓬草一般,嘴唇干燥,浮起一层白色的干皮,衣服更是褴褛,上面还缀满了暗褐色的血污,他一动不动,对忽尔汉的话恍若未闻。
“我只是想和你谈谈。”忽尔汉席地而坐,与牢房里的人相对。
躺着的人微微一动,然后睁开了眼睛,他双目赤红,宛若被血浸染过一般。
“你是来向你的手下败将,你的阶下囚示威的吗?还是来告诉我,我的死期将近?”古宁沙哑着嗓子,沉沉问道。
忽尔汉叹了口气,说道:”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然而,你的母后却亲手将我的爱人杀死,残忍的杀死。”
古宁放在腿边的手猛的握成拳,他的身子却一动不动。
“我的初衷,只是想要为她报仇。天神说过,任何一条生命,都是最珍贵和独一无二的。”忽尔汉说道:”在我的心里,顿珠也是最珍贵的,是天神赐予我最珍贵的宝贝。”
古宁浑身一颤,转头看向忽尔汉,他嘴唇微启,”是你?”
“对,是我。”忽尔汉自嘲的笑了笑,”太子既然还记得我,那你也该理解我。”
古宁看了忽尔汉半天,忽然笑了起来,”报应,都是报应!”
他为了掩盖母亲的失手杀死贴身婢女的事,亲手将顿珠尸解以后丢到乱葬岗,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母后哭着央求要求他做一件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现在想来,那便是挑起了绿袖夫人和忽尔汉矛盾的吧?母后想必是知道了忽尔汉的身份,故而想要借绿袖夫人的手除掉忽尔汉。
古宁忽然觉得真是天道昭昭,他和母后机关算尽,到最后,却还是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古王妃或许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狠手,却让我遇到了她。”忽尔汉淡淡道:”她替我谋划,为我算计,最终让我报仇成功。”
古宁转头看着忽尔汉,仿佛猜到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猛的坐起身来,”你被她利用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忽尔汉笑了起来,”利用什么呢?我是心甘情愿的,我按照她的要求去做,而她也为我完成了心愿。”
忽尔汉迎着古宁的目光,坚定的说道:”今日早晨,古王妃已经被凌迟处死。”
古宁瞪大双眼,仿佛不敢相信忽尔汉说的真话。
忽尔汉也不理会她,继续说道:”其实,我觉得,在这次的事件里,唯一无辜的,只有纳塔公主。”
“你对纳塔怎么了?”古宁忽然冲过来伸手抓住忽尔汉的衣领,”你对她怎么了?”
忽尔汉淡定的将古宁的手拍开,”你放心,我不会伤害无辜。”
古宁瞪了忽尔汉半天,觉得他没有说谎,这才虚脱的坐回了地上。
“这一两个月,我仿佛经历了半辈子。”忽尔汉说完,问道:”你呢?”
古宁想了想,也点了点头,他仰头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原本以为触手可及的东西,原本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临到头来,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
忽尔汉点了点头,”人是不是都是这么奇怪?没有得到的时候,甚至想豁出性命去得到,却在等得到时,又觉得索然无味?”
古宁笑了起来,”你得到了整个远金,你还在我面前哭丧个脸干什么?”
忽尔汉凝了古宁半晌,问道:”假如你现在是远金国的皇帝了,你会如何?”
古宁敏锐的转头看着忽尔汉,忽尔汉淡淡一笑,”我说的是假如。”
古宁又再度松弛下来,”假如我现在是皇帝,我会如同我在殿上所说的做。”
“你会善待每一位宫人,不让他们再像牛马一般下贱,任凭主子杀死吗?”忽尔汉问,壮实的汉子眼眶里却满含了泪水。
古宁低垂下头,想起那个被母后打得脱像,像个血人,又被自己残忍的大卸八块的顿住,由衷的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边说,一边用头撞着铁栏杆。
忽尔汉也不阻止他,只静静的看着他,稍顷,他说道:”古宁太子,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忘记今晚,忘记你的承诺,你的心情,你那种负疚的感觉。”
古宁也不答话,只不住的撞这头,带着他浓浓的悔意。
忽尔汉起身缓缓走出了天牢,他抬头看着天空,远金国的天空似乎总是最干净的,因为每到夜间,星子都是特别的亮。
秋风送爽,掀动忽尔汉的衣袂,月色如银,映出他硬朗的脸颊上一道清亮的泪痕,良久,忽尔汉转回自己的寝殿。
纳塔公主被他下了药,此时正安稳的躺在床铺上,忽尔汉还记得自己向纳塔坦白了自己所有的时候,她眼底的痛楚,仿佛一把刀,也划过了他的心尖。
忽尔汉伸出手,轻轻将抚摸着她光洁的额头,然后将远金国国王的玉玺放在了她的枕头旁,玉玺下面还压了一封信。
忽尔汉最后深深凝了纳塔一眼,果断的转身走了。
司徒仪珊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说道:”就停在这里吧。”
小炎看了看四周,问道:”小姐,这里都没有人呢。”
司徒仪珊扶着她下了马车,说道:”一会儿就有了。”
“那我们是来等什么人?”小炎好奇心又起。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司徒仪珊好笑的看着小炎。
然而,等了大半个时辰,却依旧没有人来,小炎靠在车架上,郁闷的说道:”我屁股都快要坐扁了。”
司徒仪珊白了她一眼,”多大的姑娘了,张口闭口屁股屁股的,让人笑话。”
“本来就是屁股嘛。”小炎说着,忽然跳下车来,”小姐,有人来了。”
司徒仪珊举目望去,心中也不知道是忧是喜,一骑渐渐奔近,那骑士没有想到前方有人,立刻大力勒了马缰一下,马儿人立而起,嘶鸣一声。
“忽尔汉,竟不打算和我道别一下吗?”司徒仪珊声音清冷,宛若这深秋的风。
忽尔汉一惊,急忙翻身下马,走到司徒仪珊跟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夫人,忽尔汉要辜负您的厚爱了。”
司徒仪珊淡淡一笑,”我今夜在此处等你,便没有想过你会做远金国的国君。”
“夫人……”忽尔汉抬头望着司徒仪珊。
“我只问你,你要将王位传给谁?”司徒仪珊挑眉。忽尔汉对纳塔公主有着愧疚之心,却对古宁的能力很是了解,她无法确定,忽尔汉会将王位传给谁。
“我……我想将王位还给古宁。”忽尔汉也不兜圈子,”不过,诏书上传位于谁我空了,我想让纳塔自己选择”。
司徒仪珊闻言,却不说话,只深深凝着忽尔汉,”你今夜找古宁谈过了?”
“是。我还是觉得,远金国唯他最适合成为国君。”忽尔汉坚定的说道。
“是吗?”司徒仪珊笑了起来,”为何,你便没有想过我也适合呢?”
忽尔汉一惊,凝着司徒仪珊,又看了看炎杉和小炎,气氛顿时变得古怪起来,忽尔汉从未想过一个女人可以成为国君,哪怕司徒仪珊伪造了圣旨让纳塔公主继位时,他也未曾想过,女子可以成为国君,如今司徒仪珊如此一说,忽尔汉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论才干能力,又有谁及得上绿袖夫人?
“我,我这就回去改诏书。”忽尔汉到也耿直。
司徒仪珊闻言一笑,”你还当真觉得我也适合吗?”
忽尔汉认真的点了点头,”忽尔汉只是觉得,皇宫不适合夫人,所以从来没有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