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卫处穿着显然比她时髦的门卫探身出现的也万分及时。挂着职业笑容,以十分美好的姿态断然拒绝了玖月在不能表达清楚所找业主准确住址的情况下放她进入的要求。
玖月对此种敬业态度深表惊叹,并认为如果某些政府官方组织的办事效率也能如同这样迅捷且有力,大约复兴中华这档子事就指日可待了。诚然可悲的是,经过一番苦思冥想,数字这种东西却终究与她无缘,以至于她自始至终不能肯定南瑾言到底是住在哪区哪栋,只好再度窝回车里。
“姑娘……”司机略显为难。
“您等等,您等等啊。”玖月赔笑看了眼腕表,“现在都八点五十了,师傅您再等十分钟就有人给您结账了。”
司机一脸迷惑。
玖月善解人意的解释说:“过了九点中国移动就话费减半了。”话毕,她无意在后视镜中看见司机的嘴角抽了两抽。
她据此推测,司机师傅大约是觉得时间宝贵,不该浪费在陪她等人这种毫无现实意义的事情上,而该应用在继续四处载客或者宰客的现实工作中。于是玖月少有的决定舍己为人一回,摸出手机拨出号码,却一直无人接听。
愣了一下,她忽然觉得手心冒出些冷汗,控制不住想要握紧。“啪”的翻盖扣落下来的声音响整个狭小而安静的车厢。车里开了暖风,她下意识的向里缩了缩,低头看手机白色烤瓷表面考究的青花。指尖滑过花纹曲折处她才听见司机叫了不知第几遍的“姑娘”,她抬头笑笑,用力按下拨号键,却意料之外的接通了。
“玖月?”电话那端是富有磁性的男性低沉嗓音。
玖月猝不及防,慌忙想说些什么。怎奈这种事情就像是考试交卷前的五分钟,越急脑海里越一片空白。
“玖月?”电话那头又叫了一声,语气有些急,“怎么了?说话。”
“啊?”玖月反应过来,忙说,“没怎么,没怎么。就是觉得这世界变化太快了!刚才还无人接听呢,这一会就通了。”
电话那边声音顿了一下,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我在看卷宗,没注意电话。”
玖月干笑两声:“不要紧,不要紧。你这个时候接电话简直是太及时了,你看你看,刚好过了九点了。”
电话那边有翻动案宗窸窸窣窣的声音:“你……”话音连同纸张翻动的声音一同顿了一下,“什么事?”
玖月“啊”了一声猛然回想起此番夺命连环call的首要目的,急忙道:“南瑾言你赶快下来,司机师傅还等着你结账呢!”
……
下了车,玖月感到果真冻人。伸手拉紧了状似单薄而实际上更单薄的外衣,她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下。而这件形同虚设的外衣则也是出门前宜音为了保持美观强行替换了她本来已经穿好的温暖羽绒服的。
为了转移注意力,玖月不得不侧身去看南瑾言弯身下去帮她结账的侧脸,果不其然仍是曾经校园八卦中传说的那样干净俊朗,她忽然脱口而出:“你瘦了。”
收起钱夹的动作顿了顿,朦胧光影中那人有些惊讶的看过来。
玖月痛心疾首:“靠之靠之,你也减肥了是不是?这个世界真是没法活啊没法活。”说完难得看见南瑾言一向云淡风轻的神色莫名其妙的扭曲了下,她顿时觉得大快人心。
“走吧。”揉了揉太阳穴,他率先迈开一步等在前面。
“去哪?”玖月茫然发问,迟疑一瞬明白过来,立即机警的跳开:“不去不去,你那家里活色生香,太少儿不宜了!”说着摆出誓死不从的架势,看见对面人瞬间黑了一半的脸,气势顿减,说:“那个什么,我有点饿了。”她这句话说得格外小心翼翼,声音是格外微弱不可闻,所以就显得格外楚楚动人。
南瑾言怔了怔,走过来习惯性的牵住她的手,就像牵着个小孩子。他说:“走吧。”温和的笑意明亮,有些晃人眼睛。
玖月被这一晃蒙蔽了向来引以为豪的神志,迷迷糊糊的被人家塞上了自家豪车,才惊叹道:“不愧是莲花欧罗巴啊,果然是和桑塔纳2000不可同日而语的。”
忙着将车倒出车库的南瑾言显然不欲把语言浪费在如此没有建设性的问题上,看了眼后视镜问:“你今天晚上去干什么了?”
玖月犹豫了一下,觉得五次遇上“极品”的记录委实比四次还要可耻,于是十分虚伪的笑道:“没干嘛,没干嘛。就是专程来看看你。”车子在出口处忽然转了个急弯,她趴在车窗上缓了好一会,反应过来后立刻破口大骂:“南瑾言你……”
“你去干什么了?”
说话说一半被人打断与上厕所上一半被人告知你妈叫你回家吃饭一样令人痛苦,玖月的表情狠狠扭曲了下。她看了一眼开车人面无表情的侧脸,但怎么看怎么觉得他那样子是在说:你骗得了我?想起自己对此人行骗无一成功且后果凄惨的前例,她悲愤又心虚,只得原原本本交代了事件的始末。
相亲两字方一出口,玖月就敏锐的感觉到两道锋利的眼光迅捷的剜了过来。
她张口无言,百口莫辩。
惊恐的望着那人维持这个神情是时仍然保持着风驰电掣般的车速。
她提心吊胆解释道:“没成功没成功。南瑾言你看前边你看前边。”
闭了闭眼,南瑾言将视线调整回直面的宽敞马路上,他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的说:“我是想问你……你既然是去相亲为什么还会想去吃饭?”
“哎?”玖月一惊,惊觉现代精英的思维都太跳跃了,自己明显落后了,颓然有些伤感,小声嘀咕了句:“我不是觉得你还没吃呢么……”
“嗯?”
玖月惊叹,这鼻音发的绵长而久远,清雅又温和,简直是鼻音重的集大成者。而他竟然用这样一个音节对她表示询问,她肯定是要心慌意乱的。于是,她心慌意乱道:“靠,没吃饱你管得着吗?”
著名大律师在此刻哑口无言,撇过一眼问:“想吃什么?”
玖月不假思索的习惯道:“火锅。”
南瑾言皱了皱眉:“怎么每次带你去吃饭都吃火锅?”
玖月瞪眼:“靠,我就爱吃火锅你管得着吗?”
一脚刹车,玖月伤痛未愈的额头再次撞上了挡风玻璃。顿时疼得她哇哇大叫。
“尚玖月你今天吃火药了?”南瑾言转头看她。
双方对峙,车内气氛瞬间尖锐的近乎嚣张。玖月可怜兮兮窝在车内一角,却自觉不该屈服于恶势力下,不屈不挠的瞪回去。南瑾言沉默片刻终于放弃,叹了口气伸手来揉她双手捂住的额头。
手心的贴在玖月的额角上暖融融的,温暖的她忽然想流泪。玖月想起小时候外婆断言她是个没出息的孩子。其主要例证为她每次跌倒时,假如没人看见,她就能恢复得神速无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拍身上的灰尘之后迅速爬起,而一旦被人发现就痛哭流涕得无比撕心裂肺。为了推翻这一观点,玖月强行命令自己瞪大眼睛,却无奈的发现眼前的人影模糊地速率明显快于自己瞪眼的速率。
声音有些遥远而顿挫:“你哭了?”他迟疑一秒,最终收手。
……
突如其来的凉意冷飕飕直打在玖月脑门上,令她悚然惊醒,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我就爱吃火锅,就吃火锅!你不让我吃火锅我就……我就……”她“我就”了半天,忽然巨有气势的一拍储物格说:“你不让我吃火锅我就不下车!”
南瑾言愣了一秒伸手抽了张面纸递过去,动了动嘴唇,却被玖月先声夺人说:“我没事。”
南瑾言欲言又止。
“我都说了我没事,你别啰啰嗦嗦的。”
南瑾言锲而不舍。
“哎呀,不就是最近空气质量太差了,迷了下眼睛么!”玖月毫不容情的继续打断。
“你能听我把话说完么?”南瑾言打着方向盘,偏头道:“我是想说你把脸擦了。”
玖月一愣,紧接着就看见后视镜里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她恍然想起今天出门前,左宜音为了相亲大计强行涂在她脸上那些腮红口红胭脂红,悔恨交加的恨不得把脸皮当墙皮搓。幸而在脸皮承受能力达到极限前有人及时递上一瓶矿泉水。那握着瓶身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玖月揉搓的动作顿了半秒,特别诚挚的说:“我不渴。”
南大律师从容镇定的将矿泉水瓶塞进她手里,“给你卸妆用的。”
玖月恍然大悟,抱着面纸盒与矿泉水瓶与花了的妆奋斗的不亦乐乎。直到被南大律师直接拖进装潢庸俗的无与伦比的小肥羊,她始终不肯善罢甘休。
所幸的是酒足饭饱之后南大律师竟不忘将玖月再拖出来并塞回车里送回家。
玖月转过二楼的转角的时候摸出钥匙,忽然微微笑起来。
想起的是隔着朦胧蒸汽的南瑾言脱下西装仅着一件白衬衫的样子,干净的如同初见时一般。
那样斯文的姿态吃下那样多的菜,她深表叹服。同时也推断出他必定是已经饿了一整天。
而且对于这个推断,玖月坚信不疑,因为她是那么了解他,甚至他忙起来会忘了吃饭上厕所这等绝密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知他如此,她简直就可以去写一本《南氏百科全书》。
那时,她从即将关闭的车窗望出去,在那川流不息的灯火人海中看见他交错而过专注行车的侧脸,看见那略微带了些疲劳的眉眼,忽然有些伤感,忽然想起从前,忽然觉得有必要去找他蹭顿饭。
为什么每次都是火锅?这个问题南瑾言问过不止一次。
为什么呢?
玖月闭了闭眼问自己。其实,她也并不是多爱吃那些东西。只是觉得一家人那样围着一个锅子,白蒙蒙的水汽蒸腾上来,那么温,那么暖,那么……团圆!
团团圆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