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惯例是不会变的,因为不论是她还是商远,都不愿让他不放心。
周六,小商尚早早爬起来在玖月房间外挠门,边挠边喊:“妈妈,快起床!我们该去看干爹啦!”
玖月不堪其扰,只能挣扎着起床出了门,后果是在她顶着一双熊猫眼从出粗车上下来走到愿望树下不到20米的距离里,三次险些撞上电线杆,幸好都被小商尚及时救回。她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打盹儿,小商尚已经跑到对面的冰激凌店调戏店员姐姐。
清醒过来领回孩子的过程中,玖月不禁考虑,小商尚如此积极的原因会不会就是为了前来调戏冰激凌店清一色的女服务生。这想法让她打了个寒战。太阳高升,小商尚明显热量消耗过度,无精打采的趴在玖月腿上喃喃问道:“妈妈,爸爸怎么还不来?”
玖月安慰道:“乖啊,咱们等一会,爸爸肯定是没料到我们这么早出门,先从公司赶回家接我们去了。”
小商尚鄙视的看了她一眼:“那你出门前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爸爸?”
玖月无语。
安抚完小商尚,她亲自跑到对面去买了四支冰激凌,用其中一支诱哄小商尚乖乖等爸爸不要废话。另三只一支给自己,一支留给商远,还有一支,其实是买给南瑾言,但因为放在树下面的话会被算作乱扔垃圾罚款100,只能也由她代为吃掉。
小商尚吃完冰激凌,看见她正在吃第二支,愤慨道:“妈妈,你这样欺侮小朋友是不对的!上帝会惩罚你肚子疼!”
玖月慑于他的威胁,把本应属于商远的那支冰激凌交了出去。她抬头看看树阴已经不能遮蔽的阳光,考虑着早晨果然是该打个电话的么?想了许久也没能看见那辆熟悉的宝马出现在视线范围之内,不禁唏嘘:人果然是不能太好心!她要不是想着他昨晚加班肯定熬夜,熬夜肯定需要补眠,才不会一时心软想要等到他自然醒了再过来会合。如今他自然醒没自然醒尚是未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母子即将晒成自然晕。
她咬了咬牙,觉得实在是忍无可忍,从包里翻出手机,无须再忍的给商远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就在玖月即将放弃的时刻,忽然被人接通。
“喂……”是娇滴滴脆生生,连林志玲听了都会含恨而死的女声。
玖月一愣,第一个反应就是打错电话了,仔细看了眼屏显发现果然是商远的名字,一时间慌乱的说不出话。她动了动唇,感觉从舌根泛起的都是苦,好像从心里爆开一蓬大大的黄连,苦味涩味瞬间侵入四肢百骸,麻痹五感,甚至连说话的能力都麻痹住。
小商尚锲而不舍的拽她的衣服,她也没有余力去理会。
他的手机在一个女人手里。
也许他的人也就在这个女人身边。
他这么多天不回家,是不是也都和这个女人在一起?
他,终于对她失望透顶了吗?
那边的女声随着她沉默了片刻,立即被人接手,“夫人?”是个男声,这巨大的声音跨度所震惊了玖月,她觉得对方如果不是个声优就肯定是个人妖,而如果她老公果然找了个人妖回来当第三者……她想着这个场景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下意识问道:“请问您是?”
对方很有技巧的回答道:“您好,我是总裁的特助,刚刚接电话的那位是总裁派给我的秘书。”玖月豁然开朗的点点头,觉得这青年将来肯定大有前途,但关于为什么这特助一定是个青年这个问题,她一时半会也没想明白。
特助又说:“夫人,我们也正要联系您。总裁今天早上交代了工作给我之后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可人还没出办公室就已经昏倒,现在人在医院,仍在抢救……”
接下去的声音忽然带了嗡嗡的回响。玖月听不清楚,她十分努力的想要听清他在说什么,无奈却越来越无力,终于,白色的N95在巨大的摔落声里划成一条弧线,那些她心悬的声音再也听不到。
她僵硬着拉起身边小商尚直奔医院,一刻都不能停,她就怕鼓在胸口的一口气泄出来,整个人都会瘫软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医院的走廊那么长,每踩过一步都好像带了回音,她僵硬的往前走,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几乎走了一生那么长!
她找不到他,哪里都没有他。
她的腿抖得越来越厉害,几乎快要迈步动步伐。她害怕,她很害怕。好像是曾经记忆里最恐怖的东西撕破层层伪装狰狞的厮杀到她眼前,她逃不了,躲不掉。苍白的病床,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如同一个个梦魇呼啸而来,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她最在意的人都是这样离开她。
像是父亲,像是南瑾言,如今竟然轮到……他!
她捂着胸口蹲下去,急促的呼吸。她喘不上气,就好像是有谁割断了她的咽喉命脉,血流不止,气息崩离。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从骨血里一寸一寸的剥离开去,那样痛,痛得无法呼吸。
她以为这种痛再不会有,因为可以从生命中分离的层层血肉,早就离她而去。她还记得自己曾是那么安静的,微笑着,送那个人远离。
她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上。小商尚被她吓得一脸惊慌,她喘了口气,很艰难的发出声音:“乖孩子,别怕,妈妈是在许愿要爸爸快些好起来。”
商尚眨了眨像极了他爸爸的漂亮眼睛,小腿一曲咕咚跪在她并排的地方。他显然是怕极了,鼻子里带了浓浓的鼻音:“对,妈妈,我们可以许愿,我们有干爹的愿望树。”她忽然一把抱住面前颤抖的小小的身躯,她说:“乖孩子,乖孩子……”
她忽然想起一些忽略很多年的东西——
比如他曾说:我会让你明白,我才是你的亲人,你的骨血至亲,一定是我,也只能是我!
比如他还说:有我陪着你。
他果真做到。
他们有一个这么聪明可爱的儿子,血脉相连,骨肉相亲。四年,他早就是是她的一部分,或许更早,早在她打定主意用一生去遗忘一个人的时候,因为有他陪在身边,才让她有勇气去成全那个关于生命和爱的谎言!
她以为她这一生终究不能爱他,终究是要亏欠他。过了这么久,她才终于知道,早在那一刻起,她的生命里就不能没有他。
他说:“我只是希望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一起养大我们的孩子,下一辈子,我会亲手把你交到他的手里,把你还给他。”
可是,她却已经爱上他。
泪水如泄,纵横过每一寸脸颊。
终于有人注意到她,她跪在楼梯的拐角,阴暗无光。那人辨认了很久,才赶忙走过来搀扶她。是个戴了金丝框眼镜的青年男子,文质彬彬,微笑起来十分安抚人心。他先扶起玖月又抱起小商尚:“夫人,总裁手术顺利,已经没有大碍,正在特护病房静养。”
玖月小心翼翼的抬起头问:“他……没事了?”
抱了小商尚的特助微微点头。
她却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好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能靠着背后的扶梯一点一点的滑下去。特助先生被她搞得哭笑不得,只能硬着头皮提醒道:“夫人,总裁刚手术完,难道要他亲自来接您?”
她愣住,赶忙抹了把眼泪,可其实还在一抽一抽。抽了几下就被特助直接领进特护病房倒了杯水给她喝。
她捧着水杯坐在病床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床上还没醒过来的人。他眉端微蹙,她看着有些心疼,就伸出手指去抹平。
特助尽职尽责的站在一边汇报情况:“总裁是胃出血引发的晕厥,诱因是总裁休息饮食无规律……”
玖月的手顿了顿,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题。她偏过头看一旁拉住爸爸手掌的小商尚,又转过头来对特助说:“能麻烦你把商尚送回家么?”
正在汇报情况的特助一愣,小商尚已经清晰无比的拒绝出“不要”两个字。玖月很不尊老爱幼的提着儿子的后衣领,将他甩给在一边呆愣无言的特助,并且完全忽略掉其撕心裂肺的抗议声,点头示意:“那麻烦你了。”
特助看了一眼清场意愿坚定的夫人,又看了一眼死活不肯走的小少爷,觉得还是应该先屈从在夫人的淫威之下,夹着嚎叫不止的小商尚逃之夭夭。
商太太在确认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已然远去,再没有卷土重来的可能性后,才又重新坐回病床边的椅子上,拉了商先生的手轻轻放在颊边磨蹭。
……
商先生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万家灯火。睁眼就看到商太太爬在他脸上不安分的手。他伸手抓住,放在唇边吻了吻,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商太太非常务实的说:“已经晚上九点半了。”
商先生一愣没有反应过来,商太太解释道:“我从今天早晨被商尚拉出去到现在都没吃饭。”她委屈的看了商先生一眼,摸摸肚皮说:“我饿。”
商先生哭笑不得:“那为什么不去吃?”
商太太诚实说:“我吃不下。”她撇了撇唇:“我很饿,可是我吃不下。你没有醒过来,我不敢走开,半步也不敢走开,我只想看你平平安安的睁开眼睛,这样饿死我都是值得的。”
商先生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向来都是风流倜傥的桃花眼中是孩子一样单纯的光芒。
商太太继续说:“你快要把我吓死了!我听说你忽然晕倒,我听说你正在抢救,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她说着心有余悸的打了一个哆嗦。
商先生握着她的手再放到唇边亲了亲:“你看,我不是醒过来了么?更何况我的月月最坚强,即便我真的没有醒过来,你也会好好地对不对?你要看清我是谁,不要被那些过往忘不掉的东西骗了。”
商太太忽然沉默,她一只手握在商先生手里,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及膝的裙摆,一双眼睛雪亮雪亮的看着他。商先生被她盯的心里有些发毛,咳了一声问:“怎么了?”
“商远。”她叫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商远。”她咬了咬下唇:“我看得清你是商远,也分得清你不是南瑾言!可是我害怕,我害怕你会离开我!”
“商远,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才是我的亲人,我的骨血至亲,一定是你,也只能是你?”
“你曾经那么说,说得信誓旦旦,可是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我还有力气再去爱上一个人!”
“今天他们说你在抢救,我从走廊的这头找到那头,可是我找不到你,我什么依靠都没有。”
“商尚在我身边,他看着我,那么张惶,我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骨血相连。没有办法隔断,即便什么都不说出口,也可以感受到彼此的痛苦和牵绊。他身上流的是我的血,也是你的血。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是一家人,是真正的骨血至亲。所以,商远,我什么都可以没有,却惟独不能没有儿子和你。没有了你们,我没有办法活下去。”
被点到名的人有些受宠若惊,孩子气的伸手去捏自己的脸,却被商太太一巴掌拍下去。他抱着被打的手边叫着痛边笑眯了眼。
商太太揪了揪商先生的耳朵,贴近小声说:“商远,……”
商先生没有听清,问:“什么?”
商太太迟疑了一下,再说:“……”
商先生还是没能听清,又问:“什么?”
商太太瞪眼,揪起人家的耳朵大声说:“我是说你以后按时吃饭,充分休息,作息规律。如果再莫名其妙的胃出血,看我怎么收拾你!”
商先生很无辜的“哦”了一声,眨巴眨巴漂亮的桃花眼。
商太太禁不住美男计的诱惑,果然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商远,我爱你!”
商先生窃笑起来,得寸进尺:“有多爱?”
商太太摊摊手,很大方的解答:“反正没有爱他深呗……因为我决不允许你离开我,决不原谅许你欺骗我;你这辈子就只能对我好,只能疼我一个人,要相信我,还有,不许帮着商尚那小子欺负我!”
商先生为难的说:“现在还来不来得及退货?”
商太太忽然炸毛,扑上床去捏车商先生的俊脸:“想退货?门都没有!商尚都这么大了你要找谁去退货!”她叫嚷着却被商先生一把抱住,压在嘴唇上轻轻亲吻。窗外华灯霓虹,到处都是喧嚣的人流声。唯独这里这么安静,安静得连彼此的心跳都听得到。月光如水流泻进来,他说:“月月,我爱你,一辈子……”
商大总裁出院后被商太太勒令严禁加班,一时之间公司上下欢欣鼓舞,热情高涨。
商大总裁彻底休闲下来,闲来无聊和儿子玩大富翁以资娱乐。
小商尚屡战屡败,信心受挫。于是提议周末用该去看看上次因为突发事故没有看成的干爹牌愿望树。
商大总裁和商太太觉得这个建议很可取,择了个周末全家出发。
商尚很没有节操的对着他干爹的许愿树要了无数机车模型,要完了兴高采烈的直奔冰激凌店调戏服务生。
商大总裁和商太太对望一眼,更没有节操的把儿子辛辛苦苦埋进去的愿望纸条全部挖了出来,换了另一张放进去。
离开前,商大总裁牵着商太太的手问:“埋的什么?”
商太太持保密态度。她不说,却自己偷偷地笑起来。商大总裁看着惊悚,火速回头跟儿子商量起午饭是吃麦当劳还是必胜客,只剩商太太一个人还沉浸在愿望的美梦里不能跳脱。
一段日光落在手心三吋长……一吋能许一个愿望……
她的最后一个愿望——
请保佑所有她深爱的人们永远幸福,请保佑所有的爱可以地久天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