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岳山上的藏经楼,集纳了数不胜数的典籍文卷。其中有道家经典、仙家功法、炼药丹方、御器秘籍……种种分类,数不胜数,更涵盖了三教九流、各门各派的杂谈广论。
这些卷帙浩繁的经文由太一派建派数百年来无数真人弟子搜罗而来,是这个世界上相当一部分顶尖修仙者所留下的智慧结晶。
当然,对于太一派的年轻弟子来说,其中有不少内容显得佶屈聱牙。也正因如此,这一摞摞神秘的黄卷也吸引了许多好奇心强、求知若渴的弟子前来遨游书海。
林封便是其中一份子。山中的清苦生活,让他养成了读书的好习惯。
他将藏经楼视作一个珍贵的宝库,闲下来的的时候,不时来这里捧一本书来看,既增见识,又能解闷儿。
他小的时候读过几天私塾,因此识得不少字。因为生在山村,按理说发奋读书,一心考取个功名,这是头等正经的大事。
然而生病毁了这条路,以自己的病体进京赶考,十有八九要把这条小命都要丢在路上。于是读书一事,便就此作罢。而来到这太一派中,读书也不再是一件功利的事情了。
闲话少提。这一天,他来到藏经阁,却是有别的目的。这两年来,他靠修炼那无名剑法,渐渐地身体健康起来。
然而无可奈何的是,自己天赋有限,练功时实在无法灵活调动体内的气,因此法力依然少得可怜。
在禀告了师父碧云之后,他得到了师父的允许,可以自行去藏经阁的功法之中另选一样,作为导气练气的法门,以辅助太清功的修炼。
他得到这个允许之后十分高兴,登上藏经楼的最高层,在那一排功法秘籍里找寻起来。
然而在这层层叠叠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功法,林封一看便犯了难,该选哪一个呢?
他信手取出一卷,书架上顿时显露出一条空隙,在这空隙之中,他忽然瞥见一个女子的脸庞。
那女子低垂臻首,眉黛青山,瞳剪秋水,几根青丝拂在她琼脂膏玉一般的脸庞上。她的视线正盯着下方,一手托住粉腮,作沉思状,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面前站了别人。
林封一时看得呆了,许久才心念一震,反应过来自己的无礼。
他方看清眼前的人,惊讶地道:
“向师姐?”
女子闻声愕然,在藏经楼顶层沉沉的日光中抬起头来,一挽秀发,恍若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这清丽出尘的模样,不是向淑妍又是何人?
她看到眼前的林封,先是一怔,接着迟疑道:“……林封师弟?”
林封笑着点点头。
向淑妍一双美目盯着他道:“好久不见,你变得判若两人了呢。”说着从书架那边走过来,上下打量着这个长身玉立的少年。
被向淑妍认真看着,林封有些手足无措,赧然一笑道:“我陪师父住在翠萍峰上,少有机会来往诸峰,与同门见面。这下倒是让师姐吃惊了。”
想起她方才凝神想事情的光景,又见她手里拿着一摞书页,便问道:
“师姐是来找丹方的吗?那日的灵草好不好用?”
向淑妍无奈道:“唉,灵草是很好的,我回去便到炼丹房去,依方开炉练了几颗清露丸出来,没想到丹药炼得很顺利。可惜对我进境毫无用处,我便来看看有无其他的丹方。”
她接着道:“你呢?清儿师妹每次找你玩过回来后,总跟我说起你,说你炼那太清功也很不容易,想必你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林封点头。
向淑妍黯然叹口气道:“我想也是。果然咱们身有凡人血统的,修行之路要困难百倍。”
向淑妍的血统也不好,林封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奇道:“哦?原来向师姐也跟我一样?”
向淑妍点点头道:“嗯。我不是经试灵大会选出来的。我出生在长安城中,凡人所说的‘武林’中的一个帮派,那种地方大家总要互相打架,跟对头打,跟自己人也打,必要争个你死我活。后来有一次打得厉害,我的家人都被打死了。幸亏师父路过,见我可怜,便将我收留下来,带我回山,收为弟子。”
林封听了她的身世,也是一段很惨痛的过去,忙抱歉道:“对不起,师姐……我、我不知道你还有这样一段伤心事。”
向淑妍满不在乎地道:“那也没什么好伤心的。那时候我尚在襁褓中,还不记事,这些事情完全没有印象,都是后来师父同我说的。我先前只是感到奇怪,大家有什么话不好说,以致于刀兵相见,最后弄出人命来。后来在山上读了些书,才渐渐明白一些人世的道理……”
她听闻林封也练功不易,起了同病相怜的感情,便道:“不说这个了。我手上的清露丸正好还剩了几颗,我已筑基了,服它无用。但是对你来说想必还有功效,你就抽空来取去试试吧。”
林封听了有点不好意思,忙出言拒绝道:“不行。师姐,你炼丹不易,我怎么能白受你的东西?”
向淑妍劝道:“别客气了。反正我留着也是无用,不如给了师弟你。这清露丸用几种灵草捣就,又加了数滴清晨的露水,饱吸天气灵气,才得以炼制出来,服下必对你练功有好处。”
林封还待说话,忽然听到一个惹人生厌的喑哑嗓音,从一座书架后传过来道:
“向师姐有什么仙丹要下赠?怎么能忘了我这个师弟呢?”
只见谢逸飞从书架后转出身来。
两年过去,他依然是那张俊俏的白脸,头发梳得极为整齐,一袭白袍也颇显英挺。只不过因青春发育的缘故,嗓音已不似之前的清脆,而是沾了一点粗哑。
谢逸飞扯起嗓子,油嘴滑舌地道:“师姐的甘霖,怎么只恩泽这小杂种一人?这可真不公平!何不让小弟也来沾沾雨露?”
向淑妍听他故意拿腔拿调,偏将正话歪着说,语气甚为轻浮粗鲁,心里一阵硌硬,秀眉微皱道:“谢师弟,你别来打马虎眼。你进境之快,不久将要筑基,又何须服这清露丸?是药三分毒,对你这天资来说,吃了有害无益。”
谢逸飞听了这话,仍要强道:“虽是这么个理,但这么好的丹药给这小杂种吃,始终是牛嚼牡丹。”
向淑妍生起气来,粉面覆霜,嗔道:“你不要口无遮拦,骂得那么难听,你骂林师弟是杂种,岂不是也在当面骂我?平日成长老是怎么教你的?爱同门、敬师长的道理全抛到脑后去了?”
谢逸飞似乎很是畏惧自己的师父,不自在道:“师姐,你少搬出我师父来压我。你便专宠你那林师弟去吧。没想到你们没见上几次,竟穿到一条裤子里去了。”
说着转身一拂袖,便想要离开。
“慢着!我还有话问你。”向淑妍出声道,“平日总不见你用功,今日你跑到这藏经楼干什么来了?”
“哼。”谢逸飞道,“没什么!”说完便扬长而去。
向淑妍看他身影离开,叹口气,又一看林封,见他神色略有不忿,显然也是在生气。
向淑妍道:“我看他恐怕是来找你的。“
“找我?”林封一惊,心想这谢逸飞平素虽看不起自己,两人却从来没什么交集,自己也从来未顶撞过他。他为何会特意来找自己?忙问向淑妍此中缘故。
向淑妍道:“我听岳师兄说,他那日给后辈讲功课时,查验过谢逸飞的功力,发现他已到瓶颈。修行之人练功至瓶颈,本是常有之事。这时候继续苦练,恐怕没有多大效果,便须出来透透气,碰碰机缘,说不定就能一下突破。”
林封苦笑一声,道:“啊……那他就是挑了我,来做他的机缘?”
向淑妍被他逗得噗嗤一下,掩嘴轻笑道:“话也不是这么说。只是这小魔头跋扈惯了,只要闲下来,便要去惹事情。比他修为高的他不敢招惹,那么只好去欺负一下那些后进。藏经阁哪里是他平常会来的地方,我猜他是专门跟着你进来,要与你胡闹一番。”
林封道:“怎么他这样子,众长老也不会生气?”
向淑妍道:“都是些弟子们缠夹不清的琐事,成长老不发话,我们也不好说什么。我看他晃荡了好几天了,咱们同门还是要以和为贵,大不了你遇到他便躲得远些。别去吃这个暗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