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太子冉基回都城遇刺,卫天加派守卫严密防卫,太子的随从则跟随太子在清池阁住下。
冉照由卫青莲引到清池阁时,见冉基正在清池边看着池中鱼儿。他神色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冉照笑着走上前,拍了拍冉基的肩道:“大哥受惊了!”
冉基收了思绪,随之笑道:“可是父皇让你来接我回去的?”
冉照颔首:“幸有卫大人将行刺之事瞒住了父皇,只道是你来卫府看望卫大人耽搁了时辰。”
当今皇上身子有恙,抱病在床已久,朝中政事渐渐都由冉基接管,冉基虽贵为太子,心中却向往寻常百姓的平淡,是以每隔一阵子,都会化作百姓模样偷偷出了宫去,在外面小住几日,只由亲信在暗处保卫自己,从前从未出过任何差池,可这一次却……
冉基心中思绪万千,却明白此时不便让外人知晓,事中蹊跷只能有自己慢慢去查。对于卫天将遇刺一事瞒住皇上,他心中亦是赞同,继而开口道:“父皇病重久已,此事处理甚佳,有劳卫大人了。”
“大哥,可看清刺客是何身姿?”冉照虽知此时提及刺客实为不妥,然昨夜之事今日当历历在目,若能将刺客外貌说出一二,他也能安排人手,缩小范围查下去。
冉基忆起昨夜,他阅人无数,单从身形上看此刺客必为女子。她在对自己下手之前必是不知自己身份,可给她任务的人是明白的。只可惜在黑暗中他只知她是女子,只记得她一双剪水双眸。他微微摇了摇头,凭着一双眼定是找不到刺客。
冉照眼中划过一丝失望,冉基精于谋政,却武艺不高,否则又怎险些被刺客所杀,他沉了几分目光:“等你回了宫里,我教你习武防身,会点武总是好的。”
冉基勤于政事,故而对几个皇弟皇妹都有些疏远,冉照却因为皇上的缘故经常与冉基会面。
冉照医术甚好在,宫中已人人知晓,是以皇上的身子近年来一直由冉照亲自调理。
前几年皇上还能处理朝政时,许是预料到终有一日会重病卧床不起,总将冉基叫在床榻边看他批阅奏折,冉照只比冉启小半岁,两人在皇上熟睡后时常把酒相聊,关系自是比其他兄弟姐妹亲近些。
对于政事,冉照没有冉基那样的雄才谋略,却也能明白其中一二。他也知冉基遇刺并非是巧合,定是行踪被人透露了去,好在知晓冉基行踪的人不在多数,顺着线索慢慢查总能将背后主手找出来,可眼下当务之急,应是要冉基学些防身的本事。
冉基明白冉照之意,明白学武并非一时半刻便能了解其中门道,却不忍拂了他的好意,笑着应了下来。
卫青莲眉眼温柔,静静看着兄弟二人相谈,一直默不作声,忽然拿着手中帕子捂口微微咳嗽几声,脸色有些苍白。
冉照闻声去看,发现卫青莲气色不好,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想来是昨夜受了风寒才引起的咳嗽。他正欲嘱咐她找大夫拿些药来调理身子,然才张口便听见身后冉基愧疚道:“姑娘救命之恩冉基无以为报,如今你又因我受了寒,实在是……”
“太子殿下说的是哪里话,昨夜途径香山不知您是何身份,是青莲无能让那刺客逃了出去。若知您是太子,青莲便是舍命也要与那刺客搏上一搏,就是要不了她的命,也要让她伤了身子,这样日后要查出她倒是不难的。”卫青莲咬牙,带着些悔恨道。
想起昨夜她因救自己性命而受了伤,冉基面带愧色,继而又开口问道:“你身子伤着了,怎还出来走动?那刺客下手狠毒……”
“你受伤了?”不待冉基将话说完,冉照忽然开口问卫青莲,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得急迫。
卫青莲轻轻摇头,轻声道:“不碍事,习武之人受点伤乃家常便饭,青莲早就习惯了。”
冉照浑然不信,直视着她,似是在等她亲自说出哪里伤到了。
卫青莲却紧咬住唇,不愿说出受伤之处。
见状,冉照微微蹙眉,在她身后又道:“伤在哪里了,严重不严重?不许再瞒着,受罪的最后还是自己。”
卫青莲见冉照对自己十分关切,只好诚实回了他。昨夜卫清歌的鞭子落在她身上,让她疼痛难忍,但在冉基面前她只好装作沉稳。她将衣袖掀开,只见腕上因从半空摔下来擦到硬石所致的伤痕触目惊心。
冉照与冉基二人见之,眸中皆划过一丝心疼之色。卫青莲心中欢喜万分,却得体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我昨夜救下的可是太子殿下。早就听二殿下口中听到,太子殿下为南樑国做了那么多事,我真开心救的是你。”
冉基甚少与女子有过接触,平日里只与奏折和官员打交道,是以见卫青莲这番模样,只觉此女子乃英雄豪杰。只可惜今日必须要回宫面处理政事,否则他倒是愿意与她多相处一些时日。他看了看天色,是该回去批阅奏折了。
卫青莲在未遇到冉基之前,就已掌握他的生活习性,是以当冉基抬头望天时便知他欲要回宫了,只是因自己昨夜救了他的命,故而不便提出离开。既然爹要她在他面前做一个女中豪杰,她也乐得于此,遂开口笑道:“太子殿下回了雁城,必是要有政事要忙的,而二殿下亲自前来,必是要护送你回宫,青莲就不挽留了。”
冉基似是有些不舍,冉照见状笑道:“大哥何须伤感,青莲姑姑是荷妃,时不时要在宫中与荷妃小住几日,待她在宫中时,你与她倒是有许多机会再见。”
冉基似是因冉照这番话看开,跟着笑道:“这倒是了。”
此刻时辰已晚,若按以往,冉基已是在处理朝政了,他又看了一眼卫青莲,这才随着冉照一同离开了清池苑,住在清池苑的侍卫亦是跟着一起离开。
卫天在门口等候已久,在冉照来卫府时,卫天便知他是要亲自接冉基回宫的。卫天在站在门口,见向冉基与冉照二人,当即露出一脸愧疚之色,走向二人连连道歉,雁城之地是他管辖之地,出了这样的事他难逃其咎。
冉基处事师从于皇上,但凡南樑国哪个城市出现强盗刺客,他总会当机立断,将管辖的大臣处以罪责。因此南樑国这几年日日笙歌,太平盛世。
可如今在天子脚下的雁城,却让他亲眼目睹了一桩此刻行凶之案,还险些要了他的命。在卫青莲面前他只是一个被她所救的男子,而在卫天面前,他便是代父皇处理朝政的人。
面对卫天他面色如铁,按他以往的出事抉择,卫天确实难逃责罚。
卫天立刻拜了下去,连连道歉。
冉基视作不见,却在余光中看见卫青莲满眼是泪,似是不愿见卫天这般为难。
冉基轻声一叹,上前扶起卫天:“雁城之事,你的确有罪,然你的长女却又机缘巧合救我一命。这次我便不追究了,但但日后雁城再有此事发生……卫大人,可别怪我下手无情。”
卫天似是对冉基能作此决定大出意料,当下指天为誓,要勤于治理,让雁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冉基只微微点了点头,与冉照一同出了卫府。
卫青莲随卫天站在一起,眸子里流露出一丝不舍,冉照似是察觉卫青莲的目光,回头去看她,却见她一直在看向冉基。
他碰了碰冉基,让他也回头去看,面对卫青莲不舍的目光,冉基只微微一笑,坐进了马车内。
车夫待冉照也进去了之后,朝着马一扬鞭子,马扬起马蹄哒哒的朝宫中方向跑去。太子的随从亦是小跑着跟了上去。
待冉照一行人彻底离了卫天的视线后,卫天再无方才那种毕恭毕敬、唯唯诺诺的姿态,冷着脸跟卫青莲道:“跟我回房。”
卫青莲对卫天一向又敬又怕,又加上昨日卫天对碧溪施了惩罚,她心中忐忑不安。故回去后,喏喏开口:“爹。”
卫天见不得卫青莲这幅样子,冷哼一声,端起手中的茶饮下了肚,看了一眼屋内的侍女,这些侍女皆是卫天一手培养起来的人,心中皆是明白,此刻卫天要与卫青莲单独相谈,最后一个侍女出了门后,门被轻轻合上了。
此时,屋子里只剩下卫青莲与卫天二人。通常只有在卫青莲做得不好时,她才会被卫天留下,可是这两日,她认为做的已经很好了,至少让太子冉基已对她上了心,她要拿到冉基的心,自是比卫清歌拿到冉照的心要容易多了。
思及此,她不由脱口问道:“爹,难道我做得不够好吗?”
卫天转过身面对着卫青莲,怒其不争道:“你急功近利,怕是要坏了大事了。早知如此,我倒不如叫卫西荷来,总比你要强上一些。”
卫青莲听不明白,以为他是在责备自己没能让冉基对她上心,问道:“你从未让我接触过冉基,我又怎能瞬间让冉基看上。如今能让他对我刮目相待,也实属不易……”
“就是你太急功近利,才会坏了我的计划。”不待卫青莲的话说完,卫天就打断了她,“冉基心思比冉照更为细致,所以我才让你之前与他没有任何接触,昨夜你就不该告知他你是我卫天的女儿,他已是认清了你的容貌,你又救了他的命,他回了宫中后若是对你念念不忘,必会找画师将你容貌画下来,再去找亲信寻你。”
“倘若他将我忘记了呢?”卫青莲喃喃问道,她以为自己是明智之举,可在卫天看来却不尽然。
“倘若他忘记了你,你再几日之后要进宫选秀,必是能与他再见。你本就长得美,又是他恩人,他待你自是与那些女子有所不同。”卫天看着一脸茫然之色的卫青莲,不由气从中来:“我为你做了这么长的铺垫,你却让我如此失望。”
卫青莲被卫天如是说,心中难免不快,却又不敢表现在面上,只低着头默不作声。
卫天撇了她一眼,知她心中所想,又开口道:“好在你为他受了伤,倒也抵了些你的不足之处。伤势怎样,让为父看看。”
被卫天关心,卫青莲心中才好受了些,知他最不喜人娇生惯养,只摇了摇头:“没事。”
卫是知道卫清歌有些本事,昨夜就听卫邙说卫清歌将卫青莲打伤,她从小在卫府长大,身边的人除了他都将她好生哄着,自是吃不得多少苦的,如今她说不疼,倒是在讨好他了。
卫天开口道:“既是不疼便回去将武艺再多练练,以后才不会吃亏。”
卫青莲看向卫天,心中只觉得委屈:“爹,卫清歌从小就在山上习武,可我除了练武之外,还要学习琴棋书画,武艺自是不如她。我知道你偏袒卫清歌,我不管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不如她的。”
卫天微微皱眉,有些不快:“你若不是我亲女儿,我怎会花大把心思培养你,你虽不在山上练武,可我也找了名师亲自教你。我不要你做一个杀手,你不需要那么高的武艺。”
“可是昨天我被卫清歌伤着了,若是我比她强,我怎会那般丢人现眼。”卫青莲提及痛处,泪水簌簌而落。
卫天却对她的哭泣视而不见,眯着眸子看向卫青莲:“卫清歌为什么会伤你,若不是你想取她性命,她会将你打伤?”
卫青莲愣在原地,眼前的男人是她的亲生父亲,可他只要在卫清歌的事情上就从来没有向着她,有时候她会怀疑,自己才是被收留的那一个。
“青莲,今儿个我就把话说明了,不要再跟卫清歌暗暗较劲,也别在我面前玩弄心思,在你来我这告状的时候,我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调查的很清楚。”卫天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又道,“卫清歌不是我亲生的,我对她好,自是她对我有用。可你不一样,在你没有犯错的前提下,我自是会对你好。去吧,这些日子好好休息便是。”
卫天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卫青莲也只好应了声是,出了门去。
然才出了门,便见院子里卫清歌与卫邙二人站在桃树底下,她方才被卫天教训了一顿,心中难免不快,又想起卫邙昨日也教训她,她这两日受了这么多的气,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卫清歌。
卫青莲忍下心中怒气,走到卫清歌的身边,在她耳边轻声笑道:“不知被爹算计的滋味如何,想来爹真的是疼我呢,牺牲你来成全了我,你最好祈祷不要让冉基知道你是刺客,否则……你怎么可能得到冉照的心呢?”
卫清歌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并不理她。
卫青莲自讨没趣,哼了一声向院外走去。
卫邙自是看见卫青莲挑衅,却是充耳不闻,只道:“我们进去吧。”
卫清歌颔首,随他一起进了门去。
见卫清歌进来,卫天指指他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待卫清歌坐下之后,卫天又亲自为她沏了杯茶。
卫清歌接过茶,闻到淡淡的清香,是她极为喜爱的茶,她轻声道:“谢谢爹。”
卫天轻叹一声,似是对昨日卫青莲所作所为感到不满,思了片刻,方才说道:“昨夜青莲做得不对……”
卫清歌将手中的茶捧在手心里,轻轻对卫天说:“我没有怪罪她的意思,我回了府上,武艺比她好些,她心中不平在情理之中。”
卫天极为满意卫清歌的这番话,这才对卫邙开口道:“时辰不早了,你带着她去见她生母吧,路程有些远,今日就不要回来了。清歌才回雁城,你带她这几日在城里好好转转,待选秀前夜回来便好。”
卫邙应了声,卫天便让二人退了下去。
卫清歌随卫邙一道出了府,门外马车已有人备好,卫邙与卫清歌同坐车内。自从昨夜二人在山中分道扬镳后,卫清歌便决定不再理睬卫邙,故而闭目假寐。卫邙只将帘子掀开,看着一闪而过的风景。
路过集市时,卫清歌忽然听见马车外传来的叫卖声,她叫车夫停下马车,一人去了集市。
不多久,她就回来了,卫邙见她手中拿了盒玫瑰酥。也不知是怎的,忽然想起这糕点是她在山上最爱吃的,那时候他们两人还没有决裂,她总缠着他偷偷下山去买给她吃。他看着窗外,随意开口道:“我身上带的银子,够我们饱腹,玫瑰酥可吃不饱肚子。”
卫邙开了口,卫清歌却仿似没有听见,只抱着玫瑰酥继续假寐,就在卫邙以为她不会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只听卫清歌开口道:“这是我娘喜欢吃的。”
卫邙知她闭着眼不看他,这才转过头去看她,见她满脸的落寞,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也不再言。
马车一路前行,很快穿过了集市,许是到了郊外,倒是能听见蝉鸣鸟叫的声音,细细去听甚至能听见潺潺流水之声。
卫清歌看着眼前景色,不由想起曾在山中习武的时光,那时候她尚且还算自由,过了一段欢乐日子。
那些日子对她来说太过珍贵,每每回忆,都会叫她高兴。她掀起帘子,叫车夫放慢些。又掀开马车另一边的帘子,看起了风景。
微风吹进了马车,将卫清歌的发丝吹的有些凌乱,卫邙闻到卫清歌发上的淡淡清香,微微皱了皱眉,将自己这边的帘子放下来。
清香淡去,卫邙这才稳了心神。活在世间,卫邙不喜能扰乱他心神的东西。可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个人就在自己眼前……
可他的心事终究不能宣泄太多,卫清歌玲珑聪明,决不能让她看出任何端倪。他索性闭了眼休息,压住纷扰心绪。
这两日卫邙未曾睡过好觉,是以很快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色已晚。
见他醒了,卫清歌只指了指他身边的干粮,又转头去看帘外的星子了。
卫邙拿起干粮吃了几口,又喝了些水,问车夫还要走多少路,听闻还要翻一座山时,他脸色阴沉了几分。似是没料到卫天会将卫清歌的母亲送到这么远的地方。
卫清歌见卫邙脸色不好,开口笑道:“若是你放心我,大可以现在回去,我没有让你跟着我。守在娘身边的那些人必不是泛泛之辈,我也难逃爹的手掌心。”
卫清歌要么一直不开口,要么开口就句句带刺,卫邙不欲与她说话,继续闭目养神。
卫清歌冷笑了两声,又恢复了沉默。
也不知又过去了几个时辰,马车终是停了下来,卫清歌下了马车时已是面色苍白,卫邙知她甚少远行,不习惯舟车劳顿,正欲上前扶她,却被她一把打开了手。
她这般拒绝自己,邙见不由升起怒意,却见她忽然扶住一颗老树弯着腰吐了起来。
卫邙心中怒意瞬间了无踪影,走上前,轻轻着拍着她的背,卫清歌狠狠盯着他,极为不满他的碰触。
卫邙丝毫不在意她的怒视,将水递了过去:“你娘见到你这般憔悴,定会以为你过得不好,你想让她这样认为?”
卫清歌这才没有再拒绝他的好意,接过他递来的水,猛喝了几口,又在树下小息片刻,待身子好些后,才与车夫一道往前走。
离马车停下的地方再往前走百十米,就有一处山谷,山谷再往里走一小段路程,前方豁然开朗,有一处宅子依山而建。因是初春,山间桃树均已开花,放眼望去,这桃林约莫有十里。
夜风扶过,桃花香让卫清歌都要醉了,她踩着满地的落花继续朝那宅子走去。
宅子的门口站着身穿粗布衣的老仆,手里提着灯笼似是在等着什么人。见卫清歌来了,脸上露笑容,忙上前将卫清歌扶住,亲切道:“小姐可是回来了,夫人盼了很久呢。”
卫清歌由着老奴将她迎进院子,正房的门此正开着,有侍女进进出出的忙碌着,只听老奴扯着嗓子喊了声:“薛夫人,小姐回来了,快别准备了。”
随着老奴话毕,一位身穿湖水蓝色长裙的老妇人从屋子里走出来,一见到卫清歌,眼泪就流了下来。
卫清歌看着来人,多年不见,她竟是比从前要年轻多了。想来卫天并未有亏待过她。
见着来人哭,卫清歌却对来人笑:“娘。”
只一个字,让薛夫人捂住口嚎啕大哭,卫清歌急忙上前搀扶住她。
老妇人哭着哭着,忽而张口骂道:“当年故乡洪涝,淹死了那么多人,你爹为让你我活命,只身死在大水里。这么多年我都在想,莫不如随你爹一同去了,你只将我留在这金丝笼中,过着你的大小姐日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没有良心的。”
卫清歌听着薛夫人的话,暗暗猜测卫天并未将自己实情告知与娘亲,否则凭着娘亲的性子,怎么也不会同意自己做卫家的棋子,遂对薛夫人的责怪并未反驳,只随着她往屋子里走,一路赔着笑。
薛夫人见卫清歌带着几分心虚的笑,以为被自己猜中了事实,更是气自己养了个不孝女,她抡起手中的拐杖朝女儿身上打过去,卫清歌却不躲不闪任她打,老妇人一边打一边骂:“我早早就跟你说过,我不要荣华富贵,不要金银满室,我只要咱俩能在一起好好生活,看着你以后能嫁个好人家,可你倒好,偏爬了富贵人家不回头。十年了,整整十年,你才回来看我一次。你对得你爹吗,对得起我等你十年载吗?”
她也想如娘说的那样过一生,可她有的选吗?
卫天在收留她的时候就把话说得很明白,要么离开,要么留下做他的杀手。她那时还小,不知道杀手是什么意思,却也明白是一条不容易走的路。
可她必须要留下来,因为要救娘的命,因为她也想活着。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让娘亲朝自己身上打,再也无法忍住心中悲伤,却撇过头,不让娘亲看见自己眸子里的泪水。
卫邙站在院子的门口,似是看见了卫清歌眸子里的泪,开口笑道:“薛姨。”
薛夫人气喘吁吁地看向门口的卫邙,因是隔了太多年没有见过他,竟是认不出人了。她问:“你是谁?”
卫邙笑着走上前,将她的拐杖不动声色的拿了过来,放在了一边,将她扶进屋子坐下,这才道:“我是邙儿啊,卫天的长子。薛姨不记得了?”
关于卫邙,薛夫人倒是记忆深刻的。当年逃亡至雁城,是卫邙将她们带到卫府,请卫大人将他们留下。
倘若不是卫邙,他们也许有命逃了故乡,却没命继续活下去。
忆往昔,薛夫人急忙让卫邙坐下,又命侍女奉了好茶招待。
卫清歌见薛夫人不似方才那般生气,脸色也好了许多,试着开口道:“娘,我给你带了玫瑰酥……”
卫清歌将白天在集市上买的玫瑰酥呈给薛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薛夫人看眼眶有些红的卫清歌,面色有些动容,却依旧冷着脸道:“拿走,谁要吃你买的东西。”
卫清歌低垂着头,嘴微微张了张,却终究一个字也未说得出口。在她来的时候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确实不是一个好女儿,没有做到一天女儿该做的事,所以娘不接受她的玫瑰酥是合情合理的。
她一遍遍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心里就是说不出的难过。她这些年来的努力是为了什么,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呢?
“薛姨,这茶怎这样香啊,还有么,能再来一杯吗?”卫邙轻快的声音传入了卫清歌的耳际。
“有,你想喝多少都有。”薛夫人的声音里带着些亲切,那是今天对她不曾有的。
卫清歌的手一直举着玫瑰酥,沉默着。
薛夫人又给卫邙沏了杯茶,拿过一块玫瑰酥放在嘴里尝了尝,轻声一叹:“什么东西吃的久了,难免都会厌倦。”
卫清歌收回玫瑰酥,站在薛夫人身侧,不再开口。
薛夫人与卫邙多年未见,相聊甚欢。
不知过去多久,薛夫人起身朝屏风内走去,过了一会儿又叫卫邙与卫清歌进去。
进了屏风后,卫清歌看见满满一桌子菜,都是她小时候爱吃的。她盯着薛夫人,眸子里里有了些笑意:“娘。”
薛夫人脸色有些不自在:“吃吧。”
卫清歌与冉照二人一天都在赶路,未曾用膳,面对满桌饭菜,二人吃的狼吞虎咽。
薛夫人面色渐渐柔和,不断嘱咐二人慢些吃。
卫清歌吃着吃着,却忍不住哭出了声,这是自己熟悉的味道,饭菜是娘亲手做的。她就知道娘心里还是有她的。她大口吃着碗里的饭,嚷嚷着好吃极了。
薛夫人看着多年未曾谋面的卫清歌,见她哭的样子,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略有所思。
待饭用毕,薛夫人又命人收拾了一间上房给卫邙,让卫清歌与自己同塌而眠。
卫清歌睡在薛夫人身边,竟是觉得安心极了,她抱了抱薛夫人,轻声道:“娘,这次回来我会多陪你几天。”
薛夫人挺直的背脊僵硬了片刻,翻过身看着卫清歌。
摇曳的烛火照得薛夫人的眸子亮如珍宝,卫清歌有些不敢去看薛夫人的眸子。薛夫人心思十分细腻,她怕被薛夫人看出破绽。遂起身欲要灭了烛火,这时薛夫人却轻轻按住了她的肩。
卫清歌静静看着薛夫人,不言不语。
薛夫人轻抚卫清歌的面颊,低声了叹几叹:“若真是贪图富贵荣华,又怎会瘦成这样。”又拉起她纤细的手,带着些心疼的口气道:“你定是过的不容易,这手都生了茧了。”
“娘,身在大户人家,免不了勾心斗角,学点本事防身总是好的。您是不知道,如今我有武艺在身,已是足够能自保。倘若哪天有人要害我,我才有本事防身不是。”
薛夫人脸色诧异:“怎会有人要害你?”
卫清歌微微一笑,柔声道:“只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啊,娘,您当年不是教我要防患于未然吗,如今女儿做到这点了,你该感到高兴啊。”
薛夫人将信将疑。
卫清歌笑着起身将烛火熄灭,依偎在她身边,撒娇道:“娘,虽然我跟你有太久没有见面,可是每天睡觉的时候都会看到你,你跟我想的一模一样……”
薛夫人摸着卫清歌的发丝,哽咽道:“娘刚刚打疼你了吗?”
卫清歌摇了摇头:“娘是把我当作女儿才打我,要是你不打不骂,我才真的害怕。娘,这个世界上就剩下咱俩相依为命了,你不能不要我啊。”
薛夫人点头应允,卫清歌自从回到卫府后都未曾好好休息,如今在薛夫人身边,倒是困意很快来袭,很快就睡着了。
薛夫人见卫清歌睡去后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想起她在吃饭时的狼吞虎咽,总觉得卫清歌这一趟回来有些不对劲,似乎是将那顿饭当做最后一餐。她蹑手蹑脚的起了身,穿好衣衫,轻轻离开。
卫清歌睡眠一向清浅,在薛夫人起身时她就已是醒来,遂穿了衣衫一路跟随。见薛夫人轻扣卫邙的门,不久后,卫邙开门,将薛夫人请了进去。
卫清歌想了想,终究还是走上前,靠近门边听屋内二人谈话。
“邙儿,你与他们是有一些不同的,你能跟我说说清歌这些年都做了那些事吗?”
说话的人是娘,卫清歌靠听着薛夫人对她的关心,她并不担心卫邙会说不该说的话,因为卫家需要自己这颗棋子,若是此刻坏了能牵制住棋子的东西,那棋子势必不会听之任之。
卫清歌抬头看向夜色的那一轮月,只觉得今晚的月是她此生见过最圆最美的。
她听见卫邙笑声朗朗:“清歌自小要强好胜,学什么总是要做到最好。六岁那年她忽然见到街上耍大刀的杂技师傅,就嚷着要爹将她送到山上学武……”
卫清歌听着卫邙的谎言,脑海中不禁想起六岁盛夏那年的光景。
她被卫天安排去集市玩耍,一路上给她买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卫天问她想不想让她娘过上好日子,她手里还拿着一个糖人,刚吃了一口,就看见卫天眼里闪过的算计。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那时候就知道那一趟出门必是有目的的。
回来后她遵从卫天之命,告诉薛夫人想去学武,然后一别十年。
卫清歌伸出手戳破窗户,见薛夫人思绪万千,好似那些说辞并不能够让她再相信了。她忽而急促道:“我生的女儿,我到底是知道些她的性子的,这些年她总给我写信,说她过的很快乐,但快乐不是说出来的,今天看到她第一眼,我就知道她过的并不好。”
薛夫人所言与卫邙想的有些出入,但很快反应过来,继续笑道:“薛姨有所不知,清歌只是最近不快乐,她……”
薛夫人忽地将茶杯摔在地上,置气道:“我不管清歌与你卫家做了什么交易,可我只要清歌自由的活着。我知道她不自由,我只问你,要做什么才能还清歌自由。这些年,你卫家送来的钱财我一分未动,我在这里未曾离开,只是因为我知道,只有在这里,清歌才能找到我。”
卫清歌紧紧捂住口,这才让自己发不出声来,娘愿画地为牢自囚十年,只为等她归来;她却拱手终生自由,只为给娘一个安生之所。
卫清歌见卫邙站在原地不言不语,她知道他是不知要说什才能圆谎了。而娘在气头上未曾发觉卫邙的失态,若是反应过来……她不能再想下去,一把将门推开,任脸上还未干涸的泪水尽数落下。
薛夫人看向卫清歌,既然已被她撞见,她也无甚好隐瞒的,她看着卫邙道:“邙儿,你是卫家长子,说话总有些分量,如今我已经等到清歌,你可愿让我们离开?”
卫邙并不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清歌,声音渐渐柔了下来:“清歌,你想不想跟薛姨走?”
卫清歌正欲摇头,手腕忽然被薛夫人紧紧抓住,薛夫人将她的衣袖移至高处,痛声道:“你还想骗我?”
卫清歌目光顺着薛夫人的视线看过去,手臂上烙着一个卫字格外刺目,她缓缓闭上了眸子,这是无论用什么药都无法抹去的字迹。
她生是卫家的棋,死了也要带着烙印去黄泉。
她明明藏的这样好,怎会被薛夫人看见了?必是睡着后,胳膊上的字被薛夫人看见了。是她大意了……
卫邙看着卫清歌手臂上的卫字,脸色微微沉了沉。他记得她七岁那年卫天曾接卫清歌回卫府,他却有任务在身,未曾跟着一起回去,卫清歌再回来,他们便一直形影不离。‘卫字’便是那时刻上去的。
薛夫人看着卫邙面色,便猜测自己的想法果然是对的。她颤抖举起手,狠狠掌掴卫清歌,在巴掌落下的那一刻早已泪如雨落,她嚎啕大哭:“我等了你十年,你却为卫家做牛做马,如今还被刻了字。我怎对得起你死去的爹,早知如今这样,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薛夫人一瘸一拐朝柱子上走,想一头撞死。卫清歌死死拉住她,亦是泣不成声:“娘,清歌知道错了,清歌此生所犯最大的错,便是不该偷偷喜欢大哥,不该在手臂上刻字。”
薛夫人缓缓看向看满脸泪水的卫清歌,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她说爱上了他,明明知道这句话是假的,卫邙内心却是波澜沉浮,面上他不动声色,始终微笑着看向卫清歌。
“娘,我从六岁就跟大哥在山上练武,大哥待我极好的,被师父罚的重了,大哥总在暗地里偷偷的帮我。”提及当年往事,卫清歌渐渐止住了哭泣,神色也温柔不少。
卫邙已有太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卫清歌了,一时未能忍住,竟是看了她良久,带着些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得怀念。
卫清歌忽地看向卫邙,语气又悲又凉:“大哥,清歌很早便明白你的心思,你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上清歌,可是清歌好傻啊,只想着留下你的姓氏也是好的。”
这些情真意切的话,虽然知道都是为了让薛夫人感到心安,卫邙却不知不觉就陷了进去,他伸手擦去卫清歌的泪水,动作又轻又柔,温声道:“清歌,你这样好,总能找到比大哥好上千百倍的男子。”
卫清歌低着头,似要掩去心中哀伤。
一旁的薛夫人将二人神色尽收眼底,她看向卫清歌,怒其不争道:“你怎能喜欢你大哥,你可知你身份……”
见薛夫人如是说,卫清歌暗暗松了口气,好在娘终于信了。
薛夫人一瘸一拐离去,卫清歌欲搀住她,却被她冷冷的甩开了:“处理好你自己的事,明日我要带你离开,再不许你跟卫家有任何往来。先前以为你被卫家要挟,既是没有,那就该走的更容易了。莫说邙儿不喜欢你,就是喜欢你,我也绝不许你跟他再有往来。你可知卫家是什么身份,你以为邙儿只会娶一个女子吗?”
卫清歌深知薛夫人心中所想,也知此刻不是与她再多做解释的时候,遂开口道:“是。”
只目送着薛夫人蹒跚离开。
“明日你与薛姨不可能离开此地,爹早就算到会突生变故,一旦你们离开这座宅子,无论你们朝那个方向走,不出二里路都会遇到暗卫。纵然你武功再好,可你还要保护薛姨……”卫邙在她身边沉声道。
“有劳大哥提醒,清歌自是知道该如何做,只望大哥配合才好。”因是方才卫邙配合演戏,故而卫清歌此刻说话语气也温和许多。
卫邙点了点头,卫天既然让他送她过来,必是让自己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搭一把手。他忽然走出看着月色,疑惑道:“你身子不疼也不痒吗?”
听罢此话,卫清歌也出去看着月色:“真是奇了,莫非是药效失去作用,所以不疼不痒了?”
卫邙立刻否决:“此药绝不会失效,你可有乱服用东西?”
卫清歌摇了摇头,敷药时就被大夫告知她此药相克之物,她又怎会给自己招来麻烦。她忽然想到离开卫府时前去看望卫天,碰上了才卫青莲,她在自己耳边说了一些话……
卫清歌正欲开口,忽见卫邙的脸色比先前更沉,他抓过她的手给她号脉,而后咬牙切齿道:“她真的敢!”
卫清歌问:“会有什么后果?”
“香粉无色无味,竟是让你我都疏忽了,我们要赶紧回去,你脸上的伤很快会再次裂开,要在裂开之前找到爹,否则伤疤即使好透,也会留下丑陋疤痕,你的容貌便毁了。”卫邙严肃道。
卫清歌倚着门边,突然笑了:“棋子没了美貌,又如何能吸引住二殿下冉照,不是我完成不了任务,是有人在其中作梗。”
“清歌……”卫邙轻声道:“你若不进宫选秀,便是废棋,卫家从来不养闲人,你知道后果的!”
卫清歌笑的眉眼弯弯:“大哥,你亲妹妹毁我容貌,你逼我回府,爹逼我杀人,你们都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太贪心……所以活该要过今天这样的日子,好在我虽失了美貌,却依旧有一身武艺,谈废棋也倒也算不上。”
卫邙还欲再言,却见卫清歌缓缓朝前走去。每走一步,就离他更远一些。
他知道,迟早有一天,她会远的让他再也看不到,可是此刻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她一点点远离。
卫清歌关上门的那一刻,有泪落下,她随手将其擦去,又若无其事般的关上了门。
卫邙心底轻叹,倘若清歌不是在卫家,她这样美又聪明,也许能有一段很美的风花雪月。可她的风花雪月,却也只能在卫府中被埋葬。
就像他心中那段既美丽又得不到的感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