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照四年九月,时值深秋,漫山遍野的枫树都红了,远远看去,如火燃烧。
天色尚早,月婧却已爬上了半山腰。露水沾湿了衣裳,她却是浑然不觉。山路越往上,越显陡峭,她走的越发的慢了。
到了山顶,已是烈日当头。月婧擦着额上细汗,唇角勾了勾,露出几许笑容。
往前再走半炷香的路程,有一间茅草屋。茅草屋虽然简陋,但能遮风避雨,能乘凉避暑,里面能烧火做饭,能正常生活。
月婧进了茅草屋,娴熟的从木箱里拿出一卷画。她小心翼翼的打开画像,郑重挂在墙上,把摘来的新鲜白菊放在画像前,拜了几拜。又起身找了一坛烈酒,打开坛盖,自己抱着酒坛子喝上几口,又倒在画像前的酒杯里,酒杯有裂缝,酒水顺着裂缝慢慢往外流。
等月婧喝了几口,那酒杯的酒水漏完,月婧接着为酒杯满上。像两人对饮,又像缅怀祭奠。
几番下来,酒坛已空空如也。酒过三巡,月婧放下酒坛,醉眼微醺道:“卫邙,你说你这辈子图了什么?一心想成为家主,就别对卫清歌心生爱慕。要是喜欢卫清歌,就别要什么家主之位。你什么都想要,最后呢,最后落个不得好死,我真是瞧不起你。”
画像中的人剑眉星目、英姿飒爽,身穿一袭黑衣,脸上有淡淡的笑。
其实这人向来严肃的很,见到谁都沉着一张脸,私底下,她们这些细作都怕她。可是好奇怪,即便他见到她,从来都冷着一张脸,可是她却莫名其妙的喜欢上他,总是忍不住想要看到他。
于是,终于让她看见了他的笑。然而这一抹难得的笑,却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卫清歌……
“我知道,即便你去了黄泉,也一定记挂着她。所以我一直在暗处看着她,你放心,她过的很好,有冉照疼她爱她,朝臣尊敬她,如今,还有了一个叫冉忆歌的孩子,我悄悄看过冉忆歌的模样,长的很像卫清歌,将来一定也是个美人。”
月婧痴痴地盯着画像,喃喃自语,“其实你不知道,我从来就不想当什么细作,我不在乎钱,不在乎地位,我孤身一人,谁也威胁不了我,我留在卫府,只想离你近一些,再近一些……”
“因为太想看到你,我都会画像了。”月婧走上前,轻轻抚摸着卫邙的唇角,不禁红了眼眶,“如果你的笑是为了我,那该多好啊。”
她抚摸着他的肩,他的心口,哽咽道:“你这里,从来就没有我的位置,哪怕我为你做的再多。”
忽然有风来袭,风吹开了门,吹乱了她的发。她始终纹丝不动,只盯着画像看个不停。
直到风吹动了画像,她才紧紧扑在画像上,像是护着价值连城的宝贝。
“到头来,只有我护着你,只有我……”她低声呜咽,视线一片模糊。
那画像的人依旧是淡淡的微笑,她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哭得像个孩子:“你抱抱我啊,你只要抱一抱我,我就什么都不计较了。卫邙,你倒是说句话啊……”
风声越来越大,近乎哀鸣。
山风很快吹干了她的泪,她又看得真切了。
那是画像,是卫邙的画像,不是活着的他。
可画像也是他。只要是他,不管什么模样,在她心里都一个样儿。
“如今的江山,是太平盛世,是繁华美景,如今的冉照,待卫清歌一如从前。大家都越来越好,那么你呢?”她絮絮叨叨,像跟一个老朋友聊天,“我为你守了四年,守了四年的南樑,四年的卫清歌。我知道,你也想看太平盛世,也想看着卫清歌。你想知道这天下,最终会不会如你所愿,也想知道卫清歌会不会一直幸福。现在我都说与你听,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想看到的模样。”
“你这个人,分明为卫清歌做了那么多,却从来不愿意说。可是真奇怪,自从冉基登基以后,我也只在暗处守着她们……我明明很讨厌那样的你,但是为什么,我最后却跟你一样了?”她轻轻一叹,似是无奈,又似是感伤。
可是很快的,她又笑了,神色轻松道:“四年了,我每月都回来看你几次,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跟你说话了,因为,我打算去见你了。”
她缓缓拿出袖中短刀,神色愈发的温柔,面带微笑:“卫邙,如果黄泉之下,你我相见,你可一定……要对着我笑啊。”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短刀刺进胸口,鲜血缓缓流出,她却依旧在笑:“只影向你去。”
渐渐地,她倒在地上,可视线却一直落在画像上。
风吹落了画像,吹到了她的身上。
这是第一次,他主动离她这样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