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卫清歌醒来时,冉照早已离去。枕边留有一张字条,她揉着惺忪的眸子将其打开,努力加餐饭。
仅寥寥几笔,却让卫清歌如沐春风。昨夜因他在,她睡得很安稳,她坐在梳妆镜前梳妆打扮,似是想起什么,又将梳好的发髻拆散,任由那青丝垂散在腰间。
又脱去已穿好的衣衫,坐在床沿故作生了病般重重咳嗽着。
有侍女进来送茶,见她满面倦容,惊慌失措道:“王妃,您好生歇着,我去请御医。”
“御医?二殿下就是最好的御医,他已为我把过脉,就是受了些风寒罢了。”卫清歌喘着气道。
那侍女见卫清歌面色很差,焦急道:“你病得这这么重,这可怎么办,若是二殿下回来后,见您咳嗽的这么厉害,一定以为是我们没有照顾好您!”
前日卫清歌在昏迷不醒时,冉照进她的关切之色,她们这些侍女都看在眼里,加上昨日冉照寸步不离地照顾她,她们更是明白,这个王妃对冉照来说是极为重要的。
卫清歌见她一脸担忧,出声安慰:“也罢,你去请御医我瞧瞧也好。”
那侍女听此话,急忙出去了。
卫清歌则继续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过去约莫半个时辰,有一年过半百地御医提着药箱急匆匆地赶过来了。
进了殿内,御医正欲开口请安,就听见一阵猛烈地咳嗽声,他急忙走上前,低声道:“还请王妃伸出手,让蒋游探上一探。”
话落,帷帐内一只手伸了出来,蒋游两指在其脉上探了探,只觉脉象平稳,毫无生病的迹象,但方才的咳嗽声又那样真切,他不由多探了一阵子。
忽然,帷帐内虚弱的声音传了出来:“可是探出我生了什么病?”
那蒋游在宫中为皇上、嫔妃、看病无数次,从未出过丝毫差错。然这一次却叫他摸不着头脑。他行医数十年还从未碰到如此怪事,他只觉羞愧难当,正欲向卫清歌禀明实情时,只听帷帐内又一阵咳嗽声传来,里面的人对着站在两侧的侍女道:“我要单独问一问我的病,你们且先下去。”
“是!”侍女们领了命,缓缓退下。
待门从外面关上后,卫清歌掀开了帷帐,看着蒋游道:“烦请您再好好看看,我得的是什么病。”
蒋游非但没有再探她的脉,反而跪在了地上,乞求道:“不知蒋游何处得罪了王妃,还请王妃明说。”
卫清歌站起身,欲要扶起蒋游,蒋游却犹如惊弓之鸟,连连磕着头。
卫清歌满是不解:“您这是在做什么。”
“您根本没有病……”蒋游不停地朝她磕着头,“蒋游在宫中自问处事小心谨慎,从未得罪过任何人,可难免有疏忽之处,若是无意间惹怒了您……”
卫清歌摇了摇头道:“您误会了,我确实是生病了,不信您再探上一探?”
蒋游惊愕地看着她,竟是忘记了再继续磕头。
卫清歌笑着扶起蒋游,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手腕的脉搏处。
片刻后,蒋游陡然睁大了眸子,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方才她的脉搏很是平稳,此刻却虚弱无比。这是怎么做到的?
面对蒋游的疑惑,卫清歌不急不缓道:“您应该知道,内力可以打乱脉象,想让它平稳就能平稳,想让它消失就能消失。”
她说着此话,又让蒋游再探她的脉象,原先虚弱的脉象此刻他竟是一点也探不到了。他似是不可置信道:“你会武,而且绝不止是皮毛。”
被他猜中,卫清歌只笑着点了点头。
蒋游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地,对于眼前的王妃,他早已有所了解,在冉照才对她上心时,他便打探过她。在宫中他处事圆润,从不招惹是非,兢兢业业为宫中的嫔妃皇子治病。可是他知道,他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皇上如今重病在床,怕是命不久矣。他是皇上倚重地御医,有皇上才有他如今的地位。若是皇上有朝一日西去,他的位置也再难保住。他在宫中的时日太久,宫里每一个人他都极为熟悉,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知道要去投靠谁。
如今,卫清歌进了照府,又有冉照与丽妃的疼爱,故而一听到卫清歌生了病,他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想要趁机与卫清歌走近一些。日后若是皇上驾崩,他也好背靠大树。可是当他初次探了她的脉时,起初以为他是医术不精,可很快反应过来,她是想要为难他。
蒋游抬头看着这看似娇小的卫清歌,只觉她绝不像他想的那般简单,也许她早就知道他在打探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为什么我就这么狡猾,明明知道来的人是你,却还要装作一无所知,对不对?”卫清歌风轻云淡道。
“如果今天来的不是我呢?”蒋游道。
“宫中那么多太医,单单你对我足够关心,我若是病了,你必是想办法来。怎么,如今见到我让,你失望了?”卫清歌轻轻一笑,亲自为他斟了杯茶,双手递给他,他却迟迟没有接。
卫清歌勾了勾唇:“莫不是以为我在这茶中下了毒,不敢喝?”
蒋游面色一僵,接过了茶。
卫清歌道:“您在宫中生活了二十多年,必然明白当前局势。”
蒋游喝茶的手一顿,面色越来越紧张。
只见卫清歌又继续道:“只有聪明的人,才做聪明的事,蒋御医,您说呢?”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蒋游一口喝完手中的茶,急匆匆地就要往门外逃。
“皇上快死了。”卫清歌语气淡淡。
蒋游迈出去的步子硬生生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卫清歌:“你怎么知道?”
“蒋御医不也是知道吗。”卫清歌嫣然一笑。
蒋游面色难堪至极,沉默无言。
卫清歌走到他身边,诚恳道:“蒋御医这么急着走,就不怕日后会后悔?”
“你在威胁我?”蒋游在宫中处处小心,多半是因为他贪生怕死。此时,卫清歌的话如此明显,他就是再傻都听得出来。
“看您说的是哪里话,您是御医,我哪里敢威胁您。只是天要变了,是富贵荣华还是告老还乡,皆在您的一念之间。”卫清歌面色温和,却字字让他胆战心惊。
若是他此刻走,那不久之后就要告老还乡,带着全家离开这繁华雁城。若是留,他还可以继续享受他的荣华富贵。原来她不是给自己找麻烦的,相反的,她找自己来是有事相求,却碍于种种原因,不得不出此下策,这个女子真是太厉害了。
知道她的动机,蒋游反而没有先前那般害怕了,他道:“我不过是个御医,能有何能耐让王妃颇费心思。”
“御医能掌握人的生死,能耐可大着呢。”卫清歌笑了两声,“今日清歌病地严重,还望蒋御医好好地诊治。”
“王妃十分难受吗?”蒋游试探性地问道。
“我快被这病折磨死了。”卫清歌回道。
“敢问王妃是何症状?”蒋游继续问。
“心口闷地快喘不过气,时不时的就会咳嗽,头晕眼花。”卫清歌慢慢道。
蒋游心下了然,开口问道:“可是咯血病?”
“这倒没个准数,因是昨夜淋了雨,说不上是什么引起这些症状,也许是咯血病,也许是其他的呢,您说对不对?”卫清歌看着他道。
面对比他年轻二十多岁的女子,他忽然觉得她根本没有同龄女子那样单纯无害,皇上如今的症状便是如她此刻所说,此刻她却将皇上的病症按在她身上,他猜不透她是何用意,却隐约明白与皇上有些关联。
“蒋御医……”正在他浮想联翩时,卫清歌忽然出声打断了他,“我的病太过复杂,你一时也毫无头绪,还请回去之后,与其他太医商讨一番,再决定开什么药方给我。”
“这岂不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生了病?”蒋游脱口而出。
“蒋御医所言不错,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得了病。”卫清歌巧笑嫣然,明亮地眸子里光华璀璨,分明是温柔至极地话,却生生叫蒋游后背渗出三分冷汗。
“敢问这是为何?”蒋游声音微微颤了颤,似是猜出了什么,却又不敢明问。
卫清歌却不回他,反而轻声笑了,半晌开口道:“皇上危在旦夕,总要有人继承这皇位,敢问蒋御医,您最看重哪位皇子?”
卫清歌只说到此处,蒋御医便彻底明白了。丽妃如今本就统领后宫,她几位兄长在朝廷的势力也不容小觑。丽妃既然辅佐太子,那日后太子登基必是毫无悬念。他心中正这样想着,只听卫清歌又道:“您也知道,历朝历代,但凡有这样的情形,朝中总会出现动荡,只有站对了位置,才会在朝中立稳脚跟。”
蒋游擦了擦额上沁出的细汗,有些不在的笑了两声,这才道:“王妃说的极是。”
见自己想要的目的已是达到,卫清歌也不再留他。
就在蒋游快要要踏出门时,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眼前飞过,钉在了门上,他定眼一看,居然是一把飞刀,顿时吓得心惊肉跳。他慌慌张张地看着卫清歌,却见她微微笑道:“对不起,长时间没有练,失了准头。”
那蒋游早已吓破了胆,连连摆着手道:“是我唐突,惹您不悦了,我给您赔不是……”
“今儿确实乏了,如今病您也看了,还望蒋御医多费心。”卫清歌正襟危坐,笑看着他道。
“是,是,我这就告退。”蒋游几乎逃一样的打开了门,他疾步往院外走,却被一直在门口等待的侍女叫住,那侍女比他还要慌张,他定了定神,这才敢开口,“王妃的病看上去很是古怪,我还需要在回宫,与其他的御医再商量商量,才能下定论开药方。”
那侍女顿时花容失色,一时间愣在那里。直到蒋游走远了,她才缓过了神,王妃竟然生了那么重的病……
蒋游一回了宫中,立刻召集了所有的御医,将卫清歌的病状十分详细地讲给太医院的人。为了混淆视听,他又掺杂了其他病症,一时间,众御医皆一筹莫展,蒋游自是明白他们不可能拿出一个有效的方子,故作长长的一叹,命众人回去后再好好得想。
御医出了太医院不过半天的时间,皇宫上上下下皆传出二王妃重病难治之事。
近日,冉照与冉基将国库贪污案上的名单顺藤摸瓜地查,却发现查出来的人所贪之财不过是凤毛麟角。看着名单上只有五个没有划掉的名字,冉基与冉照二人皆沉默着看着对方。
“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二人静默时,冉基率先打破了这份寂静,看向冉照道:“南樑流失的钱财,必是在这五个人手中。无论哪一个人,我们都不容易撼动,若是你再优柔寡断,我们怕会失了先机……”
冉基正欲再言,忽然听见门外一阵急促地脚步传来,他皱紧了眉头,他早就吩咐过,今日无论是谁,他一概不见。
来人遭到侍卫的阻拦,也不生气,只将腰间令牌递了上去,侍卫见令牌上写有照字,即刻退了下去。那人敲了敲门,高声道:“二殿下!”
冉照微微一愣,门外的人竟然是张兴,难道今日清歌出事了?他当下再也坐不住,匆匆起了身就要往门外走。冉基却一把拉住了他,沉声问:“倘若真是卫天,你要怎么办?”
“铲除卫家,保全她。”冉照只说了这六个字,见冉基面色铁青,他一字一句道,“清歌暗中帮了我们太多,她是无辜的。”
“卫家若贪了钱财,那她来宫中必是有目的。二弟,难道这还需要我多说吗?”听见冉照说要保全她,冉基不由怒道:“你就敢保证,她如今帮我们不是别有目的?”
“二殿下,王妃忽然病重,咳嗽不止,请您回去看上一看。”张兴在门外再次高声道。
冉照纵然想在冉基面前为卫清歌说些好话,此刻听见卫清歌再次病倒,匆忙挣开了冉基就往门外走。
冉基在身后对他道道:“我也希望她是无辜的,可你不要忘了,她可是在卫家!”
“属于你的江山我会保,属于我的夫人我也要。若是查到最后,卫家真是罪魁祸首,那就看在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年事的情分上,放我跟她一条归路。你坐你的江山,我过我的日子。”冉照心中亦是气愤不已,走出去时,将门狠狠的从外面关上。
“你……”喜怒从不表露的冉基,此刻被冉照气得深深吸了几口气,不过一个卫清歌,为何就让他们两兄弟几度争吵。
因是担心着卫清歌,冉照出了宫也不乘马车,牵过张兴的马跨了上去,快马加鞭朝照府赶去。
这时卫清歌穿着亵衣亵裤,面色苍白的坐着,看见冉照回来了,她扯了扯嘴角,露出几许笑容,正要起身迎他,却忽然紧紧捂住口,猛烈地咳嗽起来。
冉照心间一痛,他的清歌昨日还好好的,怎才过了一夜就这般虚弱,他如今什么都不想,只想好好抱一抱她。
见冉照神色凝重,那些侍女皆垂着头不敢吭声。冉照命她们退下。待殿内没有外人时,他面露疼惜之色,将她拥在怀中,轻轻呢喃:“别害怕,我会治好你。”
“若是治不好呢?”卫清歌低着头闷闷地说道。
“不准胡说,我会努力治好你,若是治不好……”冉照的手忍不住颤抖,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慌乱,方才从冉基行宫出来时,张兴已是与他说了她的病症,他越想越怕,他怕他真的没有办法留住她。
冉照的失态令出乎卫清歌的意料,她有些懊恼,明明知道她在他心中很重要,偏偏此刻还要吓他。她连忙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腕,让他探探她的脉搏。
但冉照一心都在她的病症,哪里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卫清歌低声一叹,自古红颜多祸水,这话果然不假。就连沉稳机敏的冉照,也会因为女子而乱了分寸,还好这个女子是她。她在他耳边笑道:“阿照,我没有生病,我只是在装病。”
冉照以为她在安慰他,痛声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骗我?”
“不信你探一探我的脉。”卫清歌促狭一笑,又让他按住自己的手腕,轻声道:“若是病入膏肓的人,怎会有这么平稳的脉象。”
见卫清歌这么说,冉照这才探了探她的脉,果然平稳有力,没有丝毫虚弱的迹象。只是方才她那咳嗽声却不像作假。他有些不放心,又探了几次。
“若是连你都骗过了,一定能骗过所有人。”卫清歌真诚道,“阿照,你别生气,他们都在暗处,父皇身子越来越差,他们若是知道父皇活不了多久,必是蠢蠢欲动。”
“你明知我不想你参与进来,可你为什么偏偏要……”
“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卫清歌搂住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怀中,声音又轻又柔:“看到你为太子日夜操劳,我心里就好难受。”
冉照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她这样娇小美丽,倘若他足够强大,她就不会善做主张,蹚了这趟浑水。而大哥还总让他防范她,大哥心中只有南樑,看不到她对他的一片痴情。他紧紧搂住了卫清歌,似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髓,心疼道:“你这是何苦。”
“苏合香已经遮不住你身上的药味了,只有此举才能解释你身上的药味。还有那些原本只是看热闹的人,倘若我这一病,也会露出马脚。阿照,南樑属你医术最好,你明白我想说什么的。”卫清歌说的不急不缓,好像这些事皆与她无关。可冉照却心知肚明,她是想借自己这次病重,来探一探那些在背后阻挠他跟大哥的人。
“清歌……”他轻轻念着这两个字,却再也说不出话来。若是国库贪污当真与卫家脱不开干系,他要想尽办法带清歌离开。这宫中的尔虞我诈他早已厌倦,他只想与卫清歌归隐。
这一日,冉照寸步不离卫清歌,宫中自是没有去了。只在夜色十分,他穿着夜行衣悄然潜入华成宫。
丽妃早在殿内等候多时,见他一身夜行衣,即刻明白了。她急忙出了殿,将门从外面关上,低声问冉照:“果真瞒不住了么?”
此时留在华成宫的侍女皆是丽妃信得过的人,见冉照欲言又止,皆有眼色的退下了。待四下无人时,冉照轻声安慰丽妃:“不是瞒不住了,这一次是我们想要看看,敌人到底有哪些,要先做好准备,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闻言,丽妃心中稍定,又见他从衣袖中拿出一张药方,方中详细列出皇上如今所需的每一味药材,就连每味药要煎多久都无一遗漏,丽妃颤声问:“以后,你都不来了?”
他不是不想来,而是形势所迫,他在华成宫煮药已有了好些时日,丽妃早就耳濡目染,他道:“往后我只几日来看一次,若是父皇身子有异样,你让知秋来找我。”
知秋是丽妃的心腹,平日只听从丽妃差遣,冉照既然这么说,丽妃便也明白了,大局当前,她纵然再不想冉照离开,却不得不认清眼前局势。
南樑是皇上一生的心血,冉基又是皇后所生,她比谁都想看见冉基登基,这样她死后才能安心去见皇后,这么一想,她又道:“基儿最近很忙?怎不见他来看我们?”
“如今父皇已是不问政事,大哥自然很忙,加上最近边境又开始打仗,让大哥焦头烂额,这才没有顾得上过来,但心中一直记挂你们。”冉照没有说国库贪污案,若是让丽妃知道,只怕让她更加烦忧。
“既然他没空来,你就不要让他知道皇上的病情了,让他安心去处理朝政。”丽妃抬起头去看月色,今日的月色极美,天空又有无数颗星子闪烁,若是放在以往,她必是会起了吟诗作对的兴致,可今日她沉默不语,只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轮月。
就在冉照以为她会一直沉默下去时,丽妃忽然开口问:“你说,皇上还能看到这样美的月色吗?”
“会的。”冉照出声安慰。
“不要再骗我了。”丽妃看着他,泪毫无征兆的就落了下来。
月色已深,有月光倾泻下来,照了院子里满地的银霜。
冉照静静看着丽妃,竟是见她鬓角又多了几缕白发,不由心生难过。她本是爱美之人,如今却熬成了沧桑,又染了风霜。若不是父皇生了病,她本该无忧无虑,继续享受这无尚荣华。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突然打破了沉默,丽妃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急匆匆就要进去,才开了门,似是又想起什么,转身对着冉照道:“你替我寻一处安静的寺庙,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母妃可是想在父皇去了后……”冉照低声开口问道。
“若是他去了,留我在这里又有何用?”丽妃不答反问,眸子里再无往日神采。
“还有我……”
“在这宫中,我早已看透人情冷暖,倘若他不在了,我多留一刻都是煎熬。我养你数十载,如今我只想要一份安宁,难道你都不肯给么?”丽妃只觉疲惫不堪,再不看他是何神情,踏进了殿内。
她明明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担心她会因为父皇的离去黯然伤神。冉照看着她将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只觉得她比前几日更加消瘦了。
“怎么出去了?”皇上虚弱地问。
“今晚的月色十分美丽,等你好了,我陪你一起看。”丽妃并不回答她出去做了什么,只笑着坐在他身边,为他轻轻捶着背,毫无方才那悲伤的模样。
“你明明知道,我已经没有多少日子……”
“我不想听见这些话,不要再说了。”丽妃失控地站了起来,声音陡然高了三分。
正往华成宫外走的冉照听见丽妃的声音,脚步生生停住了,他回头去看着灯火通明地寝殿,神色越来越哀伤,良久之后,才继续朝前走去。
出了华成宫,他脚下生风般离开,明明皇宫里照府并不远,他却偏偏用了轻功,不消片刻便回了清歌苑。
此时卫清歌睡得正熟,冉照在她身旁躺下后,她小声嘀咕了一声,便往他的怀中靠去。
冉照在那一刻忽然明了,他这么着急的要回来,只是因为她在这里。
天色微亮,卫清歌缓缓睁开双眸,看见身旁的人还没有醒,就趴在床榻上看着他。
她嫁给他才不过几日,他比最初与她相识那会儿,气色差了很多,想来是因为朝中政事,更多的是因为她是卫家人吧。
也不知他梦到了什么,忽然开口喊了一声清歌,紧接着睁开了眸子,见卫清歌正盯着他,他面色有几分不自在,欲起身穿衣。
向来都是冉照逗弄卫清歌面红耳赤,卫清歌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时机,拉住他的衣衫,狡黠笑问:“方才你梦到什么了,竟然叫我。”
“没什么。”冉照撇过头不去看她,面色悄悄爬上了一抹红晕。
原来他也会害羞啊,卫清歌心情大好,继续在他耳边低语道:“说嘛,你梦到了什么?”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梦到卫家参与了国库贪污案,她也在其中。梦中的他,最后发现她接近他不过是奉了卫天之命。最后她利用完了他,就转身离去了,他气急之下,抓住她的肩膀大声喊着‘清歌’。却不想这一喊,竟是将自己惊醒了。
还好,一切都只是个梦……
他忽然将卫清歌紧紧搂在怀中,格外认真道:“我要你发誓,不许离开我。”
卫清歌只当他是做了噩梦,轻轻拍着他的背,发着誓言:“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的。”
“若你离开了呢?”冉照怕极了那个梦,再问。
“那便让我不得好死,好不好?”卫清歌笑道。
“胡说八道,这种歹毒的誓言怎么能随便说。”冉照皱了眉。
“那你要我说什么?”见冉照不满,她心中更觉温暖。他真是傻,不过随便一句,怎能那么容易就成真。
冉照拥着她想了良久,这才开口说道。“若你离开我,就罚你此生不得与我相见。”
卫清歌面上依旧在笑,却一直不肯开口。真是奇怪,刚刚不是还在想,只不过随便一句话罢了,只是为何现在又当了真?
如今,她迟迟没有接到卫天的命令,不知卫天会不会有一天让她离开他,她不敢轻易应了这个誓,倘若有一天她真的要离开他,那该怎么办?
难道她要一辈子信守诺言,与他此生不见?这比让她不得好死还要残忍。
思及此,她只觉心跳都变快了,原来他在她心中,已经到了离不开的地步了?
“快说!”冉照非要逼她说出这番话,在她耳边轻声催促。
卫清歌自然不肯再说下去,又怕他再催着自己,便抬起头去亲吻他的唇,冉照因她的主动欣而欣喜,深深回吻着她,早将誓言忘记了九霄云外。
冉照今日不用去宫里,梳洗过后,便在殿内陪着卫清歌。有侍女将早膳端了进来,见床上的卫清歌面色苍白,他也愁眉不展,生怕他怪罪到自己头上,只将早膳放下后就后匆匆退了出去。
待侍女一离开,卫清歌就要起身用膳,冉照将她轻轻拦住,温柔地笑:“既然是装病,自然要装的像一些,还是让为夫亲自喂你吧。”
卫清歌面儿薄,他三言两语便叫她红了脸,冉照吻了吻她的唇,起身将银耳汤端了过来,轻轻吹了吹,待汤凉了后,拿汤勺舀了一勺就要喂她。
卫清歌哪里被人这样伺候过,她气鼓鼓道:“我那么辛苦的装病,你还欺负我!”
“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为何为夫一点也听不懂,就是因为你辛苦,为夫才亲自喂你啊。”冉照故作不知她话中何意,只笑着将汤勺递到她口边。
口舌之争,卫清歌总是赢不过冉照,她慢吞吞咽下一口汤。
冉照见她这般模样,心情亦是好了起来。因是清歌苑上上下下都知道卫清歌生了重病,又有冉照悉心照料,皆不敢进来打扰,唯恐冉照迁怒与他们。
这一日清歌苑十分清静,冉照陪着卫清歌看书念诗,若是看累了,便与她说些他的儿时趣事,卫清歌对他过去的时光很是好奇,每当他说这些事时,她总觉得时间过的特别快,不过眨眼间就过去了一天。
此时,窗外已是满天繁星,清歌苑已是燃起了灯火,卫清歌坐在窗边看着摇曳的烛火,冉照斜倚着墙看着她,只觉她被点点繁星映衬得愈发美丽。
他情不自禁轻抚她的脸,柔声道:“有时候真的像再做梦,你容貌倾城,又聪明伶俐,怎么会喜欢我呢,我竟然还娶了你做夫人。”
卫清歌爱极了‘夫人这’个称呼,她拉着冉照的手,在他手中轻轻写了一个字。
冉照眉间喜色更浓,他猜出她那是一个心字。因为她心中有他,所以才会嫁他。这样多好,不因为他是皇子,不因为他的母妃是丽妃。
“你们让我进去,我要看小姐!”门外一道焦急的声音传了进来,打乱了冉照缱绻地心。
是上雪回来了,卫清歌心中一喜,若是她将苏子草摘回来,皇上的病情必是能够瞒得住。
卫清歌喜悦的神色让冉照看在眼里,他正欲出声让门外的人放上雪进来,卫清歌急忙捂住了他的口,难道她不想见到她么,冉照满目疑惑。
“装病一事越少人知道,对我们越是有利,此事先瞒着她吧。”卫清歌看出他的疑惑,故而出声解释道,“她是我最亲近的侍女,若是连她对我的病都深信不疑,那就不会再有人怀疑。”
“你们让我进去看看,我是王妃最亲的侍女了。”上雪见三两个侍女拦住她,若是放在从前,她早就用毒让她们片刻间一命呜呼,可是她知道,此刻她不过是个王妃的侍女,一言一行都有可能给卫清歌带来麻烦。
侍女见她高声喊叫,生怕她扰了卫清歌的清静,急忙捂住了她的口,不让她再喊下去,情急之下,她狠狠咬了一口那侍女。
那侍女疼的叫了一声,将她往外推去,上雪因是受不住这力道,一直往后退,踉跄摔在了地上。
上雪有武艺时,莫说是这两个侍女,就是三五个壮汉也无法让她这般狼狈。而今随便一个人都能将她捏扁搓圆,她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衣衫上的尘土,忽然流出了泪。
她是不是太没用了,连这些侍女都敌不过,又凭什么能站在卫清歌的身边,她低着头忽然不再开口,眼泪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那些侍女也没想到,只是这么一推,就将上雪推倒在地,顿时尴尬不已,走上前想把人扶起来,却看见她满脸是泪,侍女一下子就急了,这上雪可是王妃的人,她若是惹上雪不快,便是惹王妃不快。她支支吾吾的道歉,上雪却仿似浑然听不见,只默默的哭泣。
两人正僵持着,忽然听见殿内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上雪忽然从地上爬起来,趁着那些侍女正在发愣的时候,冲到了殿门口,拍着门高声道:“小姐,我是上雪,我找到苏子草了,你让我进来,我才能给你啊。”
苏子草……冉照听了这味药草,惊地看着卫清歌,似是不明白她为何要让上雪去寻这一味药草。
卫清歌没有想到,上雪慌乱之下竟然说出来了,只好将缘由一一道明。
冉照听之,对她更是怜爱不已。有了苏子草,便能掩盖华成宫的草药味,如此,那些兴风作浪的人,才不敢轻举妄动。
“若是我立刻让她进来,她必会心生疑问,加上这几日她连夜奔波,也该好好休息,你让她回去休息吧。”说罢,卫清歌又咳了几声,特意让外面的人听见。
果然,上雪的拍门声更大了,她急急喊道:“小姐,不管你病成什么样,倒是让我进去看看呀。”
她正拍着门,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她正欲开口,却见那人是冉照。她虽是侍女,可冉照看在卫清歌的面子,总是看着她时会面带微笑,可此刻他却阴沉着脸,她心下更是慌了,莫非真真的病得很严重?
“清歌因是病着,日夜睡不安稳,好不容易才睡下,你却在门外大吵大闹,将她又再度惊醒,这就是你所谓的关心?”冉照冷声问道。
听闻此话,上雪面色白了几分:“我只想看看她……”
“你去看了,她就能好吗?”冉照整个人挡在殿门口,一步步地朝她走了去,厉声道,“她如今是我的王妃,我比你还希望她能好起来,南樑有谁医术比我高,你倒是说出来让我听听。我至今都不知她到底得了什么病,你看看有什么用?”
上雪被他逼得不得不一度往后退去,直到退了离寝殿有些距离,冉照这才停了下来,他看着她道:“你只顾着回来看王妃,就不曾看看这清歌苑何时这般清静过。清歌苑这么多侍女,都不敢大声说话,你倒是好得很!”冉照知上雪心中愧疚所在,字字句句都刺中她的心,令她半晌不言。
上雪早已泣不成声,只将一包苏子草塞进冉照的手中,转身朝院外跑去。
人还没跑出多远,冉照立刻吩咐:“聂成,跟着她,别让她出了事。”
一直隐藏在暗处的聂成微微一愣,明明暗处的侍卫那么多,却偏偏叫他。难道是怪他没听他的命令擅自离开?他心下这样想着,却不敢违背冉照,当下追了出去。
冉照进了殿内,卫清歌正歪着头看着他,他笑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方才你好凶,把上雪都吓哭了。”卫清歌小声嘀咕。
“不吓她,她还要进来。我这不是听你的话,不让她进来吗。”冉照在她身旁坐下,此时有风吹进了窗子,卫清歌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冉照起身关上窗子,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双指在她手腕处探了探,微微皱了皱眉:“这下你不用装病了。”
“这是为何?”卫清歌不解。
“那日你淋了雨,这两日虽是给你煮了驱寒的汤,可是寒气入骨,你身子又弱,这咳嗽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了。”冉照叹了一声,又道,“这两日你就没有觉得不舒服?”
“有啊,就是做什么都没有力气,微微一动就出汗……”卫清歌道。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冉照拿卫清歌一点办法都没有,无奈的叹气。
“我以为是天气热才会这样。”卫清歌小声嘀咕,有些孩子气的模样。
无论冉照怎么说她,病一时半会都好不了的,事已至此他也不再说什么,站起来就往门外走去。卫清歌急忙拉住他,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
“我气什么?”冉看着她,不温不火。
“气我不知道爱惜自己。”卫清歌揣摩着冉照的心思,慢慢地说道。
冉照见她认错的模样瞧着可爱的紧,眼神是愈发的温柔。
卫清歌见他这样,便知道他不气了,不由对着他笑了笑。
“其实我刚刚起来,只是想去给你煮点药汤,虽然病一时半会好不了,喝点药却能让你不那么难受。”冉照吻了吻她的脸,朝殿外走去。
想到他亲手为她煮药,她唇角笑意越发的明显。有一人爱她如命,她怎能不开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