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清歌才回了水云阁,便见到昌乐坐在院子里,正眼巴巴地看着门口。
侍女恭恭敬敬站在昌乐神色,为她扇着扇子。
而今已经进入炎夏,人稍稍一动便会出汗。
卫清歌看着昌乐额上细汗,上前将她抱进殿内。
有侍女怕得罪卫清歌,只喏喏开口解释:“奴婢再三请求公主进去休息,待小姐回来就告诉她,但是公主不肯……”
“好了,我都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是。”众侍女应道,齐齐退下。
进了殿内,卫清歌将殿门。
待只有二人时,她看着昌乐道:“我这还没走,你就这样舍不得,我若是走了,你怎么办?”
被卫清歌说中心事,昌乐低着头不肯说话。
她只要一沉默,卫清歌就拿她没有办法,只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我在宫中无名无分,怎能一直待在这儿,你若一直这样,我又怎能放心的下。”
“那你就不要走了,好不好?”昌乐轻轻拽着她的袖子,语气带着些讨好,“我乖乖听你的话,不给你找麻烦。”
昌乐对卫清歌的依赖,让卫清歌一时无言以对,她也想留下来多陪她住上几日,可卫府还有她的娘亲在,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回去了,心中实在是挂念。
尽管昌乐这边她也放心不下,但她知道,谁对她更重要,她留在卫府成为细作的原因,她一刻都不敢忘。
至于昌乐……水云阁已不会有人敢欺她半分。虽然她还没有打探清楚冉静的目的,可冉静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宴之那里,哪里还顾得上昌乐……
她捏了捏昌乐的脸,笑道:“今日可曾去看皇上?”
卫清歌昨日对昌乐说的话,昌乐早就放在了心上,所以今天一起来,昌乐就带着侍女前去探望。卫清歌这一问,就让她想起今日见到父皇时的情形,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父皇果然不认识她了,倘若不是她说出母妃的名字,父皇只将她当作误闯行宫的小宫女。
昌乐把委屈都表现在脸上,卫清歌只看一眼,就知道了来龙去脉。她道:“无论皇上对你如何,你都要一如既往去看他。在我没来之前,你一天都不能停,记住了吗?”
昌乐吸了吸鼻子:“记住了。”
卫清歌又提笔蘸墨,写下两行字,递给昌乐:“写了些什么,你念给我听。”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今日我不教你念书写字,你只将这一句背会便好。晚些时候我再来问你,若是你背不出来,那我就不再认你这个妹妹了。”
卫清歌神情严肃,令昌乐有些害怕了,却是乖乖接过诗,认认真真地背诵。
昌乐背诗时全神贯注,连卫清歌出了门都未曾发觉。
卫清歌十分满意昌乐的好学,笑着关上了门。
来到院子里后,卫清歌的面色已然变得严肃,她叫来那几个侍女,沉声吩咐:“我离开水云阁以后,公主若是过的不好,你们的性命……自己掂量。”
那些侍女都明白,现在自己的性命在卫清歌的手里握着,连忙跪下磕头,发着毒誓,落下狠话要让公主过的开心自在。
这些侍女平日没少做亏心事,最怕乱力鬼神,如今连毒誓都发的出口,必是不敢再怠慢昌乐,这令卫清歌放心不少。
晚些时候,冉照又来了水云阁,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紫色衣衫的侍女。卫清歌明白这,定是冉照身边的贴身侍女,见她步伐沉稳有力,想必也会些武艺。有她跟随昌乐,那冉静必是不敢肆意妄为。
此时卫清歌顾虑全消,朝着那侍女微微一笑。
那侍女眸子里闪着灵动的光芒,对着卫清歌悄悄眨了眨眼,而后转身对原先水云阁的侍女们道:“从今日起,由我带你们做事,公主为尊贵之躯,行宫怎能杂乱不堪。现在,你们就听我的吩咐……”
随着那侍女话落,那些侍女纷纷听从安排……
吩咐完后,那侍女才转身对卫清歌微微一笑:“清歌姑娘,奴婢们都要做事,忙不开身照顾您,这院子里也要打扫,怕是让您没有落脚的地儿了,不如让二殿下带您四处走走,待水云阁打扫利落了您再回来,这样如何?”
卫清歌有些不解地看向冉照,这侍女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擅作主张安排她的去处,凭借冉照的为人,怎么可能将这样的侍女留在身边。
可是当卫清歌看见冉照的满面笑意后,她就明白了,这哪里是那侍女大胆,分明就是冉照的授意。
如此说来,那侍女定是知道她与冉照的关系了。
思及此,她的脸比方才更是红了。
冉照轻轻捏起卫清歌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他柔声道:“鱼儿是自己人,不要担心。”
她哪里有担心的样子,她只是有些不自在……
她回避冉照的目光,偏偏冉照好像看不出她在害羞,还凑近她的耳边道:“昌乐固然重要,可是我就不重要吗?你这两日来了宫中,若不是我主动来找你,你定不会来看我的。难道在你心中,我还比不过小小的昌乐。”
“我何时说你比不过昌乐了?”
“那我就是比昌乐重要了?”
这下她自己挖了一个坑,不论跳还是不跳,都叫他看笑话。
她哼了一声,就往水云阁外走去。
就连生气都这么可爱……冉照爽朗一笑,抬脚追了出去。
鱼儿见两人郎情妾意,为自家主子高兴,遂笑弯了眉。
出了水云阁,卫清歌与冉照往正西面走去。一路上鲜花开遍,满路芬芳。有蝴蝶翩然起舞,看着那些蝴蝶,卫清歌心嘴角微微扬起。
此时日头已爬上了半空,渐渐热了不少,卫清歌额上有汗,正要去擦,冉照就先行一步,用衣袖擦去了她的汗,随后拿出扇子,替她扇着风。
卫清歌有些不习惯,小声道:“你是二殿下,怎能为我做这种事,让别人看见了怎么办?”
“让别人看见了才好,免得又打你的主意。”冉照心中还记着宴之,又道:“宴之明日要离开南樑了。”
卫清歌哦了一声,笑看着他:“他可有跟太子殿下说些什么?”
“他说,是他唐突提出和亲,是因为并不知道你心有所属,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会做夺人所爱的事。”冉照轻抚她的脸,“你怎么这么聪明,在我看来着急万分的事,你只不过你三言两语就解决了。”
“我是妇道人家,很多你不方便说的话,我却能随意说。现在想来,那宴之也是正人君子,若他真要强行和亲,太子殿下必然也会为难。”卫清歌紧紧握住了冉照的手,“二殿下,我们一路走来,也算历经波折,都说皇家的人最是无情,你会辜负我吗?”
“你若不负我,我怎会负你?”冉照将她揽入怀间,“想到再有几日,你就成了我的人,这些日子,我就什么都不想做了,我只想与你花前月下。”
卫清歌在冉照的怀中僵硬了片刻,卫邙让她嫁给冉照,就一定是带了目的,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目的要让她以身相许,可她却知道,日后她一定会利用他。
到了那时,他还会待自己柔情蜜意吗?
冉照察觉卫清歌出神了,以为她因自己而感动,只开口笑道:“想要做我的妃子也容易,那日要比试才艺……”
“我一定会赢,只要你等着我。”卫清歌清浅一笑,语气是不容置疑。
冉照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三日后就会选秀,那一日不见你来,我不会走。”
“那你这两日是有事在身?”卫清歌问。
“近日有些朝中大臣,仗着是朝中元老,推举了一些无用之才,大哥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只好对这些推举进来的人重新筛选。大哥又要操劳国事,筛选一事自然就在我手里了。”提及此事,冉照眉头微微皱了皱。
“不是还有冉启吗?”卫清歌故作不解。
冉照重重一叹:“你别被他的外表骗了,他总是在我跟大哥背后使绊子,没少让我们走弯路。”
听此话,卫清歌更是疑惑道:“他既然有空给你们使绊子,那就说明他太闲了,若他来做主考官,考核那些被推举上来的人,还会有闲心再去跟你们暗中较劲?”
冉照摇了摇头,并不赞成卫清歌:“朝中为官者必是南樑的栋梁之才,冉启本就心术不正,又怎会用心去做主考官?不能把事关南樑社稷的重任交给他。”
闻言,卫清歌反而笑了:“冉启就算再心术不正,心中却还是有南樑的。倘若……我是说倘若,他若真想皇上,那这一次若是由他筛选人才,必定会比你更加留心,说不准还会在这些人里,再加一些自己暗中培植的人。要是真的这样,那就更好了。在考察结束后,所有名单一律上交给太子殿下,至于任命官职一事,须由皇上亲自定夺。这样一来,既显示了公平公正,又告诉天下,皇上虽病重在床,却仍心系天下。那些朝中元老纵然不顾太子殿下的颜面,总要听命于皇上所言。以龙威压制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是最讨巧,最聪明的做法了。”
当今皇上病重在床,已是不理朝政许多年。南樑国事皆有冉基亲自打理,因此交上去的名单,不过只是经过皇上之手后又转回冉基手中,最终决定权仍然取决于冉基。
可经过皇上之手,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一方面告诉那些元老,冉基所做之事是经过皇上恩准。另一方面也告诉那些日后能入朝为官的人,若不是冉基不失公允将名单递给皇上,他们官途必不会如此坦荡。
通过此举,既可以减轻他们二人的操劳,又能不动声色的收拢人心,还能发现哪些人是冉启的人。
这些话卫清歌并未明说,她相信冉照都能明白。
果然,冉照很快就笑了:“此举甚好,为何我跟大哥苦思冥想许久,都没能想出你这条妙计。”
“那是因为你们身在局中不知处。”卫清歌笑眯眯地看着他,“接下来,你是不是又闲了?”
“是啊,可以去卫府找你叙旧。”他故意将叙旧两个字说的很重,一脸笑意地盯着她看。
卫清歌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快步朝前走去。
冉照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他们二人并未走多久,迎面便来了冉静与卫青莲,身后还有几个侍女跟随其后。
卫青莲也没想到会在此处看见冉照与卫清歌,她眸子里的光彩瞬间暗淡了,只开口喊了声二殿下。又看向卫清歌:“清歌,薛姨回来后,一直念叨你怎么不在,可能是府上饭菜不合她的胃口,这两日她吃的又少,我去看过几次,见她闷闷不乐。”
明知卫青莲说的话根本信不得,可卫清歌听了还是揪心的疼。娘亲腿脚不好,必是甚少出门散心,若是再吃不好……她不能再想下去,更加坚定了要快些回府的决心。她看向卫青莲时,带着淡淡地笑意:“多谢大姐关心,我明天就回去了。”
卫青莲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又随着冉静一道往别处走去。
两人经过冉照身边时,冉静跟冉照道:“母妃最近时常念叨你,问我你怎么不去看她了呢,我说你帮大哥处理政事,忙的抽不开身。今日可算叫我逮个正着,二哥若是得了空,去看看我母妃吧。”
因冉照容貌与皇上如出一辙,故而梅妃对冉照极为疼爱,提及梅妃,冉照笑容多了几分,点了点头:“好。”
冉静这才与卫青莲一起离开。
这一日,冉照陪着卫清歌游遍宫中美景。
回了水云阁。水云阁被侍女收拾的富贵而不失清雅,很是怡人。卫清歌进了殿内,看见鱼儿陪坐昌乐身边,正教昌乐念着诗卷。
鱼儿见卫清歌回来,而冉照却并未一同过来,不由开口问:“二殿下回行宫了?”
卫清歌微微颔首,轻声道:“你有事找他?”
鱼儿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却碍于昌乐不好开口。
卫清歌心领神会,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明日我就要走了,总要看看这里打扫的干不干净,你随我一同查看吧!”
听见卫清歌明日就要回去,昌乐心中有些难过,却什么都没说,只低头继续去看诗卷。
鱼儿随着卫清歌出来后,立刻从袖中拿出一根簪子,双手呈给卫清歌,卫清歌正疑惑间,只见鱼儿解释:“这簪子,是我在惠妃生前住的地方无意间发现的,这上面……有毒。”
鱼儿话音方落,卫清歌捂住了她的口,压低了声音道:“兹事体大,你怎可胡言乱语。”
“实不相瞒,鱼儿曾混迹江湖有些年岁,若不是能一眼认出此毒,断不会信口开河。”鱼儿叹了一口气,“此毒在世上极为罕见,名为双子粉。它无色无味,只有碰到盐水才会变成紫色。小姐你随我来。”
鱼儿似是要证明自己所言真实,将卫清歌带到庖厨,取了些盐,以水融化,将簪子放进水中,那簪子果然变成了紫色。
见之,卫清歌心中复杂万分,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此事。
这时,只听鱼儿又开了口:“如此看来,惠妃之死也未必是当年传谣的投井自杀。清歌姑娘……”
“今天我什么也没听见,你在水云阁也没有发现异样。”卫清歌迅速打断了育儿,从水中拿起簪子,以帕子小心包好,放进自己的衣袖中,抬脚出了门。
然而卫清歌还没走出几步远,就听鱼儿在身后道:“以为你是真的关心昌乐公主,原来也不过如此。”
“你以为说出去,就是保护她了?”卫清歌转过身,回看着鱼儿。
月光撒了一地银霜,卫清歌与银霜中神情怅然:“惠妃已死三年,恩恩怨怨早已被岁月掩埋。就算有蛛丝马迹尚可查询,可能有胆子投毒贵妃之人,单凭这一根簪子,你认为能将她绳之以法吗?”
鱼儿微微一愣,她没有想的那么多,想到那么远。
“若要让昌乐知道,她的母妃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她还这么小,就要带着仇恨活下去,值得吗?”
此话似是在问鱼儿,又像是自言自语。卫清歌微微摇了摇头,朝昌乐寝殿内走去。
她轻轻地叹:“红颜弹指老,天下若微尘。”
鱼儿站在卫清歌身后,忽然觉得……清歌姑娘,与她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翌日,天色微量,卫清歌便早早起了身,是怕昌乐见她离开会难过。
卫清歌低眸看着正睡的香甜的昌乐,满眼皆是疼爱之色,良久之后才执笔写了一封信,交代昌乐今日去看皇上时,务必要将昨日背诵的诗句说与皇上听,若是皇上问起,如何记得这两句诗,她不必多言,只低头沉默就好。
此信写完后,卫清歌稍等片刻,待墨迹干涸后,她将信叠好,又塞进昌乐的衣袖里。
一切妥当,卫清歌才离开了水云阁。
昌乐一觉醒来,抬眼不见卫清歌,却发现了卫清歌留给她的信。她一字一句的念完信,眼眶里都是泪水,喃喃开口:“清歌姐姐,你真好。”
昌乐只在冉基与冉照二人面前,像孩童一般要人疼爱,而认识了卫清歌后,她总想依赖与她。但此刻她信任的人都不在身边,她又恢复成以往那个不爱言笑的六公主。
有侍女进来为昌乐更衣时,见昌乐坐正襟危坐、凝目沉思,一时也不敢上前打扰,正欲退下时,便听见昌乐沉声道:“日后本宫若是贪睡不起,你不必在门外苦等,叫醒本宫便是了。”
侍女喏喏道:“是。”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昌乐问道。
“辰时。”侍女回道。
“竟是这样晚了,快替本宫更衣,本宫要去见父皇。”昌乐吩咐。
这一日昌乐再次前往华成宫,探望病重在床的皇上,昌乐心中牢记卫清歌每一句话,他是自己的父皇,自己不能怕他。她壮着胆子走到皇上面,握住他的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父皇。”
只两个字后,昌乐再无法出声,虽然皇上龙体病重,却仍是不怒自威,她与他接触甚少,握住他的手止不住的发抖。
就在她担惊受怕时,皇上的另一只手,却覆在了她的手背上,他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虚弱道:“不要怕,想给朕说什么,就慢慢说,朕往后的时日,可多着呢。”
沉默了半晌,昌乐才开口道:“我会背很多诗文,父皇要听么?”
“好啊,被给朕听!”皇上道。
这几日卫清歌在水云阁教她念诗颂词,她记得的不少,故而将《论语》、《诗经》一字不差的被给皇上听。
昌乐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这样的天资令皇上眸子里露出几许满意之色。就在他要夸赞昌乐时,却听见她又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年岁已老的皇上忽然看向昌乐:“是谁教你的?”
《诗经》、《论语》必是先生教的,可这首汉乐府的《白头吟》,绝不可能是先生所教,那么只有可能是……皇上摸了摸她的头,轻言宽慰:“你不要害怕,大胆告诉朕!”
昌乐却将头低了下去,再不看皇上一眼。
只见皇上闭上双眼,重重叹一叹。
他不由回忆起五年前的光景,那时惠妃花容月貌,与他常伴左右。她贤惠温柔,从不与人争风吃醋,无论他何时去水云阁,惠妃总会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等着他来。
她常常在自己耳边念着那一句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可惠妃想要的一心人,终究将她辜负了。
他再看向昌乐时,满眼皆是愧色,竟是从龙榻上坐了起来,将昌乐抱在怀中,轻声哄劝:“好孩子,只要朕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再冷落你半分。”
卫清歌心中牵挂着薛夫人,故而雇了马车快马加鞭赶往卫府。
到了卫府,卫清歌看见卫邙正扶着薛夫人散步。也不知卫邙在薛夫人耳边说了什么,只见薛夫人一脸的笑意,还时不时的跟卫邙说着话。气氛一时祥和无比,让卫清歌心中安定了,她笑着走上前,挽着薛夫人的胳膊:“娘。”
“回来就好。”薛夫慈祥道道:“这些日子照顾六公主,定是累坏了吧,我这就回去给你做些好菜,补一补。”
说罢此话,薛夫人就要回胭脂阁。卫清歌笑着拦住了她:“难得天气这样好,莫不如再四处走走。”
“清歌说的是,我也好没跟跟清歌一起散步了,薛姨就成全了邙儿,好吗?”卫邙淡淡一笑,不动神色扶着薛夫人朝卫府花园走去。
卫清歌眸色暗了几分,娘亲与卫邙这才相处几日,关系已经这样好了?
她心中思绪万分,面上却一直带着微笑,陪着薛夫人与卫邙一道朝前走。
到了花园,卫清歌遇到了卫西荷和她的玩伴,本以为她又要给自己不痛快,没想到她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很快又继续跟她的玩伴玩耍去了。她微微皱了皱眉,一时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娘,你腿脚不好,既然你出来散步,为何不见上雪扶着你。大哥每日奔波劳累,麻烦他总是不好的。”卫清歌似是察觉出不太对劲的地方,只缓缓开口道。
薛夫人并未听出卫清歌言外之意,只以为她是在关心自己,笑着解释:“上雪那丫头在我回来的时候就生了病,这两日在胭脂阁休养。”
随着薛夫人话落,卫邙眸子里闪过一丝愧色,虽是很快就掩饰了,可是那一瞬间却叫卫清歌看的一清二楚。她断定上雪出了事,只是薛夫人在身边,她又不能开口问卫邙,她只能将所有疑问都埋在心底,一心一意陪着薛夫人赏花。
待三人赏花后,几人回到胭脂阁,薛夫人便去做卫清歌爱吃的菜品。卫清歌正好有话要问卫邙,遂由着薛夫人忙碌去了。
薛夫人一离开,卫清歌的面色立刻沉了几许:“我娘只是妇道人家,与你这样的达官贵人没什么话可聊,日后请你离她远一点。”
“怎么,要嫁冉照了,便连客套话都懒得说了?”卫清歌句句带刺,顿时让卫邙气的要命,他不屑的笑了两声,“就算你嫁进皇宫,还不是卫家一颗棋子,当真以为麻雀飞上了枝头,就能变成了凤凰?”
“不错,我是棋子,你用不着时刻提醒我,因为我永远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卫清歌一刻也不想见到卫邙,三言两语间就下了逐客令。
卫家在南樑是显赫世家,卫邙又是卫家长子,披着荣耀光芒,无论在何处,无论在何时,皆无人敢对他冷眼相向,偏偏是这个卫清歌,也只有这个卫清歌,自从回来之后,从来不肯正眼瞧他。
他要不是看着薛夫人在府上无权无势,怕卫青莲与岳凤仪暗地里给她找麻烦,他会放着那么多事,专门来陪着薛夫人?
为什么别人对她一丁点的好,都能让她感动万分。可自己为她做了那么多,她却丝毫看不见。
就因为他带她回来了?
可是她明明知道,答应了爹的事,从来就没有人能够违背……
卫邙越是这样想下去,越是为自己愤愤不平,他气的如同一只暴躁的怒狮,上前掐住卫清歌的脖子,恶狠狠地道:“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看你是身陷其中不知处了吧。冉昌乐与你有何干系?你偏偏要管她的死活。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不要自己的事还没处理好,就再给自己找麻烦,冉静是什么样的女人你清楚么。再要让我看见你为不相干的人做事,就别怪我将你的事告诉爹,别说你有没有好日子过,就是薛姨会怎样,那也说不准了。”
卫清歌这一生最恨他人以薛夫人要挟,她饶是再镇定,此刻也无法冷静下来,抬手就朝卫邙的脸上打去。
卫邙武艺比她高出太多,在她才出手时,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冷冷笑道:“你若真想让薛姨好好活着,就少管闲事,一心一意做你的王妃便好。”
说罢此话,卫邙狠狠甩开了卫清歌的手,卫清歌因他的鲁莽而撞在黄花梨木案几上,疼的她呻吟了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卫邙一下就冷静了,他后悔自己方才力气过大,正要上前把她扶起,却见她满脸恨意。
他将手背在身后,紧紧的握住,这才克制住想要关心她的念头,他眯了眯,不冷不热道:“你有什么资格恨我,所有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早在你做选择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会有这一天。”
“是,大哥教训的极是。”过了许久,卫清歌敛了全部的心绪,朝他福了福身子,“清歌多谢大哥好意提醒。”
这样不悲不喜的卫清歌让卫邙更是气愤,他不喜欢看见对他张扬跋扈的卫清歌,更不喜欢对他疏离客气的卫清歌,他本想着她几日没回来,好不容易相见了,能与她好好谈上一谈,缓和之前僵硬的关系。可这才回来没多久,他们就又恶言相向了。
只要与卫清歌多待一会儿,他就会忍不住想要对她说那些难听的话。可他自认为自己没做错事,为何她就一副对自己苦仇大恨的样子。
卫邙看了一眼对自己满是戒备的卫清歌,故作潇洒的转身离去。
可是在出了胭脂阁时,他却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胭脂阁。
再有几日,她就要从这里搬出去,从此之后她成为别人的妻子,至于他……也许永远都是她最恨的人。
这样也好,若是能让她以这样的方式记得他一辈子,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别样的幸福呢?
薛夫人做好饭菜后,卫清歌已是内心平静了,她与薛夫人一起用膳,看着满桌都是她爱吃的,忍不住笑了。
用膳间,薛夫人言辞间皆是对卫清歌无微不至的关怀,卫清歌好似又回到故里清州的时光。
这些年里薛夫人虽是锦衣玉食,却一直保留着在清州时的质朴纯真,一直念着上雪还没用膳,又起身要给上雪送些饭菜。
见状,卫清歌笑道:“真不知您养我是做什么的,这种小事还需您亲自动手吗,我来便是了。”
说完,她俏皮的朝薛夫人吐了吐舌,这孩子气的模样惹薛夫人忍俊不禁,将留给上雪的饭菜递给了卫清歌,卫清歌接过后,便朝上雪的屋子走去。
来到上雪门前,卫清歌轻轻叩了扣门:“上雪,你睡了么?”
“小姐回来了?”
屋子里传上雪的惊喜声,紧接着卫清歌在门外听见小跑的步子声,她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几日不见,行事竟是这样鲁莽,看她等下怎么教训她。
只是在门开的那一刹那,卫清歌却紧紧捂住了口,这丫头面色异常惨白,哪里是生病造成的。她伸手就去要探她的手脉,却被上雪微微躲开。
卫清歌心惊肉跳,莫非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她不由分说再度抓起上雪手腕,探了脉象后,震惊道:“你犯了什么错,要废了你的武功?”
眼前的上雪一直低着头,叫卫清歌看不清她的神色,卫清歌捏起她的下颚,逼她直视自己的目光。
上雪见她非要执着问出一个结果,不答反问:“是不是我没了那些本事,你就不再用我了?”
“在你心里,我卫清歌就是这样的人?”卫清歌目不转睛看着上雪,语气急切,“我一向视你为姐妹,不过出了卫府几日,你就变成了这样,你总要让我知道原因……”
不待卫清歌将话说完,上雪便紧紧抱住卫清歌,低声哽咽:“有小姐此话,我便是受了再多的伤,也都值了。”
卫清歌任由她抱着自己,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低声询问:“是不是卫青莲?”
上雪微微一愣,身子便的僵硬了。
卫清歌自是能够察觉上雪的变化,她心下了然了,又想起不久前卫西荷见到她躲闪的神色,又问:“与卫西荷也有关?”
回应卫清歌的只有上雪轻轻地一叹,良久过后,她握住卫清歌的手道:“你不要生气,这是我甘愿受罚。碧溪虽然不是你亲手杀的,却也与你逃不开干系。卫青莲想把碧溪之死加害与你,可我还没有想出好的法子替你洗清冤屈,她就告诉老爷碧溪死了,老爷立刻就怀疑了你,那时你正在宫中。我担心老爷会迁怒于薛夫人,所以……”
“所以你就把碧溪的死揽在自己身上了?”卫清歌怒视着上雪,声音高了几分道,“既然你明知是一个圈套,为什么还要往里面跳!爹从来不会听信片面之词,他必是要亲自查证,那时候你可以想办法进宫告诉我,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孤身涉险?”
被卫清歌这一训斥,上雪立刻红了眼眶,低下了头,轻轻地说:“在那个时候,我第一个反应是你决不能有事,没有考虑这么多。我想,卫青莲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又怎会向老爷告状,倘若老爷最后信了她,薛夫人必然不会好过,我跟你保证过,会照顾好薛夫人,我不能食言……”
“莫要再说了。”上雪每一句话都如同滚烫给的烙铁,烙在了她的心里,她扶着上雪往床边走去,亲自为她叠被铺床。
两人有主仆之分,上雪哪里肯让卫清歌这么做,正要自己来,卫清歌让她坐在椅子上,见她局促不安,只宽慰道:“你既是为我受的伤,我又怎会照顾不周,从今日起,你我同吃同住,生活的琐事都交给我。武功虽是废了,重头再来便是了。待你身子好些后,我教你些容易学的,做日后防身之用。”
说话间,卫清歌已将她的床铺铺展,继而看向她道:“今日我陪着你出去走走吧,总是待在屋子里,身子怎会好起来。”
虽是询问的语气,卫清歌却已是将碗筷递给了她,为她布菜时又道:“方才去花园时,我见鲜花都开了,许多的蝴蝶围着鲜花翩翩起舞,可好看了。等你吃完饭,我还要再去看看。”
上雪低头吃着碗里的饭,“嗯”了一声,算是应了她。
膳毕,卫清歌洗了碗筷,扶着上雪慢慢往花园走。
许是在屋子里躺的时日太久,上雪没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卫清歌放慢了步子,眸子里满是歉意。
上雪未曾与她说话,只紧紧握住她的手。
“原来是二妹回来了。”
宛若银铃的声音从卫清歌背后传了过来,上雪听之,脸色不由大变,卫清歌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今日要回来,不是早就在大姐的预料之中吗?”卫清歌笑着回头,看向她道:“没想到姐姐送我这样一份大礼。”
卫青莲心中不解,按理来说,若是卫清歌知道上雪武功尽废,该是勃然大怒才对,怎会笑得如此欢颜。她微微一笑,朱唇轻启:“不知二妹此话何意,我又送了你什么样的礼?”
此时四周无人,只有鸟儿欢畅地叫着。
卫清歌眯着眸子似笑非笑,扶着上雪走到她身边,不急不缓道:“二殿下如今爱我已是不能自拔,上雪又这般虚弱,而我非但没有弃之不用,反而将她日日放在身边悉心照料,你说若是二殿下知道此事,会怎样看我?”
说完此话,卫清歌别有意味地看了卫青莲一眼。
一直面带微笑的卫青莲面色僵了僵,连笑都变得不自然了。
只见卫清歌在她耳际轻声道:“他会更加爱我,二殿下是重情重义只人,故而愿倾尽所有助太子坐稳江山,他若知道我也是这样的人……”
卫清歌故意停下不说,笑着扶着上雪继续往花园走去。
二人走远了,卫青莲早已没了方才甜美的微笑,她咬牙切齿地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恨不得上前去将她们生吞活剥。
为什么她处心积虑想找卫清歌的麻烦,却总是为卫清歌做了嫁衣。
想到冉照与她浓情蜜意,她心里就如被火烧一般疼痛难熬。
“小姐,方才你不该惹她生气。”上雪虚弱喘着气道,“选秀在即,我们应当少惹是非。”
若按以往,上雪走这些路根本算不得什么,可今非昔比,她走上两步都会筋疲力尽,卫清歌心中疼惜,将她扶到凉亭里坐下,又为她擦去额上的细汗,这才温柔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她想逼我气急之下对她不利,好让爹责罚我,再挑拨我与冉照。可我没那么傻,不会上当。”
“所以你是将计就计,激对你生气后对你动手,再让冉基对她心生厌恶?”上雪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卫清歌解释:“卫青莲这么聪明,岂会轻易上当?我是看她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偏偏现在又不能将她怎样,所以逞些口舌之快,让她心里不好受。”
上雪道:“你的话,卫青莲必然都信了。”
“休息好了?”卫清歌站起身,满脸笑意。
上雪微愣,方才不是在说卫青莲吗?怎么忽然又问到她了。
“我还想去看花园的蝴蝶呢,要事再不去,天色可就晚了。”卫清歌不等上雪开口再言,就将她拉起来,推着她朝前走。
上雪拗不过卫清歌,只好吃力的前行。
暮色时分,二人终于到了花园。
彼时夕阳洒在五颜六色的花上,果真如卫清歌所言,有蝴蝶与花丛中栖息,待她们一走过,惊得蝴蝶翩然起舞。
自上雪为卫家做事以来,甚少有机会能欣赏这样的美景,她竟是看得痴了。
卫清歌站在她身后,见她如痴如醉,轻声一笑:“日后出了卫府,能看见比这还要美的景致。”
“出了卫府,我们还能这样自由吗?”上雪微微惆怅了,到了宫中,必会如履薄冰。曾经她还有武艺可以防身,可现在她却手无缚鸡之力。连自保都尚且困难,谈何与卫清歌并肩?
思及此,她渐渐低了下头。
就算再美的景致又如何,她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去看了。
她满脸都是落寞,缓缓朝前走着。
卫清歌拉住了她的手,满目真诚:“以前我不敢保证我们能不能有自由,但是我想,现在我们可以去争取。只要你愿意跟着我,我能有的,你也都会有。”
“小姐……”上雪有泪落下,终于将心底的话说出了口,“我想跟你在一起,是因为你很像我姐姐,我这样说,你信吗?”
卫清歌不言不语,只静静看着上雪。
上雪抬手擦去了眼角的泪,自嘲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权当我没说过好了。”
说罢,上雪转过身,吃力地往回走去。
卫清歌急了,赶紧解释:“是我不好,我刚刚愣神了,我只是……只是不信自己何德何能,能让你将我当作姐姐。你跟我在一起,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我心里有愧。你现在既是向我坦白了心迹,日后私下里,你便与我姐妹相称,好不好?”她一路走来,也算阅人无数,如今上雪为她做的种种事,都让她相信此刻绝无虚言。
上雪对她的改变,令她又喜又忧。喜的是她又多了一个真正待她好的人,忧的是日后她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不少。
满腹心事间,只听上雪又道:“小姐,我虽然武艺废了,但还是有可用之处的。我擅用毒……”
“你之前的武艺确实不错,废了有些可惜。可若是遇到连我都不能解决的事,你有一身武艺又如何?”卫清歌拍了拍她,柔声笑道:“不要想太多,我们且走一步,看一步。”
夕阳已沉,夜色渐起。
卫清歌与上雪踏着满地的月光,缓缓回了胭脂。
良久之后,有一人从高大树木后慢慢走了出来,他凝望着离去的方向,眸子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轻轻一叹,那叹息声满是无奈,更是落寞。
身后赵猛似是知他心忧之处,在一旁小心开口:“爷放心,二小姐出嫁之后,薛夫人这边已安置妥当,身边都是我们自己的人。”
赵猛以为卫邙听见这番话,必会放心不少,谁料换来他重重地一叹。
只见卫邙声色沉沉:“二小姐岂能这么容易就出嫁……明日就是选秀。多派些人手暗中保护二小姐,若是二小姐遇路上遇到不测,不管伤害二小姐的是谁,都不要留下一个活口。”
卫邙说此话时,眸子里一片阴狠,让赵猛不由打了寒颤。
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刚刚满天繁星的夜空,这时变得乌云密布,不见日月,风打落了鲜艳欲滴的花儿,卫邙低头去看一地的落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下起倾盆大雨。
赵猛担心道:“少爷,咱们先回去吧,这雨怕是要一时半刻停不了。”
卫邙却似是未曾听见赵猛的话,只是抬起头,任由雨水打湿着脸,又自言自语:“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若只如初见……只如初见……”
他轻声呢喃,尽是悲鸣。
若与她一直停留在初次相逢的时刻,他不需要背负卫家的责任,她永远都对自己欢颜笑语,那该有多好。
衣衫被雨水淋的湿透,他却浑然不觉,失魂落魄地往前走去。
赵猛知他此刻伤感皆是为了卫清歌,却不知如何开口去劝,只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直到走到胭脂阁时,才见他停了下来。
“爷,要不要进去坐一坐,也好避雨!”赵猛问道。
“不了,我就在这看一看。”
就在这里看一看,从今往后,也只能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看一看了。
他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看了胭脂阁半晌,这才转身回去。
赵猛急忙跟上。
“今夜之事,只能你知、我知。”卫邙低声吩咐。
“属下明白。”赵猛道。
赵猛抬起头,看着前面的卫邙,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深沉,亦或是雨下的太大,他越发的觉得,卫邙的背影更寂寞了。
是啊,卫邙为卫清歌做了太多事,可这一切,都不能让她知晓。
就因为她是细作,只因为她是细作。
人生有太多不得已,而卫邙也只是得不到所爱之人。
也只是这样,仅仅只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这时的卫邙却像一个活木偶呢?
赵猛微微摇了摇头,心底是良久的叹息。